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岁月飘飘荡荡,也过得飞快。
皇城前有一对威风凛凛的白石麒麟,它们光溜溜的脑袋上雪消散了,一冬过去,就像给它们镀了一层光。这时节,京华的杨树便又绿了一回。南边吹来一阵和风,吹开了枝上的花。
霏霏春雨落了好几场,打落了这些花,一地的残红碎绿。京华特有的粉墙黛瓦,此刻都压低了头,整座京华城就像一块触骨生凉的玉石。
言照窝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好不容易出些阳光,言照便躺在一片阳光里。
言倾倾死后,言照仍留在京华,他无处可去,也不愿当掉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块青玉佩。一开始,他在一家酒肆里做小工,后来那店里的店员见他年少无依,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常招姑娘们青眼相待,便私下里记恨上了他。于是找了一个由头,诬陷他偷了店家的东西。
自此,言照便被赶了出来,京华城里又没有店家愿意收留一个手不干净的伙计,言照就只能在城南小巷里流浪苟活。他不愿意离开京华,这里埋着他的母亲。
流浪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反正这种乞丐在京华城多得是。京华就是这样,全天下最脑满肠肥的财商住在这里,面黄肌瘦的饿殍也活在这里。日子久了,言照也同小巷里其他讨饭的人熟络了起来,日子便过得快了些。
这天,春雨溟濛,过了一阵子,总算是不下雨了,太阳透过云层发出有气无力的光亮,仍是那种愁云惨淡的景象。
下过雨后,天更冷了,言照耳朵上长了两片鲜红的冻疮。他缩在一片屋檐下,冻得哆哆嗦嗦。他坐在皇城边上,这时候,大臣们都会打这条道上退朝回府,每次讨来的钱也多些。他缩成一团,这些天他枯瘦了不少,身影没那么高大了,脸瘦了一圈,眼睛也凹陷下去。
他实在没气力了,便迎着冷瞌睡一会。
正半梦半醒之间,他觉着似乎有两部轿辇在他身前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言照觉得这是他娘回来接他的,还专门为他留了一部。
他微微仰起头,只见一个面色温祥的妇人从轿中探出头来,将身边的小厮唤到自己跟前来,指了指言照,又嘱咐了几句。
那小厮走到言照身边,将手中的一个金线绣的钱袋递给了言照,说:“小兄弟,这是我家夫人给你的,你切记要收好,别张扬,别再让别人抢了去!”说完,那小厮握了握言照的肩膀,叹了口气,便回身离开了。
轿中那妇人也微微含笑着,望着言照,点了点头,便放下了轿辇的帘幕。一阵风过,两部轿子也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言照痴痴地看着那轿子和那队人,他很想同那夫人道一声谢,但他累极了,连说话的气力也耗尽了。言照看着手中那个钱袋,上面用金线在平锦上绣了一个气派的“苏”字。
那夫人是陵平苏门一家的韩娘子,是苏黎老爷的正夫人,此次随夫君进京谒见。或许苏家人也想不到,日后他们与言照会有这般深重的缘分。
旁话暂且不提。
言照得了这一袋子钱,便强支起身子,闪进了巷子里。
巷子深处,有不少孩子捏着糖人一路跑着,老婆婆一如往常地在拐街处卖着粗劣的头油胭脂。他哆嗦着走到一家包子铺前,看着一笼屉刚蒸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个个散着蒸面香和笼屉的竹子香,在寒风凄露中显得格外莹白透润。
言照二话不说,就要了一屉包子,他不管什么馅,用油纸兜了就吃起来。一片香雾氤氲中,言照灿灿地笑了。这一路小巷里,小贩叫卖声里,人间烟火气也格外浓些。
这一路,他只顾风卷残云地吃,却忘了他手中还直敞敞地握着那个金线钱袋,将那小厮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回到城南小巷,早早就被几个一起流浪却不对付的孩子盯上了。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将言照团团围住,恶狠狠地瞪着他。
言照见苗头不对,便说道:“哥儿几个还没吃吧,我这还有几个包子,大家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言照手中那袋包子便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打落了,言照朝身后看去,只见那方才出手的那个孩子朝地上零落的几个包子啐了一口。
言照心下便有些火,但还是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冲领头的那个孩子说:“我手里还有一袋钱,一个夫人给的,本就不是我的,索性我们分了吧。”
那个领头的小大人面上本就有几分愠色,听了言照刚才示好的那番话,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听他啐了几句:“呸!都是在城南乞讨求生,最看不上你这种自命不凡,假仁假义的!今天非叫你知道颜色!”
言照见那人凶恶的神色便知事态不妙,刚要回身跑走,却被四面围过来的人团团包住,挨了不知道多少拳打脚踢。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记又一记火辣辣的钝痛,鼻子也破了,肚子挨了一拳,一阵忍不了的恶心目眩套牢了他,他顿时眼冒金星起来。
“住手!”
