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柳府的小年宴并不十分丰盛,只几碟家常小菜,一盘糖饼,一碟果子。
那糖饼和果子还是柳老太太见月明来了,吩咐添上的。
菜虽家常,味道却不差。
只是这席上除月明与柳昭二人埋头吃饭外,其余两人皆意不在此。
“月明呀,今年几岁啦?”柳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月明实在受宠若惊。
“过了年就十五了。”
“家是哪里的呀?父母都做些什么营生?”
家是哪里?是浙江,还是金陵?月明不知该怎么回答。
“外祖母,月明现在在济善堂做郎中,医术极好,宫里都请她去看诊呢!”洗芙代她答了,言语间颇有些骄傲。
“郎中啊?郎中好,好……”老太太拍着洗芙的手,笑得开心,眼角的皱纹堆得更厉害。
月明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郎中到底好在哪里。
柳老太太给她夹了一筷子肉,继续问道:“可许了人家没有?”
柳昭放了筷子,轻咳两声,想停止祖母审人犯似的发问。
洗芙笑了,有些狡黠:“表哥这是嗓子不舒服,莫不是着了风吧?”
柳老太太当了真:“不打紧,一会儿,让月明给他瞧瞧。”
柳昭觉得这两人已经无可救药,起身抬脚走了。
他一走,月明也不好再吃。
洗芙早令人收拾好了屋子,亲自带月明过去。
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月明心中还记挂着江枫的事,没怎么听她说话,胡乱应着,到了门口,才回过神。
洗芙点上灯,在门口道:“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儿把铺盖搬来陪你。”
“啊?!”月明愕然。
“你方才不是说怕黑吗?我今晚过来陪你。”洗芙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道果然怕黑,方才点个灯的功夫就吓成这样。
“不……不必了。”
“别客气,我表哥这还是第一回带女子回家,当然要招待好了。”洗芙只当她不好意思,末了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也没带过男子,是第一回带人回家。”
她说着跑走了,月明只得随她。
一会儿忽有人敲门,月明打开门一看,却不是洗芙,而是白安。
“林大夫,话已经带到济善堂了,大人让我来告诉一声,请您放心。”
月明谢过。
白安又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委屈道:“方才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呢。”
白安赶到济善堂时,见门口有一人等着,便对他道林大夫被请去了柳府。
那人似乎等了许久,语气十分不善。
“今日不过跟他争了一两句,气的饭也不回来吃,让人白等。你告诉他,真是个有骨气的,一辈子不回来才好!”
“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让带给您。”白安不知他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无端被人拿来撒气,只得自认倒霉,转身走了。
月明早猜到那人是谢怡,又看看白安带来的东西,那面人放太久,都懈了。只依稀辨认其中一个是梅花,另一个像是只小狗。
谢怡其实也挺可爱。
洗芙抱着铺盖过来,见月明对着两堆奇形怪状的面团发笑,忙催她洗漱上床。
吹了灯,洗芙以手支颐,对着月明那边侧躺。月明以为她又要问柳昭的事,正思量着如何应对。
洗芙却道:“月明,你是为什么跟着你师父学医呢?”
月明不愿敷衍她,认真地想了想,说:
“起先是因为我三哥,我三哥与我是双生子。”洗芙听到这里,惊叹一声,马上住了口。
夜里静的很,月亮被云团遮住,黑暗中,只有月明低低的声音娓娓念着过往。
“他从小就想做个医者,悬壶济世。可惜后来他得了病,死了。”
“我家里,他和大哥对我最好了,我想,他既欲从医,我便替他去做。”
“这些年跟着师父四处看诊,我又觉得,我走这条路也不单单是为了他,更是为了我自己。人生于世,总要做些什么。”
洗芙深以为然:“所以,你扮作男子也是为了行事方便?”
“是,这个世道,想做些事,男子总比女子容易些。”
洗芙重重的叹息一声,躺下了。
“我与你也算是同病相怜。”她的声音不似平常轻快,月明觉得,纵然她平日里嘻嘻哈哈,心里其实是荒芜的。
洗芙悠悠地开了口:“你可听说过淮安陈氏?”
月明想了半天,终于说:“不曾听过。”
洗芙笑一声,屋里太静,她这一笑便有些凄清。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前朝时,谁人不知淮安陈氏,虽难称四世三公,却也是一代望族。谁能料到如今呢?”
月明有些好奇,便侧过身,对她问道:“怎么说?”
“我们这个家族,传到我祖父这一代,外头人看着热闹,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了。”洗芙的声音娇软,讲起往事,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光。她继续说:
“家中藏书万册,均于战乱之中丢的丢,烧的烧,遗失殆尽。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更不行了。”
“家中男子日日斗鸡走狗,都不是读书的材料。祖父便日日将我与姐姐带在身边,将毕生本领口传心授。”
“后来,我祖父过世了,家中再也没有能顶事的人,朝廷在南边吃了败仗,我的姐姐就被送去和了亲。”
洗芙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停了半晌,再开口,声音一如此前平静。
“再后来,陛下说要复汉人衣冠礼仪,但前朝那些学者,死的死,杀的杀,若不是实在没了人,我一女子,入翰林院复五礼,是很不合规矩的。”
她一气说完,又歇了半日,月明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她笑笑,接着道:
“我有时也会想到姐姐,祖父教她念书,她心里便只有念书,心思纯粹,毫无杂念,若她没去和亲,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其实,你同她有些像。有时……我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她不说,月明便没问。很多年后,月明想起洗芙,后悔自己没问出这个问题。
“我常常想,若我与姐姐是男子,陈家如今是否会不一样。”
洗芙又轻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凭什么?”
“只因为是女子,纵然满腹经纶,朝廷吃了败仗,就只能被当个物件一样送去和亲?”
“还有月明你,明明有这样好的医术,为了行事方便,却只能裹上男子的衣袍。”
月明张张口,却说不出话,她觉察到洗芙在抽泣,只能捏捏她的手。
“这些话我在心里憋了许多年,却不知道同谁讲,今天说出来,心里倒是轻快许多。”洗芙把手抽出来,搭上月明的手。
外头更鼓又长长地响了一声,层云散去,月光从窗中透进来,屋里倒比之前又亮了几分。
两人都没再说话,外头起了风,吹动枝叶,飒飒的响,像是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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