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遇仙记1
回溯,九月初九日,午后半晌,东台侍郎严弼时府后院。
谭芷汀正坐在湖边石亭抚琵琶,曲声急促流畅,如秋夜急雨,冰下暗流,汩汩向亭外泄去。
有侍女脚步轻盈进来,悄悄立在谭芷汀背后,她向亭内的另一个侍女投去询问的目光。那侍女向她频频摇头,用手指指谭芷汀,又放在唇上,皱眉使眼色。两个侍女在石亭中站定,默默等待谭芷汀抚完这一曲。
曲声停,人声起,“什么事?”
侍女低头,小心翼翼回答:“中书令家的公子刘桃深来了,要见娘子。”
谭芷汀伸手调琵琶弦,粉色的袖子滑到肘上,在秋光中露出一截如雪藕般的手。她慢慢将弦旋紧,慢慢将弦拨弄,终于开口:“不见。”
侍女唤声“是”,低头向后退去。
谭芷汀突然又将她唤回,“把刘公子带到这来。”
侍女又回了一句“是”,转身,快步往前堂跑。
谭芷汀把琵琶交给侍女,下巴枕臂,斜倚在阑干上,看了一下湖面的锦鲤,朝空中伸出另一只手,“拿来。”
抱琵琶的侍女将一小碟鱼食放到谭芷汀手上。谭芷汀起身,用三指捏起绿色的鱼食,撒到湖水中,引来一群色彩斑斓的锦鲤。
谭芷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将鱼食一股脑儿丢到湖水里,湖里的那些鱼疯狂抢食,都翻起了白鱼肚,她掩嘴笑了一会儿,转头,甜甜问道:“刘公子,多日不见,可还好?”
刘潭露出势均力敌的狐狸笑,煞是玩味看了她一阵,“还好,死不了,不劳谭娘子挂心。”
“还是叫我苍苍,”谭芷汀转头对侍女说,“乌儿,给刘公子倒茶。”
刘潭说:“茶就不必了,贵府的茶我不爱喝,喝不好是要进内狱的。我替伯牛送了东西就走。”
谭芷汀问:“什么东西?”
刘潭将诗笺与耳坠子交到上前的侍女手中。侍女将东西呈给了谭芷汀。谭芷汀看到那纸上斑驳如雪的血迹,皱眉愣了一下,胸口突然腾上一口火,似怒气,又似妒火,她闭目沉了一口气,才又恢复如初,笑道:“谢谢刘公子。”
刘潭说:“东西我已交到,我走了。”
谭芷汀起身,微微低头,“慢走不送。”
刘潭与谭芷汀四目相对,眼神中双方斗法,刀光剑影一般,谁都不愿落到下势,最后还是刘潭淡笑摇头,转身,大步往外走。
才走了几步,刘潭双手握拳,脖子一歪,又气势汹汹回来,盯着谭芷汀,“你这丫头真是铁石心肠,伯牛被李炙带回内狱,折磨了整整二十三日,你不愿救他也就罢了,他伤成那样,你竟连问也不问!枉他还记挂着你,真是没良心的小狐狸!”
谭芷汀鼓起嘴,撇过头去,“说韩公子记挂我,我才不信。他宁愿我落在黑猫张霁手里,也不肯对我哥哥说出真相!我竟还比不得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让他在内狱吃吃苦头,我看正好。”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是在生伯牛的气!他那样熬刑还不是因为他知道张霁不会伤害你,那是他……罢了,你们两本就荒唐,以后,你走你的朱雀大道,他走他的待贤长桥,我看最好。苍苍,咱们后会无期。”刘潭脸色突然换上轻松之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谭芷汀想要叫住刘潭,问清楚他刚才的话,又想到自己何必自扰,不相干的人就随他去吧。她又拿起了琵琶,随即拨出一曲,却是弹得心烦意乱,几不成曲。谭芷汀将琵琶丢到一旁,呆呆盯着湖水发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谭芷汀听到石亭之上有细碎的声响,她屏退侍女,静待来人下来。
“刘桃深找你来做什么?”
谭芷汀看着他,“不关你的事。东西带来了吗?”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颗细腻莹润,即使在白日里也在掌心淡淡发光的珍珠,“谭娘子,黑猫不负众望,将夜明珠送来给你。”
谭芷汀接过夜明珠,朝黑猫张霁满意一笑,“迟了几月,虽波折,却还算圆满。”
张霁道:“若不是你未通知我,你已来京,我又何必将珠子从京城运往雍州,才出了这样大的差漏。”
“我们此次来京,是有重要事的要做,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哥哥做事向来谨慎”
张霁耸耸肩,“你们在做什么,不关我的事,你只要我偷来夜明珠,现在我已拿到给你,我的酬劳在哪里?”
“药和一万两黄金我会差人送到你的江南老巢。你回江南去吧,珠子的事,我劝你永远闭上嘴,否则,我保证你的下场,比你被大理寺抓到还要惨上十倍。”
黑猫的神情隐在面具之下,显得神秘莫测,“我记住谭娘子的忠告了。”
谭芷汀转身,细细赏玩夜明珠,一转眼,就毫不犹豫地抛入湖底,他彻底松了一口气。黑猫见状一愣。谭芷汀转头问:“你还不走?”
