第12章 婆子
君熹并非是不谙世事之人,老太太虽说让她不急着去见过郑氏,她却不能如此,第二日下晌,方用过午饭,便穿着郑氏做给她的衣裳去了怡然居。
适时郑氏正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坐在院子里理事,她既入了颜绪的门,便管着三房的事,眼下还有许多要着手熟悉,丫头婆子站了一院子,正挨个吩咐着,那边看门的小丫头传了消息过来,说:“熹姐儿过来了。”
郑氏动作一顿,又忙起身笑着迎出去,方走到门前,就见君熹带着枣儿和桂圆进来,君熹欠身见礼,脆生生唤道:“女儿见过母亲。”
“好孩子,快进来,外面冷,你身子不好,莫受了凉。”郑氏听着她一声母亲,面上倒无甚表露,只略显惊喜一些,继而又担忧她匆匆过来恐惹了凉气,关切之意更甚,忙弯腰将人扶起,进了屋去。
二人自暖阁的炕上坐下,郑氏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君熹微垂着双眼,一声声应着,尽数答了,才怯生生道:“祖母本让我过几日再来,恐母亲新进了门,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这一来,无端要多出些麻烦去,只是我心里着急,又十分好奇,便不依了祖母的意思,偷偷跑了过来,还望母亲莫怪。”
郑氏听她一番说辞,不由轻笑,嗔怪道“你这丫头,哪里会给我添麻烦,只是你说好奇,却是好奇甚么?”
君熹微微抬头瞧了她一眼,模样十分腼腆,又低下头去笑着说:“小时候约莫见过母亲一次,只是忘了模样,只猜测着是否同我想的一样……”
郑氏好奇:“你想的如何?”
丫头正摆了点心瓜果上来,君熹拿了个开口核桃在手里,掰开取了核桃仁出来,递给郑氏,小声说:“母亲先吃。”
郑氏笑着接过来拿着,依然笑着问她:“怎的不说了?”
“未有所变。”
君熹又瞧了她一眼,笑眯眯说道。
郑氏今年二十有九,生得不算十分好看,却是个极合眼缘的模样,慈眉善目,一眼望去便知是个心地善良又十分和蔼的人,因做了十年的老姑娘,身上多了几分独特的韵味,只让人瞧着温婉体贴,生出怜爱的心来。
听枣儿说,君熹四岁那年,郑氏来给老太太祝寿时相见过一次,于此时没甚变化,倒多了几分徐娘半老的风姿,方有此说法。
郑氏显然十分受用,笑的越发开怀,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君熹因见外面丫头婆子还等着训话,忙起身告辞,着急道:“叨扰这半晌,反倒误了母亲的事,本该听祖母的,明日再来见过,此番祖母若是知道了,又要说我不是。”
郑氏稍作挽留,见她生怕误了自己的事,又恐老太太斥责,一心要走,也不强留,只将她送出门来,语重心长道:“怎能说是误了我的事,这院子也是你的院子,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日后也都是你的丫头,你既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不能差了本分去。”
君熹听得动容,眼眶不由一红,别开头去:“只有母亲这句话便够了。”
“哎,可怜你这孩子,且先回去罢,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郑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叹着气。
君熹这边方才出去,又见院里一干丫头婆子皆眼生的很,却没一个熟人,心里更凉,无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郑氏一眼,垂眸离开。
瞧着人走远了,郑氏又是一声轻叹,回过头问旁边的大丫头豆蔻:“你也是个玲珑人儿,可知她此番来是什么意思?”
