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琉璃

　　尽管已经入春，冰面渐融，但三月的寒风，仍夹着雪丝儿扑面，一股股寒劲还是硬生生往骨头里钻，冻得季醉舞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虽然是簇新的小夹袄，到底不如家里的狐皮裘衣，季醉舞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屋里快要熄灭的炭盆。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生炭啊？”八仙桌上，一副小公子的打扮，但洁白如玉的小手拖着腮，玲珑的樱桃口不满的嘟着，双颊更是冻得泛起了晕红，粉红的好似三月的桃花，满是好奇的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连抱怨声也说的轻灵悦耳雌雄莫辨。

　　季醉舞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红颜竟是这幅模样？原来男人们喜欢的都是这种颜色，肆意妄为，且是毫无举止，若是以前她可能觉得粗鄙甚至是没教养，现如今换了个身子也换了心境，心态更是跳脱出来不比从前，竟也觉得活成这样哪怕身在勾栏也是真国色。

　　吱呀一声，一股子寒风又透了进来，季醉舞循声看了眼，只见是昨日里梳着双丫髻的幺妹端着新的火盆进来，身量不高手脚倒是灵活，一个扭身带上了房门，安放好了火盆，她手中要灭不灭的旧盆也终于熄了，此时才感觉一股暖洋洋的的气息扑面而来，血液似乎又恢复了活力流向四肢百骸。

　　“果然还是幺妹想着我，看这丫鬟笨死了。”许是感受到房间的温暖，琉璃更高兴的蹦了下来，兴奋的蹲在火盆边伸出双手。

　　“如翠姐姐是来教琉璃姐姐规矩的，不是专门干这些粗实活计的。”幺妹瞪着葡萄一般的大眼，急急的帮季醉舞解释。

　　“我又不是怪她，只是好像看见了从前的我。”琉璃撇撇嘴颇有些与之不符的伤感，一时间屋子满是寂静。

　　季醉舞疑惑的抬眼看了主仆二人，奇奇怪怪的头牌，奇奇怪怪的丫鬟，别人的秘密她现在没权利也没心思去顾及，如今她只需要谋划好自己便罢了。

　　“姑娘，我能出去么？”斟酌了又斟酌，季醉舞还是问了出来。

　　“恐怕有点难呢？”琉璃食指敲着脸颊，歪头看向季醉舞。她双眸清澈，如一渊壁潭，却让人无端的觉得像是一团迷雾。只是片刻，一个肆意的微笑，像是花田绽放，冰雪消融。只见她调皮的眨眨眼“不过，我有办法。”

　　也不知道琉璃是怎么说服的张妈妈，反正第二天，琉璃就蒙着面纱大摇大摆的带着季醉舞跟幺妹出来了，只是随行跟着张三。

　　大梁有三条出名的街道，城中的正堂街，两侧商铺林立，卖胭脂水粉的，金银珠宝的，鸣虫古玩的，茶楼酒馆等等更是应有尽有。尤其到了初一十五，作为通往百年古刹南山寺敬香的必经之路，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城西肃中小路，别听名字就觉得小，其规模却是不小的。要知道单这门牌坊就是前朝皇帝亲笔题字的哟。风水建筑都是鼎鼎的，名人大员更是出了一茬又一茬。即便是现在朝廷迁都已久，可里面依旧住了不少名门望户，寻常人家要是有个这里边住着的亲戚，也总是要跟旁人说道说道，仿佛自己也跟着高了几分。

　　然而第三条的城东簇锦巷子说出名也出名，说不出名也成，它只是流传在某些人群某些圈子里。大梁出美人，美人出簇锦，繁花锦簇，艳而雅，更胜芳华。这是大文豪朱子贤对簇锦巷子的评价，而这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不止是纨绔子弟，偶尔几个不羁世俗的文人雅士，也会来一睹美人，添那么几分诗兴，在大梁，也不是什么不堪事。

