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
这些问题或许有点远,不如我先想想简单的,比如写遗书。如果是手写的,或许不安全,我妈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翻出过我以为藏得连狄仁杰都找不到的日记,后来她翻不到,是因为我不写了,但并不等于她现在不翻我其他东西。如果她翻到了,而我那时候还活着,他们又要生气,又是一顿吵架。好在我父母对电脑上的东西都不是很在行,所以我可以写在我的电子邮箱里,保存成草稿,再设定一个发送的时间,这样就算我突然消失,我的朋友们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后知道我的去向。我觉得这个想法太好了,我先把我的朋友们列个单子出来,到时候都加到收件人里面去。
我就站在我们公司楼下的大堂里,反复细化这个问题。天已经慢慢变黑,人也越来越少,突然传来一阵高根鞋的声音。我有那么一刻希望这是抢劫的歹徒,如果我死于意外,或许我父母还可以得到一笔养老钱。
“你在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呢!”一个有些扭曲的声音喊道。
我转过头,万分惊讶。“你怎么会来?”
艾米丽在此刻是个比歹徒更可怕的人,歹徒可能会把我的问题解决,但她不给我制造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你约了我吃饭!你忘了吗?我等了你大半个钟头,你都没出现,短信也不回,diànhuà也不接,我才想你是不是临时有事儿,说来你公司找找,结果你在这儿发呆!你想干嘛?你最近都在干嘛!”
“我约了你吗?”
艾米丽又向前冲了一步,高根鞋的声音似乎要把地板敲碎。“你最近在干嘛!”
我看她刚刚冲上来的样子,以为她要打我,我向后闪了一下。我很少见她这样生气,瞪着眼睛,等着我回答。我答不上来,不是我不想答,是我真的不知道dáàn。
“一个石岩就把你弄成这样吗?”艾米丽完全不顾及大堂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我想了很久,“如果我说,真的不是因为他一个人,你信吗?”
“好,我听你解释,走,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我被拽着走了有一条街,她完全不顾自己平时的淑女形象以及对饮食的品味,随便找了一家店面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餐厅就冲了进去。
等不到菜完全上桌,艾米丽问:“你说,不止是因为石岩一个人,就是说这里有他的事儿,是吧,好,那先说他的部分。我只知道你们好像分手了,闹的很不愉快。”
“那就是这些。出来个女的,说我是小三儿,然后……从时间上来说,我也确实是小三儿。结果石岩帮着他的正牌女朋友把我这个小三儿赶跑了。”
“这是个什么人呀!你就为这样儿的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儿?你瞧你,你都快瘦成什么了?你今天不是十四,不是十六,不是十八,你多大了?天天还要死要活的吗?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区别就是,二十岁看了情言小说,哭得稀里哗啦,再看再哭,还看还哭,三十岁不是不可以哭,而是哭完就完了。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吗?你为这么点儿事儿过不下去,你别告诉我你还想过自杀什么的,值得吗?”
我听到自杀两个字,沉默了。
“你真想过?”艾米丽握着水杯,好像随时会向我泼来。
“如果真的只是分手,就算是这样儿分的手,我觉得慢慢我也会好起来的,但是我家里……他们一直也不是很希望我和石岩在一起,而且……”
艾米丽把原本紧握着杯子的手松开了,在自己的包里不停找着什么,然后递过面纸来,我知道我又哭了。我这次没再找什么睫毛进到眼睛里的借口,我趴在桌子上,尽量用最小的声音。艾米丽静静坐着,等我呼吸平稳后,慢慢讲述最近发生的事。
“其实你要理解你父母的想法,他们以为做某些事会对你好,虽然这件事可能并非你的本意,但他们的出发点终究是好的。他们把你养大是责任是义务,就好像你现在要迁就他们一样。”艾米丽此时非常平静,然后她叹了口气,“如果他们要你做的事并不那么违反你的人生观或价值观,你不妨去尝试一下。”
我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在我印象里,她似乎总喜欢说着一些离我很远的大道理,但现在,此时此刻,我无法定义她在说什么,我甚至没办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艾米丽看了我几秒,然后拿起茶壶,斟满我的杯子。“其实他们也是希望你好,真的,可能只是方法不当而已,试着理解他们吧。”
我仍然似懂非懂,艾米丽不再说话。旁边桌子的年轻母亲在照料她幼小的孩子,很顽皮的孩子,那母亲一开始很有耐心,没几分钟便吼起来,之后那孩子嚎啕大哭。
“如果我以后为人母,会不会也这样对我的孩子?我好怕。”
艾米丽很平静,“在某些时候,我们应该原谅我们的父母,毕竟他们是第一次做父母,无论我们年纪多大,无论他们年纪多大,他们之前都没有经历过,他们是想对我们好的,虽然有时候在我们看来,并不好,但我们应该理解他们。你只要做一点他们希望你做的事,他们就会很高兴的。”
“我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什么叫‘好不了’了?”
“我最近常想,怎么这么失败,什么事都不顺,跟石岩是,自己开公司也是,我爸我妈也不理解我。”
艾米丽看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我猜她要说出的话会很伤人,所以她在思考怎样的表达会相对温和。终于她开口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开始给自己定了一个你没办法完成的目标?或是说,目标并不是你触手可及,你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很多,但你定完目标后,就放任不管,只等收获,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一切都还很远。”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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