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背她
摇光台。
画扇在桑宁寝殿点安神香时气都不敢出,她还是头一回见自家神女脸阴成这个样子,速速点好香,速速退下。
桑宁坐在床阶上,两手托着下巴反复回想对祖父和大哥说的那番安心之言。
什么身份云泥之别,什么她只是同情那个小奴隶,什么绝对不会对他上心,更加不会同他走近……
桑宁现在觉得,这些话真的,不堪入耳。
“猫团子……”桑宁声音焉焉的,“你觉得容染听到我的话了吗?”
金华猫正玩自己的小肉爪,抽空反问回去:“小主人是想听人家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桑宁扶额:“好了,你别说了。”
那就是听到了。
以桑宁上一世对容染的了解,要获取此人的信任不易,而若是短暂获取过又亲手打破了,怕是很难再缝补起来……
不过!
桑宁忽然站起来,吓了金华猫一跳。
“小主人想到什么了?”
桑宁重拾信心:“我桑宁是什么人,既然都能重生一次了,难倒还会绊倒在这个小坑里?”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软榻上爬,抖了抖锦被往身上一盖,睡觉!
“小主人……”金华猫哪壶不开提哪壶,“容染还能回来吗?”
桑宁睁开眼睛,凝了纱帐良久,她也好奇祖父要问容染什么,单是阡陌隅那一重身份,就足以让云山中人对他万加防备了。
“不知道。”桑宁实话实话。
她只知道,不管容染还能不能回到摇光台,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在试炼大会上让容染为她取得神物,达成任务。
深夜时分,望舒居内。
内堂的烛火燃了一半,这炉清心香也焚得差不多了,堂内只有桑见吾和桑伯言两人。
桑伯言合上旁侧虚掩着的窗,行到桑见吾身侧。
“祖父可是想遣送容染回到阡陌隅?”
一刻钟前他们才审问完容染炼丹房之事,而即便只同容染简单交谈,二人也对他有了一致的判断——
容染此人,深不可测。
桑见吾抚着鹤须,眼中明暗交替,默了好一会才沉声开口:“他天生灵根,却偏偏生在了阡陌隅那般污浊之地,也不知那地方将他养成了怎般心性……”
桑伯言赞同其祖父之言,眸中也有些顾虑。
桑见吾又道:“百年前容氏一族沦为仙门罪人一事,可尚有案卷留存?”
百年前,容氏一族乃仙门大家,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眼瞅着就要跻身于七大仙宗的开创者之列,却在关键时刻传出了以同门血肉为引炼制续命丹药的丑闻,一夜之间整个容氏遭仙门讨伐,受世人唾弃,容氏一族全数被流放至奴隶城——阡陌隅。
而后众人只知容氏在阡陌隅的日子日日如炼狱,有段时间甚至传出了容氏人同野狗抢饭吃的言论,不知真假,也无人有心去探真假。
再后来,听说容氏的家主和夫人染了怪病双双惨死,容氏血脉只余一人,而那一人,在众人眼中早已与死人无异,无人问津。
提起往事,桑伯言也是有些记忆的,他回道:“仔细找找,卷阁内应是有的。”
“其实有一事,伯言此前未能及时禀至祖父。”
桑见吾示意他说下去。
桑伯言便道:“不久前南禺对这批新奴进行过一次试探,发现容染身上带有修习封印,那封印下得古怪又无迹可寻,要解除并非易事。”
言下之意便是,一个被封印了的天生灵根,目前来看,是不足为惧的。
桑见吾忖度一番后才开口:“罢了,既然他来了云山仙宗,那便看管好他。至于那封印……也无需助他消除,是他的命数罢了。”
“伯言明白了。”桑伯言微一颔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三妹那处,暂且还是不提及容染氏族之事,一切照旧为好,祖父如何看?”
