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点绛唇（四）
四月初一，小雨，赏花宴。
一众嫔妃为了给皇后面子，纵是这样适合睡觉的好日子，也还是赶早到了凤仪宫门口等候。
据老鸡描述，她将牡丹□□得十分之惨败，且那看守的宫人被她打晕了，现在或许都没醒。
我撑着一把伞，凑在嵇芷明她们跟前，她们正聊那姚黄魏紫。
“王爷进献的统共也没有多少株，皇后娘娘一人便揽了两株名品，真是让人歆羡。”开口便酸溜溜的，是苏常在。
丽贵人柔柔说：“苏妹妹这话还是少说为妙，这，毕竟是凤仪宫门口，……”
那边姗姗来迟的宋才人却巴巴地贴过来，说：“姐妹们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是说皇后娘娘赏花宴的主角儿呢。”丽贵人仍是那样柔声说道。
她眼睛好看，神采柔弱，衬着丝丝春雨，颇见江南风情。
宋才人立马换了一副笑颜：“哎哟，早听说魏紫姚黄贵气十足，乃是不可多得的名品，若不是皇后娘娘得天独厚，怎么能让嫔妾这样的凡俗人见识见识？”
我心道势利的倒是真的势利，皇后也未必在此，就急着溜须拍马。
嵇芷明这时看见我，连忙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说：“福遥你来啦？”又低头看我小腹，伸了手大约想摸一摸，不好意思地又缩回去了，脸上红红的，“好像又大了一圈诶。”
我忍笑说：“哪里长得那么快的。”
“娆御女来得挺早啊！”
是她身后宋才人在打招呼，我低声说：“她喊你呢。”
“理她做什么，……”她撅着嘴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我说：“她毕竟比我们高阶。”
她想了想，大约是这个理，才不太情愿地回身同那宋才人打了招呼。
宋才人笑说：“娆御女祖籍是洛阳吧？那娆御女一定见过这名品牡丹的风姿了？”
嵇芷明说：“姚黄魏紫那可不是寻常的牡丹，嫔妾又上哪儿去见。”
我心道我机会来了，便装了装，说：“若说见过，嫔妾倒是有幸见过。”
宋才人眼睛快翻上天了，冷哼说：“应选侍这可不兴说大话啊。”
我展颜一笑，说：“嫔妾确确实实是见过。在窈贵嫔娘娘宫中。”
她们几个纷纷住了话头，好奇看我，那个苏常在惊讶道：“窈贵嫔娘娘？”
我点了点头，神神秘秘说：“是啊，娘娘不知何处得来的名花，这昨日嫔妾去拜访娘娘时路过曦照楼的庭院，瞧见她大宫女流烟正侍弄那花呢！”
众妃云集在此地，我特意提了提声音，好让人都听得见；一面也早派出我宫里第一八卦小能手捧月，出去散播了消息。
经过我一番渲染……咳，胡吹乱捧，反正是让这一圈人都知道窈贵嫔的院子里栽了两株名品牡丹。
这时候，遥遥的就见窈贵嫔来了，她今日妆容甚丽，颇具艳压众人的气势。
她大概是听见我说的话，表面上还作了番谦虚，待那趋炎附势的宋才人又凑过去，喜笑颜开的，说：“不成想娘娘竟然也有这般名花在庭呢？那改日嫔妾一定要登门拜访，瞧瞧娘娘这名品是何等风姿！”
窈贵嫔笑着瞧我，话是对着那宋才人说：“风姿谈不上，可那花儿开得确实不错，甚美，宋才人若来，本宫曦照楼是一定欢迎的。”
看样子她甚喜。
看来她与皇后也是不怎么对付的，不然这样场合，抢皇后的风头不是很自讨没趣么。
今日雨不大不小，纸伞三三两两开在宫道上，我顺便带娆御女也撑了伞，她旋是一笑拿了伞反替我撑着，说：“你可要仔细些，撑伞的活还是我来为好。”
凤仪宫大门总算开了，熙熙攘攘的一众嫔妃鱼贯而入，对那名品大多拭目以待。
娆御女大约想冲在前头去看花，等不及一样，我身子笨重，如今走路也显得极慢，我便说：“芷明你先去吧，我随后跟去。”
她像得了应允，羞赧地冲我一笑，便钻到了人群前头。
我发现我这身子实在是，太差了。
虽然只是走几步路，但同她们年轻矫健的实在不能够比，何况还揣着一个崽。
倾归扶我说：“主子，您慢点没事的，落后头就落后头了。”
我摇摇头，说：“再落后也不要做倒数第一，否则，皇后娘娘岂不是要怪罪我最是轻慢她？”
