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扇灯与箫1
圣人被刺一事被东宫捂得密密实实,对外只是称病。
圣人弥留之际,给太子下了道旨意,为牵入科举舞弊案的韩耕耘平反,恢复其状元身份,升为御史台侍御史。
少帝李炙即位后,即刻颁布了先圣人旨意,韩耕耘非但无罪,还升任了六品侍御史,举朝哗然,猜测韩耕耘本就投靠了太子,势必成为本朝新贵。
韩耕耘青云直上,有人曲意逢迎,便有人嗤之以鼻,天下文人纷纷唾弃谩骂,视他为读书人中的败类,同僚避之不及,对他又惧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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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牢门打开,狱差将韩耕耘手脚上的枷锁除去,沉重的锁链至手脚腕滑落到地上,锁链在皮肤上勒出瘀紫的血痕,他松动着僵硬酸楚的手腕,一步步走出了大牢。
阳光清凉刺眼,韩耕耘用污秽的袖口挡住眼睛,让眼睛稍稍适应光亮。他捕捉到一抹茜红衣裙,被春风舔舐起轻薄裙角,随着调皮漏下的青丝在人身后如蛛丝般展开飞扬。
红裙女子转头,露出绯如春桃的笑容,伸出柔荑,朝韩耕耘奔来,“韩公子!”
“公主殿下!”一众宫女追着红色的倩影,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下直冲韩耕耘而来。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韩耕耘喉头哽咽,面上冷漠,手脚僵硬,立在原地不动,舒展的拳一点点握紧,屈身,给谭芷汀行叩拜大礼。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谭芷汀的裙摆停在眼前,试探地问:“韩公子,你怎么了?起来让我看看,可瘦了伤了?”
韩耕耘起身,目光沉沉落在谭芷汀的脸上。
她眨着眼睛,歪头打量韩耕耘,粉嘴一嘟,“韩公子见我好像不太高兴。”
她今日乌发如云,娇若海棠,顾盼生辉间仿佛与太极殿中那个鲁莽弑君的女子浑然不是一人。
圣人的遗诏还扣在胸前,如藏烧红的铁饼入怀,灼得他心烦意乱。
韩耕耘低头道:“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卑职便告辞了。”
“不许走,看着我的眼睛。”谭芷汀跨前一步,用手指抬起韩耕耘的下巴,目光咄咄逼人,语气却是娇嗔撒娇。
韩耕耘与谭芷汀的目光黏到一处,咽了口水,相对无言。
谭芷汀腮帮子气鼓鼓的,却强忍着没发作出来,她像一只憋红了的桃,“我特意在这里等公子,公子却对我不理不睬,是为何?”
“公主殿下……”
“叫我苍苍!”
“公主殿下,卑职与公主身份天差地别,从前是卑职有失恭敬,冒犯于公主,如今公主已正式册封,绝不能按从前的样子,与公主随意相处。”
谭芷汀叉着腰,“韩公子,我会求哥哥给我们赐婚,待我及笄,就举行大婚!”
韩耕耘惊讶抬目,皱眉,“卑职对公主只有朋友之情,公主择婿,不必考虑卑职,卑职从未存过这样的高攀之心。”
谭芷汀睁大眼睛,呵退众宫人,一步步将韩耕耘逼退,“韩伯牛,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我就是要你当我的驸马,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韩耕耘咬牙,“公主殿下,卑职虽低微却不卑贱,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想要一个玩弄于股掌间的玩物,这朝内大有贵胄子弟、青年才俊赶着巴结公主,做这个权势滔天的驸马都尉。”
韩耕耘转头离开,谭芷汀在他身后大声道:“韩伯牛,我谭芷汀言出必行,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心,你就等着娶我吧!”
韩耕耘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复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怀中有要杀她的遗诏。此生,她离他越远,就越可以平安无虞。
韩耕耘回到待贤坊家宅。
家中乱作一团,他无故消失几个月,杳无音讯,再回来一身污秽囚衣,却又升了个六品的官,说来都觉得可笑,就好像他每坐一次牢,他的人生就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宅中静悄悄的。
张嫂这阵子担忧过度,卧倒在床。玉娘烧了一大桶热水,在屏风上挂上干净常服,抹着眼泪对韩耕耘嘱咐:“要是水凉了,大郎叫我!”
“嗯!”韩耕耘淡淡回应一声,将身子泡入温热的水中,把头埋下水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哐”的一声被推开,袭来一阵穿堂凉风,刘潭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韩耕耘太阳穴鼓了鼓,忍不住用手去揉。
“学兄!你总算回来了!”
韩耕耘皱眉,从木盆里站来,抽下屏风上的衣衫,披到自己身上,系住腰带。他的肩膀被刘潭牢牢抓住,像棵葱一般摇来摇去,颠得他头都晕了。
“伯牛,自我阿耶在兴庆宫外看到你后,你就不见了。御史台的同僚说你回乡了,我问张嫂,却又说你没有提及回乡,宫里的人都三缄其口,也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真是急死我们了!”