　　走在比往日里人流更稠密了几分的正堂街，想到自己跟着这三条街这么无端的联系，再看看身前满是兴奋的主仆，哪怕是从前也很少有这种欢快时候的季醉舞摇头失笑。

　　“姑娘，前面就是三思楼了，听说王爷上次给你带回来的三丝糕就是这里买的。”幺妹比平时在楼里也放开了不少，叽叽喳喳的好似欢快的雀儿。

　　“那走，咱们尝尝去。”琉璃大手一挥，一行四人浩浩荡荡上了茶楼并安排了个靠窗还算不错的位置。

　　“听说了么，季府的嫡亲小姐，啧啧啧，可惜了。”邻桌传来青年男子的谈论声，听声音也就二十来岁，隔着桌子望过去，他跟邻桌两个好友比起来显得格外瘦小。

　　“听说是跟人那啥，被下人撞见了，没脸见人羞愧投湖，还好她爹娘早逝，要是活着见到此等逆女，还不被再气死二回？”一个圆脸胖子抢先说着，生怕别人提前暴露了他的小道消息。

　　“不是说封口了嘛。”胖子对面的瘦高个子也来了兴致。

　　“哪里封得住，大梁上下都传遍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得了个这样的嫡女，这季家祖上也不一定造过什么孽呢。”最先挑起话题的瘦小男子抿了口茶，似是感叹的说道。

　　“要我说，这季家小姐也是想不开。老的们管事的们都死绝了，撞破就撞破嘛，好歹是皇商，大不了都养起来，谁还治得了她，这寻死腻活的，这下好了，还不白便宜了原来那个书生。”圆脸胖子咂摸了口茶也感叹了起来。

　　“我看你是羡慕上那个小白脸了，恨不得自己就是吧。”听见胖子的感叹，瘦高个坏笑着调侃起胖子。

　　“最后钱财美人都白得了，傻子才不羡慕。”胖子一副本该如此的答道，“不瞒你们说，那季家小姐出阁前我随母亲去南山寺上香也是见过的，长得嘛，也是要屁股有屁股要腰有腰的，小摸样小脸蛋……真的，那皮肤。啧啧啧，可惜了啊。”

　　“哟，还真上过心啊。比簇锦巷子的小娘子们呢？”最先挑起话头的男子大笑着问。

　　“哈哈哈……”几人也顿时猥琐的笑作一团。

　　啪叽一声，季醉舞这桌的茶杯突兀的掉在了地上，生生把伸着耳朵听人趣事入神的张三惊了一哆嗦。刚要看看今天陪着的小祖宗有没有被烫伤，只见是新来的小丫鬟的茶杯，就叫了店小二换了杯新茶继续看起了热闹。

　　“真是世风日下啊，想不到如今大梁的男子都跟长舌妇一样，没事净嚼人家舌根了。”突兀的清脆打断了闲言，是一个看起来纨绔不羁的公子哥，只见他一个身棕色裘袄打扮，红白相间的锦袍，头顶一副玉冠，此刻正倚靠在张三的椅子靠背上，尽管是三月初雪的天气，手中的折扇依旧一摇一摇的，愣是摇出了几分痞气。

　　“几个斯文败类罢了，算不得什么大梁男子。”纨绔少年旁边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只见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好一副俊朗模样。而他的声音清冷，就连面目也带着几分冰霜毫无表情，却让人觉得冷峻威严。他站在折扇少年两步的距离，无憎无喜，仿佛只是看着蝼蚁。两个少年，一个暖阳一个冬天，竟然有些诡异的和谐。

　　“噗嗤，”听见挚友的话，手摇折扇的小哥儿笑的更欢快了，眯着眼睛说道，“最近眼拙，原来坐的真是长舌妇啊，眼神不好，几位大婶，多有冒犯了。”

　　“怎么说话呢！”圆脸胖子拍案而起。

　　而他旁边最先挑起话题的瘦小男子显然不愿意多惹事端，拽了拽胖子也站了起来倒是有几分客气的拱手道“两位兄台我们几个只不过一时闲言，如果冲撞了二位，可否坐下来薛某请二位吃茶聊表歉意。”

　　“脏。”不待折扇少年发话，白衣公子就冷冷的说道，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径自转身想要离开。

　　“哈哈哈，几位大婶，我这好友有洁癖，见谅见谅啊。”调笑够了，见好友想要离开，靳梓州也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给脸不要脸！”胖子不忿，随手抄起板凳想要砸过去。只是不知怎地，地上不知何时竟多出几支竹筷，好巧不巧的踩了上去，怎奈自己自重略沉，一时把握不好力道，猛地往后一仰，竟举着一起砸向了自己人，顿时这桌变得一团混乱，也影响到了琉璃这一桌。

　　怎奈这丫头非但不怯，还一脚把摔倒脚下的胖子踹了出去，引得那个冷面公子倒是意外的瞥了一眼她们这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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