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连晋轩

　　看着君天涯绝望，凄凉的眼神，差一点，我就要心软了。可是想到江子寒这些年所受的苦，全部来自于他，我有催促自己狠下心来。

　　“所有的一切，我觉得要怪，就怪天上的神明，实在太不眷顾江子寒了。她的出身，是一个谎言。她做的一切，都不出于本意。她从来没有开心过。可他偏偏遇见了你。你又没有见过她爱你的样子？不如，我让你看看，如何？”

　　手中捏个决，屋子的上方突然出现一道光幕，那光幕中，赫然呈现着江子寒的种种过往。

　　第一次见到君天涯后彻夜难眠的样子，第一次在房间里偷偷穿裙子的样子，在傩舞节戴着面具与他邂逅不知所措的样子，拒绝他后跑到树林里痛苦的样子，被母亲关在屋子里绝食到没有一丝力气的样子……

　　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他身中剧毒后，她驾着马车日夜兼程赶往医仁谷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她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丝温暖。怪不得他觉得那一次，像是做了很长的梦，醒来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原来他的梦境都在这里，他所梦到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真实的经历。

　　他终于还是看见了，我和他们的相遇，江子寒不顾一切的救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她。

　　他颓然的看着这一切，身体有些踉跄，不住的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整个人竟像一片羽毛般掉在了地上。

　　我清楚的可以看见他眼中的泪痕，他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不要她这样救我，我要他好好活着，把我的命还给她，告诉我，怎么做？”

　　“没有办法。暮山莲在两个人之间的生命交易，只可以有一次。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做这些，是因为爱她，还是，只是想报答她？”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江子寒，最后站起身，走到床边。扶着江子寒坐起，靠在他的怀中。

　　他在她耳边，像是怕吵醒她，轻声说，“我爱的是你，不管是韩柳，还是江子寒。这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那都是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谁。我不报仇了，你是不是在气我，我太笨了，猜不出你是谁，所以，所以你就故意这样，想让我着急是吗？我知道我错了，你快起来吧……”

　　他的眼泪，一滴滴的掉在她的脖子上，可是，她再也不会感觉到了。

　　我推门出去，院子里的花香浓郁，黑子不知从哪里蹭到我的脚边，我抱起它，“你从哪里出来的？”

　　它自然不能回答。我又说，“你说，这样的结局，怎么样？”

　　它还是眨着眼看着我，我轻笑，“我觉得很好，不用再受现实的束缚，不管她现在在哪里，我知道，她已经知道君天涯很爱她了。这就足够了。”

　　天上繁星烁烁，我抬头，才知，自己在凡尘中，有多渺小。

　　我坐在风憩亭中，看着池中的芙蕖花出神，前几日，还有人陪你在这里喝酒下棋，今日便已香消玉殒。时间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司葁在我旁边说，“君天涯果然还是放弃了复仇，他买下了江家的产业和古宅。现在他也已经是淮安商会的首座了。”

　　“终于得到了曾经费尽心力想要的得到的东西，可是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君天涯现在是什么样子。

　　来到江府，现在的江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盛势，门前好像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落了许多灰。

　　石阶上满是落叶，我推开那扇沉重的古门，“吱呀”一声，像是佝偻的老人发出的呻吟。

　　里面的景象让我诧异，全然不是我映像中的江府，整个庭院被种满垂柳，白絮纷飞，像是夏日里的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

　　“这是君天涯对她的思念。”背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了那人的脸，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一刻。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是暮山永不凋谢的花海之境。

　　远处，是种着暮山莲的花池，千层锦绣，白衣胜雪的男子便在这簇拥的花盏中抚琴。光华万丈，我认识他，可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我见过他，却又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蓦然，白衣男子开口，“晚晚，你来了。”

　　我问，“你是谁？”

　　画面突然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是谁？”我问面前的人。

　　他白玉高冠，风姿绰约。看着我满是笑意。很久以后，他告诉我，那一次见到我，便知道，我们之间有牵扯不断的缘分。

　　“在下连晋轩，姑娘与在下是否在哪里见过？敢问姑娘芳名。”

　　“龙晚。天下之大，相似的人何其多。公子定是认错人了。”

　　他颔首，想了想，又道：“也对，姑娘芳容，见过的人必定难忘。看来是我记错了。只是不知姑娘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来找君天涯，你认识他？”

　　他突然望着院子里的垂柳，感叹道：“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痴情，也罢，我也就成全了他吧。”

　　他又看着我，道：“在下虽然与龙姑娘只有这一面之缘，若姑娘不嫌弃，该日到建安城，一定要告诉在下。”

　　“何必等什么以后，我现在也可以去啊。反正这淮安城我也不会在待下去了。下一个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建安城吧。”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如此直接，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那便一言为定。我便在建安城等着龙姑娘了。”

　　我点头。

　　他一副惋惜的神情又看了看江府，便离去了。我心中有很多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

　　“什么？去建安城？小姐，你的决定做的也太快了吧。”司婕一听我说要去建安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去就去吧，原来在这里是因为江姑娘，现在她已经……”司葁顿了顿，“建安城也不错啊，听说是凡世的都城呢，肯定很不错。”

　　司婕摆摆手，“唉，好啦好啦，就听你们的，不过有一点。”

　　她看着我，说：“小姐，你自己管好你那只白狐狸啊，上次被它挠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黑子在我脚边，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好像还忘了什么人呢。”

　　“小姐，你说什么？”司葁耳朵灵。

　　我笑笑，“没什么，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吧，只是可惜了我的风憩亭呢。”

　　我在淮安的最后一个夜晚，一片欢声。

　　医仁谷。

　　幽明渊望着皑皑白雪，空中突然飞来一只雪鸟。这种严寒的天气，只有这种鸟类能不畏严寒。

　　这雪鸟扑闪着翅膀，飞到她的面前。

　　她伸出左臂，雪鸟便乖巧的停在上面。

　　“也不知是谁的法力这么高强，能让你冲破结界飞进来。”我看着雪鸟，自言自语道。突然看见鸟腿上系着一个圆筒。

　　她打开来，里面是一卷书信。

　　清秀的字迹书写着“江子寒，殁。”

　　雪鸟完成了任务，又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幽明渊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面的字。

　　沉默良久，她看着依旧飘雪的天空，叹息道：“我又要一个人，在这深谷中，寂寞万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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