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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孟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

        山中一片腾腾的生气。

        言照坐在栖清殿中,面前案牍堆叠,午后一缕慵懒的光斜斜透入影纱,艾青色的席幕被日光斑驳着。

        “掌门福安!”

        一个新入剑门的小弟子恭敬诚惶地走进殿中,那是一张年少鲜明的面孔,言照看着眼生。

        “嗯。”言照应了一声。

        自送灵后,又逝去一月光景。然而时至今日,言照仍觉得这掌门之位如同浅梦,不近真实,不近情理。

        那日,二长老正对着他砰然跪地之时,他仿佛听见什么铿锵坠地的声响,预示着某种一去不复返,那声响彻底将他与过往劈了个两半。

        “掌门,广旭师兄请见!”

        “快请进来!”言照连声说道,一面自己从案牍书山后拔地而起,走到案前。

        “言照!”

        “广旭兄!”

        与李广旭见面,几乎是言照近来最喜的时刻。李广旭面前,他就仍是从前那个不屑世事自我周旋的言照。

        “可有进展了?”

        李广旭深叹了口气,低眉道;“没有。人我带不回来,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若是从前,借着剑门的门楣光亮,带个人回来不成难事,如今……”

        广旭没再说下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自从杨京卿和孙昭式打定心思要给江湖帮派扣上贼匪的帽子,假借圣意颁布了围剿江湖门派的法令后,各个州县无法只得纷纷响应起来。这些个地方官,平日里办起事来是一拖再拖慢慢吞吞,然而没事找茬来倒是利落。

        近日来,官府常常借着半点火星大的事捕风捉影,出力绞杀。

        前几日,剑门派的弟子照常下山采办,便被风暴卷了进去,同其他被无辜捉进牢里候审的江湖侠客一起,等候发落。

        为此,言照和一众师兄弟日夜焚心,全力营救,派广旭一干人去山下同官府谈判。然而在这个风雨不定的关节,把天王老子搬出来也不管用。

        言照沉沉地舒了口气,皱眉低叹。

        他这个掌门做得实在窝囊,仿佛煊赫一时的岁月已同穆松辽一同入了黄土,自己只能守着一丈先人的空冢。

        “还有更令人动肝火的呢!”李广旭目色苍然,“近来山中还算太平,尘间已是暴雨腥风,尸横遍野了。”

        “我此次下山发觉,杨京卿和孙昭式不仅颁布诏令诛杀江湖人士,还暗中收买了好些地方望族和文人名士做他们的说客,利用这干人在百姓间的声望刻意污名江湖帮派。有些群众也是蒙昧的乌合之众,跟风供出江湖人士的聚集场所。”

        “后来,官府愈加无耻,悬赏千金,通风报信供出江湖诸派的上报者通通有份,短短半月间竟举报成风,众多武林侠客被杀害,尸体头颅悬在城门,一时间血雨腥风,许多侠客一夜之间望风而逃,纷纷远离齐国这个是非之地。”

        言至若此,李广旭紧握的拳头一拳砸在身旁木椅扶手上,木椅上盘着的铅云蛟螭跟着一颤。

        其实广旭已然说的很隐晦了,一路上他目睹的惨景实在令人心有余悸不忍回忆。

        路过瓶城的时候,他亲眼见到离煞帮镖客的头颅被头发栓结在一起,虬枝成片的样子被挂在城头,一座座往来的刑车里颓然窝着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血疮的药师和法师,顺着手腕上的鞭痕留下残浓的寒血。还有青执门的佛家女弟子,被扒光衣服悬在闹市,供人观赏……

        言照整个人再次落在满案书卷中。

        “我去看看费闵笙,前段日子他剑疮不轻,这次下山我又为他寻了些药材,我去问问三长老,看哪些好用,紧着给他用上。”

        费闵笙之前在樊城与大兀兵交战,剑疮深及见骨,银长老看着都深觉惊险。于是这些日子他便一直在灵山山泉药浴中调养着,除了穆松辽出殡那日极少外出。

        说方才那番话时,李广旭也不大看言照,只顾低眉说着。他心里大概猜得到,言照此刻的神情心境。

        言照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语气格外疲惫淡漠,如同凛冬时分仍未南下的候鸟。

        言照静寂地蜷在一片暮光中,日影渐斜,天□□暝,他立在此处,良久未动,如同僧者坐禅。

        久久过后,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惊扰了这番打坐,他下意识地抬眸,眼底走入了他一生的清风美梦。

        林慕端着一盘茶水果子,走近了,将食盘放下,转身看他。

        “累吗?”她温渥的手抚上他隐隐作痛的额角,面色不悲不喜。

        言照习惯性地反握住她的手,拉过那只皓腕放在鼻间嗅。他半翕着眼,终于长长久久地舒了口气,“累。”

        他只会在她面前坦言一个“累”字。

        林慕苦笑一声,绕到言照身后,两只手塔在他太阳穴两边,轻轻揉着。

        “方才广旭兄来过了?”

