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环首剑
第十三章（环首剑）
这几日，长风镇一带都未曾飘雪，冬季还长，“雪”似乎已经有了渐去的苗头。
更深露重，天上月明星稀，皎皎月光与薄雾同行；地上的积雪已悉数融化，光与雾铺在了埋藏已久的冻土上。
经过一整天的颠簸，陌重远他们总算是出了镇子。他们在城外的树林中寻了片空地，点起火堆，安顿了下来。
月晴早已是腰酸背痛。此刻，她正挺着背，捶着腰，对着陌重远苦求道：“大师兄~我们能不能不骑马了~”
谭玉站在树旁，把拴马的绳子绕着树干打了个套。
他闻声回头，看向陌重远：“师兄，青冥那么远，这骑马赶路也不是办法啊……”
陌重远悠然抬眼，看着火堆对面，正在发呆的白梨：“明日，我们用传送符回去。”
白梨坐在月晴的身边，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就像一团橙黄的云雾，安静地飘在空中。
谭玉却急忙小跑过来，蹲在火堆旁，皱着眉眼，看向陌重远：“师兄~你有传送符，你不早说~”他边说，边把手靠近篝火，来回翻着手掌，暖着手。
陌重远拾起脚边的枯枝，把它们扔进火里，“轰”的一声，一股火苗伴着火星窜起，热浪扑在了白梨脸上，把白梨吓得一颤。
陌重远拍掉手中的木渣，转身看向谭玉：“传送符的阵眼过于庞大，免不了惹人注目。我们必须出城，找一处无人的空旷之地，方能使用阵法。”
“我看这里也没人啊……师兄~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吧～这野外又湿又冷的，怎么睡啊~”谭玉近乎于撒娇似的求着陌重远，“再说了，师妹是个女孩子~”
“嗯！”月晴也紧跟着点头。
陌重远表情淡然：“如果现在回去，会打扰到师尊休息，还是等明天吧……”
两声重重的叹息随着两团白气飘向了融融篝火里，陌重远看他二人唉声叹气的样子，便将话锋一转。
“对了。月晴，你和谭玉去河里抓几条鱼来，”他看向白梨，继续道，“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谭玉一听，能和月晴一起，马上来了兴趣。他跑向月晴，抓上她的胳膊就往起拽。
月晴正因要露宿野外而失落着，因此，懒得使力，才悻悻然地任由谭玉拉着。
白梨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见谭玉异常激动；于是，白梨的眼神开始警觉了起来。
那警惕的目光，月晴看在了眼里，她觉得白梨是个可怜之人，又想到她一介凡人，饿了一天……
尽管此刻，天寒地冻，月晴只想窝在火堆前休息，但对于白梨，她于心不忍，还是任由谭玉拉走了去……
＊
见月晴和谭玉都已走远，陌重远这才开口对白梨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听陌重远严肃的语气，白梨赶忙起身，火光映在瞳孔里，慌乱地闪烁着。
白梨的心紧绷着，她能感觉得出来，眼前的人，是故意把月晴他们支走的。
陌重远见白梨已经起身，便先一步走向了远处的深林中。
白梨看着陌重远前往的方向，看着月光下的那片树林，她很是害怕。
她曾经，在那样的月光下，待过很久很久。她怕，若是跟去，会有去无回。
白梨攥着胸前的斗篷，她又想到了月晴——那个，给她东西吃的人。
她解开了领口前的缎带，把斗篷脱下，放在了横倒的树干上。她想要把这件干净的衣服，留给月晴。
火光下，斗篷上，银线绣的云彩披上了暖黄的光。白梨凝视了片刻，再转身，却见陌重远已经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里。
白梨沉了口气，才迈步，向着陌重远消失的地方走了过去。
如盘白月挂在漆黑的天幕里。
月光下，月晴和谭玉正蹲在冰湖上发呆。他们脚下是坚固厚实的冰面，别说是鱼了，冰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没想到，这冰这么结实……怎么抓鱼啊？”谭玉手拿一根小木棍，一边划拉着冰面，一边发着牢骚，他看向月晴，继续道，“月晴～这又黑又冷的，我们干脆回去吧～”
月晴用手指戳了戳脚下的冰面——坚如磐石。一时，竟也让她犯了难。
突然，谭玉灵光一现，冲月晴喊道：“月晴！不如，用你的赤链剑，把这冰面给劈了吧！”
月晴脸色一黑，转头看向谭玉，她的眸色要比今晚的夜风更加寒冷。
“又怎么了嘛～”谭玉皱眉喃喃道。