黑猫想了想,“谭娘子,容我好奇,你和那个韩伯牛是什么关系?”
谭芷汀审视黑猫,琢磨,却捉摸不透,“你好像很关心韩伯牛,而他宁愿被我哥哥关在内狱折磨,也不愿供出是你把我抓走,相较之下,我更想知道你们的关系。”
黑猫大笑,“有来有往,这也不关你的事!”
黑猫口中长啸,引来雪鸮直扑谭芷汀。谭芷汀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躲闪,再定神,眼前哪里还见得黑猫张霁的踪影。谭芷汀恼火地踏脚,心中如有百爪挠心,拨乱的心绪怎样也平复不下来。
刘潭和黑猫言语闪烁,明明遮掩韩耕耘与黑猫的关系,他们却偏不告诉她。也罢,他们不告诉她,她自己去弄明白。
谭芷汀哼了一声。
千年的狐狸哪里还会怕一条乡下来的小土狗!
————
如今,九月二十九日,巳时,京城汉城湖畔书斋内。
屏风后的人身影纤细,看影子似是个瘦小男子。
韩耕耘问:“请问这里是否是李景李掌柜的书斋?”
李景是当今圣人的名讳。韩耕耘是在试探这个神秘之人。
屏风后的人点点头,并不出声。
李掌柜可要听听三法司门前案子的经过。”
那人又点头。
韩耕耘确定,这便是当日圣人秘密召见他和谭芷汀的地方。白春被杀案告破,夜明珠丢失后,他一直不知如何回禀圣人,突然才想要回到这个地方,今日一试,倒是真的遇上了。
韩耕耘从白春被李鹅打伤,到白春如何被杀,再到如何查清凶手为白老夫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屏风后的人,唯独漏过了夜明珠如何落到张霁手中的那一段。
屏风后的人听完不语,良久,突然一拍书案,“大胆韩耕耘,竟然有意隐瞒夜明珠与大盗黑猫之事!”
韩耕耘惊讶于这人竟知道黑猫夺珠之事!心下起疑,再观屏风后的人影,纤若蒲柳,再忆其声,沉中埋娇,灵光一现,试探问:“苍苍?”
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谭芷汀从屏风后走出,她今日一袭利落男装,未施粉黛,乌发被盘进幞头中,倒显得格外清爽俊俏。
“苍苍!”韩耕耘心绪如水中涟漪,波澜开来,若不是强行按下心境,恨不得攀住她的臂,问她好不好。
谭芷汀神色却是淡淡,明明挂着笑,却不似从前那般眉眼都溢出笑意,她恭敬地向韩耕耘屈膝行礼,“韩公子,好久不见。”
韩耕耘一愣,觉得谭芷汀今日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问:“苍苍,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韩公子能找来这里,我就不能?我也想看看圣人召见我们的地方是怎样一个大隐于市藏木于林的佳处。可惜,等我找来的时候,这里早就人去楼空了,我派人监视这间书斋,不想没逮到大猫,倒是逮到一只小老鼠。”
韩耕耘一愣,看来谭芷汀口中的这只小老鼠就是他自己。他心中不免觉得好笑,笑化开在了眼睛里,自己的模样荡漾在谭芷汀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中,可不是小得似只小老鼠。
谭芷汀头一歪,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韩耕耘不置一词,不愿被她知道自己竟会为这样的事而高兴。
谭芷汀哼了一声,“韩公子,我问你一事,我落在黑猫张霁手上,他百般欺负我,你为何不愿告诉哥哥,让他来救我?”
“……”
韩耕耘恍然明白谭芷汀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是因为他不愿供出自己的三弟。此事确实是他私心所致,他虽了解三弟为人,绝不会伤害谭芷汀,但害她担惊受怕这么多日,他在内狱受的那些苦也是活该了。
可韩耕耘哪里知道,几月前,正是谭芷汀与李炙找来黑猫,要从驸马都尉潘琼手上夺回夜明珠。夜明珠是圣人赐予陈妃的御赐之物,与陈妃一同失踪。陈妃乃太子李炙亲母,惊天之乱后夜明珠的下落,就可能是陈妃的下落,再往深处挖,便可追溯到太子李炙的真假。
太子李炙岂会让如此重要的珠子,在他回朝之后,再流落在民间?
这一点,韩耕耘不会知道,至少现在的他还不知晓。他只对谭芷汀被卷入黑猫的事而内疚,心中对她生出更多的怜惜,或许在他心中不知道的角落,从何时起,谭芷汀这个名字便已深深烙进心里。
谭芷汀对韩耕耘避而不答,似十分生气,她嘟起嘴,往书斋下走去,冷冷丢下一句:“韩公子不把我当朋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这里空了已有小半个月,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傻等了。”
韩耕耘从书斋二楼向下俯瞰。谭芷汀从书斋内走出,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流,在她的身后,有两列劲服侍卫迅速跟上,看来自黑猫张霁将她掳走后,太子李炙已派人日夜跟着她。
韩耕耘的手指不禁扣住幕栏。
苍苍啊苍苍,你和太子李炙真的是兄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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