倾归委屈巴巴的，说：“主子，您，您本来就身子骨弱，这样大早地从伏莘宫走过来，少说二三里路，又没顶软轿，奴婢又不能背着您……您现下还要担心皇后娘娘怪罪……”
她忽然停了停，说：“啊呀不好，主子，咱们倒数第一了！”
那，那是不妙。
我正要抬脚加快脚程，忽然想到：“捧月呢？”
“捧月刚刚还……”
倾归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捧月不见了。
刚刚她还在跟淑妃宫中的小云攀谈来着，怎么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主子，奴婢去找她，您快些进去吧！免得皇后娘娘怪您……”
我点点头，从她手里接了油纸伞，说：“快去快回。……应该没事的吧？”
我心里这么想的，但还是不免忧心，心思一重，脚下什么的自然也全都没注意。
……一个没注意就差点被什么给绊倒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心想四个月大的孩子摔一跤还能保住吗甚至一路联想到下次能有孩子得过多少年啊会不会一尸两命啊呸呸呸。
一刹那，九百生灭，千回百转。
“……”
我摔了又没完全摔。
我跌进了一处怀抱里。
雨丝哗哗地打在我脸上，我愣怔着看着这张脸，他皱着眉。
他张了张嘴，大约想说什么，但卡在喉咙间到底没说。
他看着我的神色很无奈。
玄底金纹的衣裳，好像在哪见过……沈重吾？
我脱口而出：“王爷？”
他桃花眼睁大了几分，透出不可置信来，甚至脸色黑得像墨，“应选侍。”他几乎咬牙切齿，“连朕都不认识了吗？”
糟糕了。
不对，完蛋了。
完蛋了啊。
“……啊……”认错人了。
呜呜。
完全失语。
“……”
“陛下……臣、臣妾认错了，臣妾，臣妾自然是认得您的，臣妾眼瞎了……”
唉，我知道任何语言在这种情况下都失灵了，我睁着眼睛望着他。
望了一会儿，自觉地从他怀抱里脱出来，低眉顺眼福身行礼然后不敢说话。
雨丝仍伴着风掠在脸上。
他冷笑了声，不辨所想，“看来，朕去云芙苑去得太少了。”
我心间浮上一丝害怕。
“走吧。”他看着愣在原地的我，伸手拉了一把，我蓦地触及他的手，是温热的，不凉。
我不太适应大庭广众之下他拉我手，有些拘束，也不知道是否因此，总落后半步似的，他回头望我，说：“朕又没怪罪你；怎么这么害怕？”
我怎么会不害怕呢。
我从始至终都害怕着。
我答不上来，索性换了个话题，支吾半天说：“陛下怎么，怎么不用上早朝？”
他淡淡说：“被他们气得罢朝，来后宫找些宽慰。”
我心间一跳，那我岂不是正令他心情更差了。
“没成想朕的女人不仅差点摔了朕的孩子，她甚至还不认得朕了。”他开口时，颇带些委屈的意味，没有那么冷酷，反而惹人心疼。
我说：“那陛下快进去吧，那个……淑妃娘娘，窈贵嫔娘娘，那个，她们应该很会……会……示慰君心……”
他脸色更黑了。
我好像，说错话了。
他凛冽的声线响起：“十二月末除夕夜，你又忘了。”
我的记忆终于想起他的话语：“下不为例”，……
我委屈起来，心想待会儿进去了他还不是要被众芳簇拥，有没有我这句话很打紧么？
“你在想什么？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倒是很好心情地轻笑，还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臣妾在想皇后娘娘待会儿要怪罪臣妾了。”
“别怕。”他的指尖轻轻抚平我的眉，我一刹那呼吸停滞，心跳得厉害，闻他笑说，“有朕在。”
……
这倾归和捧月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现在感觉在孤身战斗，十分需要支援。
……
等到了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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