豆蔻微微一怔,摇头只说不知。
“她来这一遭,先认了我做母亲,便是将了我的军,又逼着我说出那番话来,真真是个难缠的丫头。”郑氏扫了一眼院子站着的丫头婆子,外面天寒地冻,寒风凌冽,一个个皆冷的浑身发抖,她也不顾,自进了屋去炕上躺着,冷哼一声:“让她们站着,也清醒清醒,谁才是三房的主子。”
豆蔻亦瞥了一眼窗外,眼中十分不屑,只道:“依奴婢拙见,熹姐儿不过是个小姑娘,来耍耍小性儿,这点儿小把戏,怎么入的了奶奶的眼,奶奶何苦要放低身段去说那些话儿,只装不知,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是了。”
郑氏笑了笑,伸手拿了颗核桃在手里,掂了掂,喃喃道:“她既来表心意,我便顺着她的心意走,到底还是我胜她一筹。”将那枚核桃丢回盘子里,揉了揉眉心,又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
昨夜凝结的霜尚未褪尽,路边的枯草上皆是冰结玉凝,花园里有一从月季花,此时天寒地冻银霜压催,却仍是有几朵悄生生的开着,君熹在路边停下,伸手欲折,中途又停了下来,摇摇头,转身去了。
枣儿瞧了一眼,跟上去问道:“姐儿怎么不折了?”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我自无人相约共卮,又世事无常,哪里料得往后的事,便不折了,随它去罢。”君熹叹道。
这本是一句说风月的诗,却被她改了意思,枣儿倒也听懂了去,知她心里惆怅,感叹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亦戚戚然,默不作声。
露消雾散,转眼已是除夕。
正辰时,张婆子袖着手,一路小跑来到镜林居外,见院门敞着,便走了进去,在院当中唤道:“四姑娘?四姑娘起了?”
桂圆撩开帘子瞧了她一眼:“大清早过来叫魂呢?”
张婆子笑呵呵走过来,嘴里往外冒着白气,眉毛和头发上皆蒙了白霜,桂圆瞧着,只侧身让了让,示意她进来:“嬷嬷可进来暖和暖和。”
“谢过小姐姐好意,就不进去了,只来传个话,那边还等着做事儿呢。”张婆子在廊下跺了跺脚,搓着手往里面看了看,又道:“姐儿起了?”
“刚起呢。”
“老太太让姐儿一个时辰后过去,中午留饭,那边郑五哥儿和惠表姑已先到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大太太着我来问姐儿想吃些什么。”张婆子故意提高了声音,朝着屋里说道。
枣儿闻声出来,挨着张婆子站了,从袖子里滑出小小两块碎银,不动声色塞到她手里,只说:“劳嬷嬷来问一趟,姐儿,没什么忌口的。”
张婆子捏着那两块银子,冰凉凉,硬邦邦,却格外舒心,忙道:“姑娘哪里的话,可也不讨什么彩头?我这就回了话去。”
“一切都好,没什么好讨的。”枣儿不动声色笑笑。
那婆子愣了一瞬,随即一掂手中的银子,笑呵呵点了点头,只说:“那得了,我这就去厨房回了话,姐儿莫晚了时辰。”便揣着那方碎银,一扭一扭的去了。
今儿年三十,果如那日刘嬷嬷捎信儿来说的。昨儿下晌老太太便着人去郑家送了信,请人来吃团年,郑家的也未推辞,当即给了回话,
这边张婆子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几个媳妇子带着两个粗使的小厮,打头的那个在门外敲了敲,笑着朝院内问道:“姐儿起了否?”
枣儿正在院子里的梅树底下,将隔夜的炭火倒了,又换了新的,闻声回过头来,就见那人穿着大红的袄子,打扮的十分利索,勾眼鹰鼻,生的大手大脚十分粗犷,乃是郑氏身边的一个媳妇,郑云儿进门这几日了,那媳妇她倒也见过几次,似乎是叫徐家的,便将东西放下,站起身来见了礼,亦笑着道:“原是徐嫂子,姐儿已起了,这便收拾好了要去跟奶奶请安呢。”
君熹穿了大衣裳,对着镜子插一支珠钗,左右不合心意,便放了回去,只说:“不带这个,总坠的头慌。”
听着院子里又来了人,从窗子里瞧了瞧,只模模糊糊看清几个影子,便问桂圆:“又来了谁?”
