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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程延立在人群中,本就是个气宇轩昂不落俗尘的人物,一身白衣更是惹眼。

        程延在人群中伫立良久,直到人海渐渐在车水马龙烟尘火气中一波波退潮,他才转过身去,预备离开。

        程延方欲转身回酒肆,就在翩然回身的一刹,他骤然望见未散的稀寥人群中站着一位一身白裙的女子。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望见彼此的,毕竟都着一袭白衣,人群中格外显眼一些。

        若是平常,程延定会走过去打趣一番,然而今日这种场面,却令程延没了这种兴致。

        那女子偷偷打量了程延一会,可当二人眸光相对时,她却瞬息便移开了眼神。

        她一身白衣,不知是不是与程延怀着同样的心思,可程延隐隐觉得,那是个同道中人。

        程延也没多虑,信步走出了人群,然而,他却记住了这个一直偷看他的小女子。

        与那女子再次相遇又是七日之后的事了。

        那天,朝中又颁出了一条令程延十分郁闷的律旨—对李广旭他们三人的海捕文书随即在京华乃至整个齐国的大街小巷张贴开来。

        程延推了许多京华公子们中间交际往来的酒局宴赏,又一次一人在胡姬酒肆买醉,仍是临近东市的那边窗下,独自醉玉颓山。

        出了酒肆的门,一时步子有些飘,便找了个临近的茶摊,坐在摊子旁临时搭起的桌子边不疾不徐地喝。

        浸着幽然花气的阵阵香风浮风而过,程延渐渐清醒。

        清醒的一瞬,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那日于闹市人群中见过的那个女子。

        她仍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正立在茶摊对面的书摊边,直盯着自己看。

        程延在不熟的外人眼中多少秉持着一种世家公子的谦谦风度,但骨子里是个性子活泛的。这时候,见人家姑娘直愣愣地打量自己许久了,也就坦坦荡荡地走上前去。

        “姑娘可曾见过我?亦或是有话要说?”她仰头看他,他薄唇微抿,似有似无地淡笑,举止丝毫不逾礼。

        苗兰芷此刻前所未有的心慌,眼前这个风度超尘仪表不凡的男子总是能令她无端慌乱。

        “你是?程大哥?”

        女子的音色清透,如玉壶落盏。

        程延讶然,不禁挑了挑眉毛,面容更显俊逸。

        “我是程延,姑娘是?”

        眼前那女子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笑得灿若四月早天,程延只觉得眼前被某种无名的明媚晃了一下,心顿时被莫名的千丝万缕缠绕了一圈。

        “程二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兰芷,少时就住在你家院旁的苗家。可想起来了?”

        程延的思绪顿时被千云万雪般的过往层层叠叠地环绕了。他记得幼时,那会儿伯父的官职还没有升迁,一家还住在乌雀巷的宅子里,靠祖宗荫禄过活。

        那时候,他们一家隔壁住着一户官宦人家,那家人姓苗,也算是个书香门第的清流世家,家中唯有一个小女儿,叫做兰芷的。童言无忌的年纪,兰芷便常去找程延玩闹,程延便每每拿了家里的梨花膏来给她吃。

        后来,程槐升迁,阖家老小搬出乌雀巷,便没了来往。京华城实在偌大,自此杳无音信。

        少时温暖的往事溶溶地向两人袭来,两个人在一片闹市中心猿意马。边上走过的人见了,不免掩笑掠过。

        “咳咳!”

        见事态不对,兰芷身边跟的那个丫头便掩面清咳了两声,这才把两人从岁月的暖流中劫了出来。

        “兰芷?!好几年没见了,你变模样了!”程延发自真心地叹,“你长高了许多,容貌也越发清秀了!”

        程延是心直口快的主,眼下他的夸赞都是流露自本心的。

        只见兰芷清丽的面容上一丝杂质都不见,却蓦然多了两晕绯烟,如两团夕照里的残红,两点少女额间的花钿。看得程延一阵心痒。

        “程二哥最会取笑人了!”