韩耕耘扶额慢揉,疲惫不堪,“桃深,有些事情我过几日再告诉你,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恭喜学兄升任御史台侍御史!”
“桃深,我很累。”
刘潭用力一拍韩耕耘的背,“学兄回来就好,你睡你的,我在旁边也歪一会儿,晚些时候同你一起吃晚饭。”
“嗯好。”韩耕耘点点头,歪到卧榻上,头朝内,用一只手垫着下巴,一只手摸着枕头下的密诏,心烦意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耕耘被人推醒,他茫然回头,看到刘潭一张微笑的大脸,梦呓般“嗯?”了一声。
韩耕耘突然发觉刘潭正用黑眸打量他身下,低头一看,遗诏从枕下露出橙黄一角,他默默塞了回去,坐起身来,刻意挡住刘潭的视线。
刘潭将目光移开,笑道:“伯牛,快醒醒,睡不得了,御史台唤你回衙,好像出了什么大案。”
韩耕耘立刻起身,将衣服穿戴好,看刘潭那样子似也要一同去,韩耕耘问:“桃深,你官复原职了吗?”
刘潭叹了口气,“差不多吧。和你一样,少帝一即位,就让我回大理寺了,哎,又落在裴司正手下,这个小老头每日不苛责我两下,就浑身不舒服。”
二人一同回到三法司。
御史大夫金东池与大理寺少卿武攸簧已在三法司内等候。
韩耕耘以为会是什么极为复杂的案子,都已快入夜,还召两人前来,未曾想,武少卿向只用一话就叙述完了案情。
“工部郎中韦秋中家中闹鬼。”
刘潭忍不住笑出声,“两位大人,什么时候连妖魔鬼怪的事都轮到我们三法司管了?”
武少卿脸上堆上笑。
御史大夫面容严肃哼了一声,道:“工部近来为芳华公主兴造宫室,又开凿定昆池,建造芳华观。户部拨款数百万钱财到工部,部分经由韦秋中之手的钱财不翼而飞,这几天又传出他家侍女溺死在湖中的消息,传说此女游魂不散,每夜在韦府游荡,吓坏了府中之人。”
武少卿接着说:“韦秋中暗中侵吞钱财之事,工部一直没有实证,他府中近来怪事颇多,我们想借‘探鬼’一事派人进去查探清楚。你二人颇为机灵,我与金大人就决定派你们两个去。”
韩耕耘回答:“是。”
金御史干瘪咳嗽一声,正了正身子,抬眼看向韩耕耘,眼神颇为冷淡鄙夷,“韩伯牛,你到御史台不过半年有余,资历尚浅,遇事多问多想,若是有什么拿捏不住,便回来请教衙内的大人们,切莫仗着朝中有人,就有恃无恐肆意妄为。我们御史台既不养闲人,也不想落个仗势欺人,查案不实的罪名。”
韩耕耘一愣,闭眼答是。
他这个六品侍御史是如何来的,他心里一清二楚,虽憋屈,却也难以在言语上解释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武少卿“哎”了一声,“年轻人本就是状元之才,平步青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三法司中有此人才是你我之幸,金御史无需刻意提点后辈了。”
刘潭行礼,“两位大人,有我在学兄身边,万事皆可放心。”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武少卿呵呵一笑,“桃深久在官场,我们自是放心。还有一事,圣人派了两位干事给你们,助你们查案,人已在衙门里等候多时。来人,将两位干事请上来。”
武少卿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有官差将两个人领到堂内。
李鹅一身黑衣劲服,冷峻的脸上梆着黑色额带,带上饰有一块青玉,在烛火中熠熠生辉,他的腰上横着一把黑色雕花苗刀,大半刀身藏在身后,只露出缠着黑色绑带的刀柄,右手轻轻搭着,显得刚劲磊落。
另一人的到来令韩耕耘吃惊。
少帝亲封的芳华公主此刻正一袭男装站于堂内。
她没有刻意掩饰她女子的身份,耳上甚至戴着碧绿珠子耳饰,显然金御史与武少卿并没有亲眼见过芳华公主,只当成是两个被少帝塞进三法司的关系户,恨不得当下连用韩耕耘一起打发了才干净。
刘潭用手肘搁了个搁韩耕耘,朝他挤眉弄眼。韩耕耘苦笑,向两位大人行礼告退,自顾走出堂内。
另外三人在他身后追。
四人渐渐走到一块儿。
刘潭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问李鹅问题,李鹅像是个学堂里的学生,问一句点个头,再答一句,想要逼出多余的话却是半分不能。
韩耕耘紧抿着嘴,不发一言,快步向前走,他的袖子被谭芷汀扯住,他停下,用目光悄悄瞥了一眼粉色小巧的指甲,用手轻轻拂去她的手。
“公主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放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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