桑见吾微微点头:“我与你看法相同,况且,方才听容染谈及炼丹房之事,他似乎,半点矛头都不愿往阿宁身上引。”
在二人对容染的那番审问中,容染全程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从说的第一个字开始便在护桑宁的名节。
容染说,实情是他与禾霓神女被困炼丹房,但若事实不足以平息那些闯进丹房弟子的碎语,那便全当做是他对神女起了歹心,神女被他逼迫,是受害者,他甘愿接受一切惩戒。
“是啊,伯言听着倒是觉着奇怪,怎么三妹这个才领回去没多久的护卫,言语之间竟这般护她。”桑伯言道,“不过,既然容染坚持一人担下所有责罚,且将此事与三妹撇得干净,不损三妹的神女名声,祖父看,三妹那处您是不是可以消气了?”
桑见吾倒是没想到桑伯言说了这么多还是绕回了为他三妹求情这口子上,他一直凝着的眉眼这才稍稍舒展一分,往日的和善跃然面上。
“一个你,一个仲允,好坏就知道护着阿宁。”桑见吾原本是想给桑宁禁足三日以示云山戒律一视同仁的,但眼下,桑伯言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最重要的是,容染既已主动将事情揽至他一人身上,那么桑宁那处不罚也说得过去。
桑伯言温和笑道:“自家三妹,我和仲允这做兄长的,必然是要宠着的。”
桑见吾轻松了不少:“关了容染这一宿,明日一早,便放他回摇光台罢。”
“伯言遵命。”
桑宁昨夜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倒不是因为担心容染被她的祖父兄长怎么了,只是一门心思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达成任务。
半梦半醒间,她多次去看那把给容染留的长椅,可一晚上他都没回来。
外头日光已然大盛,摇光台内外仍旧不见容染半抹身形。
画扇来给桑宁梳洗,应桑宁的要求,今日的妆容给她化得我见犹怜一些,衣裳的颜色也挑了素雅的浅藕色,裙上只一朵银线绣成的梨花晕开在领口。
金华猫对她的小伎俩已经见怪不怪了,它这小主人可不就是想在视觉观感上给容染一种她在担忧他的错觉么。
小主人多少还是有点伶俐劲在身上的。
着装完毕,画扇好奇:“虽然神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但今日怎么忽然好素色了?”
小丫头乃是想着要是她家神女的喜好变了,她得尽快吩咐下去多做些素色的衣裙才好。
桑宁对着铜镜瞧着自己这张能激起保护欲的小脸:“一会要去见祖父,衣着还是素净一些为好。”
画扇不说话了,猜测大抵是因为炼丹房的事,她家神女最近要扮乖巧呢。
“先去望舒居通禀一下,看祖父何时空闲。”桑宁吩咐。
画扇应声后恭敬退下。
金华猫问:“是要去求你祖父放了容染嘛?”
桑宁迈步出殿:“倒也说不上求,我跟祖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祖父那么忙,必然不会非要扣着一个小护卫,总之还得看我有多乖巧了。”
桑宁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打算主动提禁足之事,实在不行她也可以保证去跟南禺师兄修一个月的剑术,先把容染换回来再说。
而她才出摇光台,便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于通往炼器堂的小径上举着树枝比划着些什么。
金华猫眼尖嘴快:“哦豁,是容染跟谢锦岚诶。”
呵呵,又是谢锦岚。
等一下,她祖父已经放了容染了?桑宁蹙眉,那他为什么迟迟不回摇光台?