桂圆跑出去瞅了一眼,回来说:“徐家的来贴对子。”
两个小厮搬了凳子,一个往门上挂灯笼,一个举着春联等他回身来拿,皆一声不发,十分乖顺,那媳妇就站在一旁,趾高气昂的指使着:“白吃了这大米饭,笨的连个春联都贴不好,哎呦呦,挂歪了去,歪了,你娘把你生的别楞,却也不待见别人正经,你这狗奴才真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怎的,我若不在这里瞧着你,你还想偷了这灯笼对子回去兴隆你那狗窝,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什么是你的,不是你的,心里好歹有个数,省的惹人恶心,又歪了,歪了,正回来,正回来……”
这边厢一时骂的唾沫横飞,那徐家的真把自己当了个人,凭着一张嘴没个把门,噼里啪啦什么都往外说,听得众人皆皱起眉头,只她全然不觉。
君熹尽数听了,也不发话,悄悄从她背后绕过来,又对着众人噤了声,挨着门框站着,面上挂着抹笑,瞧乐子般看着徐家的吆喝。
天冷甚,北风呼呼的灌进来,那小厮手已是冻的僵了,不仔细滑了手,灯笼方挂上去,猛的一晃,险些掉落下来,因手里托着换下来的旧的,未能来得及伸手去扶上一扶,情急之下就踮着脚用胳膊去够,身子往前一倾,几乎从梯子上摔下来。
那小厮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堪堪稳住,灯笼倒是没掉,好歹稳住了,只晃得厉害。
一干人惊魂甫定,这边徐家的又开了口:“呦呦呦,说你几句还不乐意闹起了性子,这老坏的你竟护它这般严实做甚,哪里的规矩不是新桃换旧符,换下来的就该丢了去,总有人跟你一样不识抬举,还顾念着这物什陪了你些许日子就舍不得,告诉你,这天底下的道理,都逃不过一个新字去,擦亮了你们的眼瞧清楚了,哪个才是正经的主子。”
话音方落,就听身后有人不紧不慢的接话道:“今时新明日旧,这时是新的,明年这会儿可不也成了他手里的,嫂子好生糊涂。”
徐家的惊得抬头,就见君熹正站在她身后,忙福了福:“姐儿何时来的。”
君熹瞧了她一眼,自去抬头看院门上的灯笼,大红的面子,上用金笔描着龙凤福文,垂着红金两色丝绦,正随风轻轻晃动着,就道:“一大早就劳烦嫂子亲自过来,这些小事,自由他们这些奴才去做,也是这些奴才不懂事,又让嫂子废了这般口舌,说这些道理给他们听,也不知这帮属窝头的,一个心眼儿瞧事儿,能不能听的明白,倒白费了嫂子一番教导的苦心,这大冷的天,累坏了嫂子可不值当。”
说完,便不再看她,举步出了门去。
“嗨,姐儿这可折煞了奴婢,奴婢也是奴才,为了姐儿和府里的奶奶太太,奴婢累点苦点算什么,这都是本分之内的事儿。”
徐家的没听出君熹话里的意思,仍旧得意的笑着。
旁边那婆子却是眼珠一转,瞧了君熹一眼,低下了头去,待君熹从面前经过时,不禁提点道:“四奶奶在春沁堂。”
君熹脚步停了停,回头笑着瞧了她一眼,没做声,自顾去了。
徐家的在后头瞧的眼红,剜了那嬷嬷一个眼刀,没出好气儿:“就你这老货鼻子底下开了缝是当嘴的,也不怕姐儿嫌你喷的气臭,懒得理你。”
那嬷嬷不吭声,垂头退到一边去站着。
徐家的讨了个无趣,又叉着腰去寻别的错处,一把破铜锣嗓儿直冲九霄云天去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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