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那老爷子一口气不停地说完,言照和林慕都百思不得其解。
叛国?死罪?
正当言照和林慕对叛国之说感到不可思议之时,一直坐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三两个喝茶的樊城兵此时信步走了过来。
那几个樊城兵人高马大,绕过言照凳子后面的空隙时停了下来,言照觉得一片乌青的云掠过自己的头顶,在面前的榆木桌子上罩下一团阴影。
樊城兵中一个长相略为年轻的,此时主动地用手拍了拍言照的肩,满是热络地说:“小兄弟,你年纪轻,见得少,这自己人捅起刀子来才最要命。”
言照闻言,侧过身去,看了那与他说话的人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颔首致意。
几个樊城兵不一会便走远了,见他们消失在尘沙飞扬的街巷中,坐在言照和林慕身旁的老爷子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伙远去的兵士冷笑一声,眼神中竟涌出一丝不屑和桀骜。
言照和林慕都是通透人,早就品出些不对来。
言照察言观色,淡淡问道:“可是有什么隐情?”
那老爷子紧攥着茶杯,幽长的眼神瞟向言照,深深吐了口气,“此次大兀兵攻城,虽然来势汹汹,然而他们朝中势头正盛的三个金鸣天帅都被我们的人灭了,一时间也不敢同咱们硬着来,只是,”
老爷子顿了顿,苦笑一声,“那大兀国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得知我朝朝中局势,知悉现如今朝政尽皆把控在杨京卿和孙昭式手中,便差人携着海水似的金银美女往杨京卿和孙昭式的府上送,那孙杨二人为了大兀族的小恩小惠,便答应了大兀国提出的以樊城一城换取大兀族退兵和纳贡的条件。”
杨京卿和孙昭式是眼下齐国最得圣宠的权臣,事无大小,齐帝悉以咨之,孙杨两人早已借圣眷正浓在京中骄纵跋扈多年,手里积压的人命官司数不胜数,从前言照还在紫云乡里跑腿时,便听过那二位的“鼎鼎大名”。
“这摆明了的卖国通敌之罪,小老百姓都一眼看穿,那杨孙二人怎肯背这么一顶摘不掉的帽子呢?这不,找了三个替死鬼,出来抗罪喽!”老爷子努了努嘴,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那四张笔墨还算清楚的海捕文书。
“他老子的,真他娘有辱国格!”老爷子挥手便将茶杯里的残茶一饮而尽,仿佛灌下去的不是清茗,而是烈酒。
“砰”的一声,只见眼前桌上的茶壶茶盏都飞起来半寸,旋即又砰然落地。言照的拳头紧攒,正如他此时川字型的眉峰,一拳砸在老榆木桌上,桌底仿佛被震下一层木屑。
林慕见状,也不免深叹了口气,这下一来,此前他们堵上性命的筹谋布局,全都白费了。
那老爷子倒是淡定,不慌不忙地又为自己续上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眉宇间的怅然却漫入眼底。
言照沉沉地叹了口气,更似低吼,他极低声地咒骂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在林慕面前失态。
等他恢复了平静后,他看着远方城头上一片淡薄的日头,蛋黄一瓣似的挂在城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悲苍感。
“樊城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若得樊城,南下七郡皆是囊中之物。”言照的指尖紧紧嵌入掌心,青的青,白的白,“大兀兵失了三位金鸣天帅,已是势气大挫,又粮草不济,不需多时,自会退兵的,又何须我们舍掉一重城来换取大兀退兵和纳贡!”
“荒唐吗?这些身居高位尸位素餐惯了的主可不这样想。”老爷子斑白的胡须和发髭在边城的风里颓唐地纷乱着,不禁令人想起日暮西山几个字。“算啦,我活了近一个甲子了,什么没见过?听我一句劝,你们赶快随百姓们出城去吧,这几日上头忙着让樊城兵看着迁城移民呢,过几日,朝廷可就真撒手不管了。”
边陲古镇中,茶肆宛若一叶扁舟,三人良久无言。
老爷子最后抖了抖衣襟,利落地起身,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告了辞便忙去了。
言照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林慕见状想说些什么来宽解言照一番,却总觉得词不达意。
片晌后,言照回过神来,双手仍是紧攥着,看向林慕,“大势已去,军机丧尽,即算是我们再想做什么,如今也是于事无补了。”他缓缓垂下目光,白云泻了一地,“我们先回灵山吧,回灵山之后再做打算。等局势平稳后,我就同你回陵平,登门拜访。”
她蓦地抬起头,撞上他肃正的神情,林慕心无二意地点了点。
那日,他们随迁城的流民和兵马出了城,樊城兵只负责将百姓送至临近的洛城,移交完毕后便铁马冰河都没有了。
言照和林慕在洛城的乱军中牵了两匹马,星夜加鞭地往灵山赶。
两人在边境的飞沙走石中一路扬鞭而过,等回到灵山,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言照匆匆栓了马,拉着林慕走上山麓溪桥,灵山还是一派安宁肃穆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从不能侵染此地半分。
言照揽着林慕,正往山上去,只见从山门关后,闪出一个月牙般素素净净的白衣身影。
“师兄?”
“小十九!”