这几日，月晴把多出来的那点儿温柔，全都给了白梨，一点好声好气都没留给谭玉，谭玉着实委屈。
看着谭玉颓丧的样子，月晴也没打算与他吵嘴。她默不作声，把手掌放于冰上；在手触冰的瞬间，月晴不禁打了个寒颤。
谭玉赶紧去拉月晴的手腕，却被月晴一肘顶开；谭玉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
温热的真气从月晴的掌中散出，淡蓝色的光晕在冰面上散开，坚冰被一点点地融化了。
谭玉明白了月晴的意思，他蹲回了月晴身边，直接挽起袖子，也把手掌贴在了冰面上。
月晴觉得身旁暖暖的，她对着谭玉淡淡地笑了下。
谭玉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无声的安慰，他“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手移向了月晴的手边。
由于手中正在运功，月晴只能无奈地翻个白眼，任由着谭玉，做着这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
夜幕下的枯林中，只有一束惨白的月光，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出路。
枯枝遍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白梨在一片漆黑里寻找着陌重远的身影。
她的鼻头和耳尖都被冷风吹红了，双颊上还染上了一层薄薄水汽；鬓边的发丝随风飘着，银辉倾泻下来，揉进了墨色里。
风吹着瘦削的人儿，像是秋季的梧桐叶，闯入了冬季的深林中。
突然，一道紫气破雾而出，一柄短剑凌空戳在了白梨的喉头。
脖子上先是冰凉，再是火热，白梨一惊，再也不敢挪动半寸。
直戳在白梨脖子上的，是一柄灌钢的环首短剑，幽幽紫气环绕剑上，剑身上的错金银铭文闪着冷白的光。
陌重远站在白梨对面不到三尺的地方，他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剑尖在白梨颈上刺下的那抹嫣红。
“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师尊是何目的！你要是再不开口，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陌重远声色俱厉道。
面对陌重远的斥问，白梨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她低下头，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锋利的剑尖在她的下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几滴鲜血滴在纱衣上，牙白色的海棠似有了生命，一团鲜红正在盛放。
陌重远有些意外：难道，初次见她时，她因害怕而躲闪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可陌重远转念一想：若是装的，为何现在剑抵咽喉，她却不怕了。
有关白梨的一切，如同一团迷雾，她的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关于她的身份，更是无迹可寻。
陌重远拿起剑鞘，那短剑一个回旋，“铮”的一声飞了过来，灵性地钻回了剑鞘。
一缕紫烟腾空而起，陌重远手中的短剑也随之消失。
没了剑的阻碍，白梨这才把手伸向前方，她对着陌重远摊开了手掌。
只见，陌重远买给谭玉的那只“灵兽”，正在白梨的手掌上蠕动。
陌重远冷着脸，厉声问道：“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白梨想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凝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胳膊。
陌重远颇感意外，他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是说……是它，将魔魇引来的？”
白梨不敢直视陌重远的眼睛，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陌重远突然向前一步，抬手想要毁了那污物。