        “嗯,他应同你说过了?”那指尖温润的触感令他舒缓地叹了口气。

        “说过了。”她手下力道轻柔,生怕按痛她。

        “若是坐视不管,早晚被赶尽杀绝。可现如今局势复杂,北边大兀虎视眈眈,虽朝廷近日方与那大兀族‘握手言和’,刚刚灭掉他们引以为豪的三大金鸣天帅,然而,这会儿闹起事来还是不妥,还是需要多多提防大兀族趁齐国国内生乱而大举反扑。若大兀兵攻陷齐国,整个中原指日将倾。”

        “我明白你现如今步履维艰,也明白你的无可奈何。言照,”她的手陡然顿了一顿,“你真的尽力了。”

        她明白他此时艰难。陵平来信频频催她归家,她只字未提。

        他拉住她的手,向身后看去。林慕仍是微淡笑着,他投来的眸光间泊着千年的旧时月色。

        在朝廷对江湖帮派的血腥扫荡中,剑门一派持着观望态度,这使得一众侠派也跟着收敛锋芒。

        考虑到北境局势,众侠客百般委曲求全深明大义,杨京卿和孙昭式的党羽还是没有放过众人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大肆围剿。

        言照焦头烂额,朝廷那群鼠目寸光的酒囊饭袋,眼见只有朝局的势力划分,殊不知中原王朝一旦覆灭,千年的汉唐古典、万里山河尽皆沦丧。

        杨孙一党不主张对外抵抗,还乐此不疲地剿杀自己人,就像在逼着江湖帮派起事谋反。

        然而就在江湖侠客们收息敛气之时,民间却不太平。

        就在这个孟夏梅月,当杨京卿和孙昭式自以为可以在京华这座黄金城中高枕无忧之时,自南边骤然涌起一支强悍□□的起义军,他们打着“天下共度,恤民者昌”的旗号,于暴民的血海污名中浴血而出,渐渐起势。

        起初,在京华金丝笼中安枕的杨孙一党并未将这支民间军队放在眼里,只当是又是一处大军一扫便可平息的□□,只派了临近州府的衙兵前去镇压。

        然而那支虎狼之军起势滔滔所向披靡,所到之处爱民体民,跟从响应者甚广。等到杨京卿和孙昭式琼楼梦醒之时,起义军已成燎原之势,遍布齐国南北幅域。

        到了这时,杨孙二人才着人仔细去打听,这支军兵的来路,那探子回报来说,这队人马中有许多先前因党派争斗牵连而被迫远走他乡的朝臣志士,一个个倒是本事不小,然而被世俗所累,只得苟且偷生。

        最初,杨孙两人只知道这支民兵的统帅姓宋,再后来,京华人都惊异地发觉连自从当初司徒广和陈魄死后便失去踪影的司徒文川和陈皓也在那支革命军里。

        对于这支革命军的火燎之势,朝廷一派的人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江湖中人也不免为之惊叹。

        言照和广旭近来时常谈及此事,议论着这革命军到底是何来头?

        这日夜里,言照和广旭坐在书斋里饮茶谈心,谈的便是这革命军的势如劈竹之势。

        正聊至兴头上,门外的侍奉弟子朗声入报:“掌门,程延请见!”

        一听是程延,言照和广旭的眼中都霎然明了灯。

        “快请!”言照急切道。

        算来他同广旭都差不离有近两月时日没见到程延了。

        程延一身庄严华尚的紫袍,风尘仆仆地走进斋中。只有这种时候(程延不大开口的时候),言照和广旭才肯相信这个程延也是个世家公子。此番来灵山,他是来吊谒穆松辽的。

        “两月不见,你又成风流公子了?”言照高声打趣道,三人好友重逢,不胜欢喜。

        “得了吧你!我还没恭贺你荣升掌门了呢!”程延笑应他。

        言照垂面,笑而不答。广旭暗中给了程延一拐子。程延当了近两个月众星捧月的京华公子哥,对于李广旭这种熟悉的“管教”,一时之间不但不恼,还倍觉亲切了起来。

        “坐下说!”言照让开身后的椅子,示意程延坐下说。

        三人夜中对月,谈聊甚广,然而无论聊什么都避不开时局大事。

        言照和广旭都坦言了这时剑门一派的苦处,程延听了若有所思。

        “言照,广旭,朝廷逼迫江湖诸派至此,剑门又无疑为江湖各派之首,现在剑门一派树大楼高,朝廷难撼,保不准日后屠刀挥来,措手不及!你们可曾想过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广旭眼光一凛,他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直肠直肚的侠客有了什么不一样,“你是说和朝廷对着干?”

        程延神色转肃,正色回道:“是。”

        言照和广旭对望一眼,言照淡定说道:“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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