见是小十九,言照立马迎上去。
“山中可太平,无事发生吧?”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质询,小十九忽然哽住了,面露艰难之色,“师兄,你还是赶紧上山看看吧,师尊,”他不敢再看言照的眼睛,“他不太好……”
骤然间,言照心中仿佛一座千年的佛塔片霎间坍塌成一地古老的残瓦。师尊与他情同父子,况且,师尊都出了事,他隐隐预知到灵山也将身陷囹圄。
闻此,言照和林慕飞身去了山顶的朝暮宫,等走入师尊的栖清殿时,大殿之内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言照护着林慕探身向前,只见最里面一圈,连闭关半年的三长老银丰都出了关,此刻立在师尊床边,可见事态不妙。
殿内众人见是言照和林慕进来,一时间都惊得无语。
顷刻后,方才没跟上言照和林慕的小十九才跌跌撞撞地跑进殿里,气喘吁吁地替言照道了一声“请见”。
二长老杨咸本就爱清静,此刻见到咋咋呼呼的小十九心中顿生不悦,素袖一挥,示意小十九告退。
小十九立刻便像个跟在公子身边受了委屈的书童,噘着嘴请出去了。
被小十九和言照这么一闹,殿内的人忽地转过身来,看向进门来的言照和林慕。
最先开口的倒不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是李广旭。
广旭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见到言照和林慕了,之间几人断了消息,广旭是日夜忧心。
“言照,林慕!”广旭从一面素色屏风后探身过来,面色又惊又喜地走上前来,“你们无事吧?!”
“我们都平安无事,广旭兄,你安心!”言照顺手握住了广旭送过来的肘腕,紧紧握了一下,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咳咳!”二长老略微不满地清咳了两声,睃了一眼方才进门的言照和林慕,“你们有什么话出了殿门再说,我们这务必清净些!”说着,二长老低眉敛目,眼神回到正在大殿正中央那张床榻上沉眠的师尊。
言照一时失态,正自赧,他顺着二长老的眼神,只见他师尊正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阖,面色是霜釉似的阴苍,他就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默默躺在微微下陷的床榻上,被子紧掩到下颌。床边的小案上静静燃着一炉沉香,沉香气缓,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隐隐蜿蜒而上,气若游丝。
这是剑气一出,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穆松辽?他的师尊?
在言照震惊的目光中,广旭揽了他一把,带着他的肩便往殿外走,顺带招呼着林慕,“走吧,出去再说!”
林慕也牵了牵言照的袖子,轻声道“出去细说。这儿我们暂且帮不上。”
广旭揽了言照和林慕,走至殿外,那正是一月多前言照拦住林慕并劝她不要一同前去营救闵笙的地方。
“广旭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言照一时出神,林慕也没顾得上他,急急开口问道。
广旭皱了皱眉,叹道:“细枝末节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反正自我上山以来,便得知师尊于半月多前便病倒了,说是什么旧疾复发,可这回病势汹汹,连三长老都请出来了,还是不见好。”
言照剑眉蹙甚。
三长老银丰是天下闻名的药师,二十多年前银丰随燕国使者出使西戎,差点因为其医术高超而被西戎国主扣在西域,命他传其医道。
连银长老都束手无策,恐怕真的是药石罔效了。
“那,”林慕见言照面色更加不好看起来,急忙转掉话头,“樊城一别后,你们可还好?怎么不见碧湘、费大哥和程延兄呢?”
广旭眼神瞬间黯淡,仿佛水入墨潭,“你们真的不知?”
言照和林慕俱皆摇头。
广旭浓眉微拧,酝酿了一下,深抽了口气,“言照,林慕,说出来你们切勿心急。那日与大兀兵交战,先是不见了你们二人踪影,后来闵笙被大兀兵偷袭,身披重创,等樊城兵赶到,战况直转而上,大兀兵溃不成军。后来,”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后来,我们四人被樊城兵请入城去,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大概过了几日,程延突然接到家中急报,他祖父病重,要他回去探望,程延便火急火燎地回京华了。”
“那会儿,闵笙伤势实在不容乐观,我便同碧湘陪他在樊城安心养伤。没想到,”广旭冷笑一声,眼底都浸着霜烈,“又过了半月,我突然接到程延从京华放出的消息,说朝中的杨京卿和孙昭式与大兀国主签订了什么卖国求荣的狗屁条约,转眼就把樊城给卖了,还意欲随便拉出个替死鬼出来顶事。”
“程延是京华程氏一族的二房公子,虽说不得宠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又早就离开樊城回了京华,自是不会被牵累,但他再三提醒我尽快带着闵笙和碧湘离了樊城,否则怕遭了无妄之灾。”
“我接到程延的消息后,立马便带着闵笙和碧湘走了,果真如程延所料,还不出半日,身后便追来了朝廷的逮捕令,说我们三人是出卖樊城军机的叛国罪臣。幸好我记得先前丹漠的舆图,对这一片地势熟悉,巧计躲过了追兵。”
“再后来,碧湘奉师命回了青执门,我便带着闵笙回了灵山,现如今,闵笙还在山中的温泉药池里泡着呢,不过总算是见好了。”
听了广旭这一番话,言照和林慕都不免错愕。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们在谷中自在闲适,却没料到谷外已天翻地覆。
见面前的两个人明显被震住了,广旭轻叹了一下,又旋即问道:“你们呢?那日于乱军中失散,再无音信,我急得心如火焚。”
言照恍过神来,才对广旭删繁就简、掐头去尾地讲了讲他和林慕过去一个月的遭际。
然而,广旭是什么人,他早就从言照的话锋陡转和林慕闪避羞怯的神色中看出不对来。
那一刻,李广旭无比希望是他猜错了。
打量着那个自己从小看到大、护到大的师弟和自己一颗真心喜欢的姑娘,瞬息间,他心里什么滋味都涌了上来。
狂风、骤雨、边塞、京城……那些他想带她去领略的一切,全部化成一地斑斓的尘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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