白梨见状，赶忙把“灵兽”藏在身后，“呲溜”一声，那灵兽很是配合地钻回了白梨的袖管里。
看着白梨护住那魔物的样子，陌重远对她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分。
他伸出两指在白梨的额前一探，一团灼热的真气在冷风中铺开，白梨被熏得闭上了眼睛。
“仙根！”陌重远万分惊愕，放下的手都在微微打着颤。
他原本以为，白梨是“魔”，万没想到，白梨不但天生仙体，修为竟还在他之上！只不过，白梨的身上有一道极强的符印，禁锢了她的仙力，以至于，他先前一直都没有觉察。
“可是师尊封住了你的……”陌重远顿了顿，再次审视了一眼白梨，谨慎道，“仙根？”
眼睛酸涩难耐，白梨用手背揉了揉眼皮，再睁开眼时，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低了下去。
白梨想到了昨夜，她因失了那种奇怪的力量，而遭受了一次彻骨之痛。听陌重远这么一问，她也明白了，是寄凌寒……在她的身上做下了手脚。
对于白梨的沉默，陌重远也不再计较了，想她不是魔界中人，陌重远也稍稍安心了些。
他出掌，用真气疗愈了白梨的伤口。
“咕，咕。”两声，沉闷的回响穿透了夜雾，紧接着，又有一声悠长的，“咕～”
白梨神色慌张地捂住了肚子，她怕陌重远会因这怪音再次发怒，出剑杀了她。
见白梨是个腼腆的小姑娘，会因肚子饿的声音而感到害羞、紧张。陌重远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多疑。
他垂眸，轻声道：“过去吃点东西吧。”
不等白梨答话，他便转身，向着黑夜里仅有的那一点火光走去。
白梨看着远处的那抹橙黄，那颜色要比刚才亮了许多，像是夜色里生出的夕阳。
衣袖微微抖动着，白梨低头，看着如水波划过的袖摆，第一次，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笑，不仅仅是因为可以有东西吃；还因为，在她的心中，有了一种保护住了“一个生命”的成就感。
＊
谭玉和月晴各自拿着两条烤鱼发着呆。许是等久了，鱼皮已有些发黑，但飘进鼻中的气味还是好的。穿在树枝上的鱼肉染上了木香，肉质肥嫩、油滋滋的。
月晴慌神间，从余光里看到了陌重远。她双手举鱼，蹦了起来。
“大师兄！”她挥动着手里的鱼串，炫耀似的喊着。
谭玉也看了过去，只见，白梨正跟在陌重远的身后，怯怯地走着。谭玉只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只是赶紧起身，迎接着他的师兄。
等陌重远和白梨走近了，月晴才一脸苦闷地开口道：“大师兄，你和白梨是去哪儿了？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再烤，鱼都要焦了~”
她嘴上抱怨着，但还是把两串烤鱼都递向了陌重远。
陌重远接过鱼，又转身将两串烤鱼都给了站在他身后的白梨。
白梨一怔，还是只选了较小的那条。
她刚将鱼拿过来，便毫无顾忌地大口吃了起来。
月晴的眼里有着一种共情到了的心酸，她柔声道：“坐着吃吧~别急，反正我也不饿，我的那条也给你吃~”
白梨将口中存着的碎肉碎骨一并吞下，像有一团泥球堵住了嗓子，她难受地用手揉着胸口，等东西顺了下去，才难为情地抬头，对着月晴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白梨对于吃的执着，震撼到了月晴，月晴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她觉得今晚，格外冷了。
＊
这天夜里，白梨一共吃下了三条半的鱼。最后那半条，是在白梨不吐刺的情况下，连吃两条鱼后，那饿鬼样，吓到了谭玉。谭玉不敢再吃，因此，把剩下的半条也给了她。
白梨吃得满足，靠着树干睡得香甜；月晴给白梨盖上了斗篷，用灵力辟谷后，也因疲劳而睡去；谭玉依旧心宽，打着呼噜，不管身在何处，都能睡得很熟。
陌重远却整夜无眠。他守着火堆，偶尔往火里扔段枯枝，火苗越旺，他的心就越沉……
夜色掩不住他眉间的愁苦，篝火暖不了他心中的深寒，就这么煎熬着，陌重远度过了又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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