“看来还是听到那番话了……”她小声自言。
金华猫表示肯定:“人家也觉得是。”
从远处看,容染跟谢锦岚一大一小的身形还真是般配,两人于参天古树之下来回试招却又张弛有度不伤及对方丝毫,再看一眼,更般配了。
桑宁面上挂着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的笑。
金华猫一抖:“小主人别这样,人家害怕……”
桑宁面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咧得更开了:“走吧,去接我们的气运之子。”
古树下,容染与谢锦岚这一回合正好收了招式,两人皆别了树枝在身后,相视一眼,几番以树枝为剑练下来,陌生感确实消除不少,至少成了一同修习剑术的搭档。
谢锦岚抬起手背轻拭下颌处的细汗,反而从腰间掏出一抹天青方巾递给容染,温善道:“没用过的,瞧你汗出的比较多,且拿这个擦擦吧。”
容染只垂眸的瞬间,桑宁张扬的话语便自他身后响起。
“怎么岚仙子倒是替本神女教习起我摇光台的人来了。”
桑宁的声音一响起,容染顷刻回身向后,本就没伸手去接那抹方巾,眼下便更不会接了。
谢锦岚递出去的手略显尴尬,但还是淡然的收了回来,眼神转去一袭素色衣装却依旧遮掩不住半分美貌的桑宁那处。
容染注目桑宁,发现她今日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平日里她脸上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此刻却显得有些虚弱,他不自觉便多盯了她一会。
而桑宁并没看他。
谢锦岚温和道:“神女误会了,只是恰好与容染偶遇,时辰还早,便一同练了练剑。”
桑宁瞥一眼谢锦岚别在身后的树枝,心道她倒是贴心,知晓容染即便是用真的剑也使不出灵力,不若用树枝为习来得舒畅。
桑宁也温和道:“说笑罢了,岚仙子有心训练我摇光台的人,我该感谢才是。”
说着,桑宁当真朝谢锦岚微微一点头,谢锦岚忙点头回去,急道:“神女客气了,炼器堂还有些事,我该过去帮忙了。”
“不送。”桑宁面上的笑,着实和善大气。
谢锦岚瞧一眼容染,本想在离开之际夸赞他今日的剑招比起那日有所精进,但见容染的视线似有若无停留在桑宁面上,她便敛了所有话语,道别后往炼器堂去。
谢锦岚一离开,参天古树下掀起一阵凉风,桑宁不由得泛了个哆嗦。
容染道:“此处阴凉,我送神女回摇光台。”
桑宁这才侧身仰头去看面色清浅的他。
他那身灰衣毁了,换上了云山弟子的云白校服,腰缠云兰腰带,墨发高束,看起来神采奕奕。
看来祖父没让他吃什么苦头嘛。
桑宁没顺着他的话,而是抬手要去触他心口,他诧异退了半步,面上还杂着不解。
桑宁没放下手,对他退半步的动作露出一抹伤心之色,解释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而已,云山仙宗有不少惩戒人于无形的法子,只有用灵力探及心口才能感知到。”
容染眼睫颤了颤,动了动唇又什么话都没说,他看上去,有点不自在。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憋出几个字来:“多谢神女,容染无碍。”
语气比在炼丹房那会疏离了不少。
桑宁凝了他几秒钟,忽然道:“昨日我在祖父面前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古树叶子被穿堂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人之间顿时陷入安静。
容染避了她的视线,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你要误会我了。”桑宁委屈,“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想让炼丹房的事尽快过去才稀里糊涂说了那么多祖父爱听的话,我还想着要是你听到了肯定会伤心的,所以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好难受……”
桑宁皱着眉头,妆容加持下虚弱神色更加惹人怜爱,她凑近容染,小心拉他衣袖边角:“你是我的人,别同我生闷气行不行?”
容染轻轻扯回衣袖,还是后挪了一步跟她保持适当的距离,语气更是恭敬到标准:“神女误会了,我没有生气。”
金华猫小声哔哔:“小主人,他骗你呢。”
桑宁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时候的容染不如成了羽涅神君的他那般会撒谎。
她不死磕有没有生气这件事,转而漾开只展露给他的清纯小鹿甜笑,摸了摸自己双臂:“那好吧,这里的确有些凉,我们回摇光台吧。”
转身迈步之际,桑宁藏在广袖中的手指一动,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即刻显于足下,她顺势踩去,一下扭了脚。
痛还没呼出来,容染已经疾步行至她身后,一手扶住她肩,一手搀住她手肘,还分神踢走了她脚下石子。
桑宁见他动作如此迅速,心下安了一分,放心喊疼。
容染微拧眉目,盯着这路似乎有些不悦。
她又捏住容染的衣角,侧身向后同他汇了眸光。
可怜兮兮。
“脚踝好痛……容染,你背我回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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