        程延不知为何,见兰芷眼底嘴边泛出的笑意,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勾起了一个奇妙的弧度。程延一贯地话多,便要请兰芷去那边的茶肆坐坐。

        两个人对桌而坐,安钓起往昔来。

        “我那日于人群中见到你时,便猜测是你,但又怕认错了,便没上前去打扰。”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懂事。程延心想。

        两人又聊起那天为何他们各自穿了一身素白的“丧服”。

        “我父亲说,司徒大人和陈将军都是忠义正直之士,看到正派体面的人落此结局又无能为力实在令人心酸。我父亲官务在身抽身不得,我能做的也只是慕名前去相送。”兰芷语调低柔婉转,眉间却是京华人少有的淡泊坚定。

        程延苦笑一声,周身落寞的气息。

        是啊,江湖遍地侠骨柔情,可情义二字在京华贱如尘土。一腔孤勇,有时就是抵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谋手段。

        “小姐,我们该走啦。再不去,上香的队就要排到皇城跟下了!”兰芷身边那个看上去就伶牙俐齿的丫头忽地插了一句,眼神生怕程延怪罪似的虚虚掠了他一眼。

        程延淡笑,那丫头的眉头才舒缓下来。

        要不是这个时辰和送信的驿使约好了见面,他自己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在身,程延真的很想随便借个由头陪兰芷一同去郊外的寒都寺上香。然而不巧,今日也只能含憾相送。

        他目送着兰芷和那小丫头娉娉婷婷地走远了,自己立马飞身前去平阳道的紫云乡,同艺伎喜儿对了暗语后便进了她的闺门。

        程延自幼的同窗兼表兄宋桢先前来信中说后来的信使都换了一批旧人,地点也一再更改,甚至改到了紫云乡里,可见局势日益紧张。

        去的路上,程延一再思虑。

        平阳道人烟不息,薄暮时分晦光明灭,夕曛柔袅,一家家商市街上的金字招牌在灯火掩映中明艳鲜焕,仿佛结成的一串串彩衣灯笼。市坊亘古般灯明璀璨,盛若星辰,仿佛京华城海中一块火光四溢的浮岛。程延英姿朗阔的身影流入其中,如滴水入海。

        程延淡定自若的出没紫云乡、胡姬酒肆、永乐茶馆这样的地界,除了程家上下脸色越发紫红,其他人也无意置喙。毕竟程延浮名在外,又是那样的姿色武略,人不风流忹少年。

        程延便每日流连于这些风月场合,心中并无他意。

        他只是专心做着别人交给他的事情。

        他时不时也好奇为何宋桢会选定他这样一个一贯开门见山的人来做这种事,后来却深觉或许正是因为他这个人在世人眼中是这般游荡不定的模样,所以把事交给他才最不招疑。

        只有夜幕四合,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他那寂寂已久的心才又蓬勃生长,眼帘时时倒映着那个眉目清丽的小女子的一颦一笑。

        若干年后,京华的老百姓提起康昭三十七年,就会说起那年事态的转机似乎是从三十七年五月的那桩骇闻开始的。

        京华城内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暗流涌动,而京华城外已是明流迭起了。

        自从司徒广和陈魄被处刑,朝堂端地死气了一阵,但朝堂外的江湖却深不见底,只手难即。

        司徒广和陈魄死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司徒广之子司徒文川和陈魄之弟陈皓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躲过了抄家灭门,先一步离了京华。

        这之后发生的事便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杨京卿和孙昭式手下的党羽之中,有好几个外派出京的,竟在半路遭人暗杀,且皆是同一种死法。

        司徒广和陈魄被斩首的消息传到齐国各地,各地都掀起大大小小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

        齐国国君衰朽多病,天知道还有几日好活?眼见着靠山即将倒台,眼下发生的种种又不免使杨京卿和孙昭式恶人怕鬼,心中各自祟祟不安,日夜思量。

        邪念汇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遍野尸骸。

        康昭三十七年,五月将尽,桃杏开果。

        又是铺天盖地的昭告、圣旨,被张贴在大街小巷断壁残垣之上。

        程延在一团人影攒动中探身向前。他身量开阔,挤到人前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当他看定了布告上所言为何之时,自诩逍遥的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极力克制住尽数上涌的血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湖帮派恃强行恶,扰乱国祚,先有李氏等叛贼通敌卖国,后有武林刺客暗中屠戮朝廷命臣,即日起,命杨太师、孙太保为统军,围剿此等江湖匪寇,荡洗齐国帮派,助纣为虐通风报信者,格杀勿论!”

        一个正抬头踮脚看布告的小孩抑扬顿挫地清声念道,一群围过来看布告的人耐着性子在一旁听。

        这满纸荒唐言出自一个总角孩童之口,顿时更显几分荒唐。

        “爹爹!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呀?”那孩子虽识了句读,然而还未懂这语中连贯的全意。

        也就是说,朝廷要向江湖诸派开刀了。对大兀族是一水的奴颜媚骨卑躬屈膝,对自己人倒是一贯的穷凶极恶赶尽杀绝。

        程延愤愤地想道。

        仔细想来,也是杨京卿和孙昭式为了掩人耳目转移天下百姓视线的惯用伎俩,他竟一时没有料到。

        看来,这是要大开杀戒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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