言照这时已经头昏眼晕,这一声及时雨就像一阵从远处吹来的烟,一声楼阁里的笛音,有些悠荡渺远,显得不近真实。
迷迷蒙蒙间,言照看见从拐街处闪出了两个挺拔的身影。
两个高大的男子三下两下打散了那几个作乱的孩子,走到言照跟前,将他扶到墙角处靠着。言照急促地喘着气,时不时抬眼看看那两个救他的人。
其中一个留着细髯,面容更为英朗分明的人开口说道:“好小子!被打了这么久,一句求饶的话没喊,是条汉子!”说着那人又实实在在地拍了拍言照的肩,完全忘了他此刻浑身是伤似的。
“费泼子你轻点使力!眼见这小兄弟被打得不够重吗?”另一个人急切切的插嘴道。
言照又细细瞧了瞧这说话的人,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那后来开口的人见言照直愣愣地盯着他自己,便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我们先送你去医馆,然后去告知你家里人。这个钱袋—”说着,这人将手上刚从那群孩子手里抢回来的钱袋又送还给言照,“你可要收好了,可别再‘招摇过市’了。”
言照艰难地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叫言照,我家里人都不在世了,不劳烦告知了。”
“你是言照!”那问他名字的人惊道。
言照克住着疼,费力地冲那人点了点头。只见那人突然握住言照的胳膊,将袖子往上扯,言照那块绯色的胎记便露了出来。
“果真是你!”那人惊道,“这两年,你长大了不少,变了些模样,一时倒认不出了!是我,李广旭!你不记得了?”
“李广旭?灵山李广旭?”言照骤然瞪大了眼睛。两年光景过去,那夜里的那个“刺客”和那场际遇,就像戏里的一个影。
“是我!你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李广旭刚要接着问,费闵笙便急匆匆打断了,带着些揶揄的意味道:“你刚才还一顿数落我,眼里看不着这小兄弟的伤势,我看你也挺不懂事的呀!”
李广旭瞥了费闵笙一眼,说:“你说得对,先治伤要紧。走!”
说着,两个人便一同将言照搀到了最近的医馆。郎中看过之后,开了几瓶药膏,李广旭和费闵笙又将言照搀回锦官街明乐楼,李广旭此次来京华仍住在这里。
言照一路晕晕蒙蒙,就随着李广旭费闵笙走了,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一切仍像一场梦,不过他不愿醒,毕竟许久没人管顾过他了。
回到明乐楼的厢房里,言照靠坐在李广旭的床上,第一次见李广旭时言照便觉得李广旭一定不是个京华人,京华人多薄凉,李广旭这人却处处透着一股春风。
叙过前尘,话过遭际后,李广旭和费闵笙都明了了言照现在的处境,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又时不时用深长丰蕴的眼神望望言照,似乎是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来,但在这种丧亲之痛面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深感自己嘴拙。一时间,三个人沉默起来。
言照是个通透人,瞧出了广旭和闵笙的心中所想,为了打破这尴尬的静默,便开口问道:“我与广旭兄算是旧识,与这位仁兄还不曾拜过,不知仁兄尊姓大名?”
言照冲闵笙抱了个拳,算是行了个见过礼。
闵笙也是个热烈爽快的人,他朝言照咧开嘴率真地笑了一下,操着一口纯正的北方口音,拍着胸脯子说:“我姓费,名宗,字闵笙,别人都叫我费闵笙,费泼子。”
言照便称他闵笙兄。
见两人甚是投缘,广旭便出来继续介绍了一番,他对言照说:“这位闵笙兄也是剑门中人。诶?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入尘游历吧?”
言照点了点头,“记得。”
“两年前我入尘游历,虽然经了些波折,总而言之还算幸运,没惹出什么泼天大祸。但这位哥儿,”说着,广旭用胳膊力道不轻地怼了怼闵笙,“你别瞧他看着年纪挺大,实则比我还小两岁。去岁初入尘游历,本来就快回山上了,结果就这节骨眼上,惹出了祸事。他性子直烈,我师尊已料到他会出事,近来便替他算了一卦,卦象不好,便遣我下山助他。我来一看,果真不好——”
广旭还没说完,就被闵笙打断了话头。
“还不是因为那张家公子太混账!这王八羔子,强抢民妇,还打死了那民妇的丈夫。张家使了银子,动了人脉,官府又不管!我实在看不过眼才—”
“行了!隔墙有耳,还嫌我救你救得不够吗?”闵笙一时间被怼得无言,低下头去。
广旭又看向言照,说:“两年前我看你天资聪颖,心性沉着纯净,便想带你回灵山,那时你还颇有牵挂。如今,前尘往事便放一放吧,和我们一同回灵山吧!师尊一定看重你。”
灵山,那个男孩心中钟灵毓秀的圣地,在他心里顿时又晕开一笔。
七日后,言照将养好了,三个人披着斗笠,趁着月色昏蒙离开了京华,离开了这座迷离幻影般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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