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灵不昧
一行人登上丹草峰后眼见遍野的药草,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
他们想到傅东风抔出的黄土神情复杂了好一会儿,有人埋在地下至死都不为人所知。
药茶泡好了,茶盏上漂浮着的清凉的绿叶,却没有人喝。
顾双城良言问道:“不是口渴吗?怎么不喝?”
谢三问第一个端起了茶盏,环顾厅堂内的所有人,缓缓搁了回去。
口渴是一回事,他怕喝了之后吃不下饭。
“丹草峰的药草可是高价买来的肥料,花了重金培养的,峰主亲手泡的药茶。”顾双城意有所指。
“什么肥料?”
“不是什么秘方,告诉你们也无妨,就是些骨灰而已。”
没想到顾双城会说实话,傅东风他们皱眉头,兴师问罪是一回事,可有罪责的人一开始就不避讳,还有避重就轻之嫌。
“重金买来的尸体,淬炼成灰,埋于药草根茎,丹草峰满山的药草亏得这些滋养才能长得如此好。”
乐游山的几人恍然回想起纪兰亭授课内容,不作恶,不为恶,为者不称人。
世上怎么会有见不得光的人和事,还要在太阳底下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呢?
谢三问:“这算是您自己承认了是么?太和山毁尸灭迹。”
“人死后终归要入土的,倒不如做做一朵花的养分,我们太和山最多就是废物利用,可没有杀人。”
围观的弟子私语顿时化为闷声嘲笑,笑得傅东风的耳间嗡嗡的,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大抵在嘲笑别的仙门的亲传弟子,以为是多厉害的人呢,不过如此!
傅东风直言道:“那我猜丹草峰主屋舍回廊后面的一排屋子,近两日是不是也发生了意外?”
“傅师侄说的不错,昨夜失火,那排木屋现已成为一堆焦炭了。”
尽管早知太和山嚣张无比,但仙道都知道他们插手人间王朝更迭,仙运剥去了一半,不由得好奇,他们哪里来的本钱恣睢无状?
太和山弟子从外递送消息进来,抬眸扫了一眼满堂别家的亲传弟子,得意扬声道:“掌门、长老,陛下下月生辰,于天子城宴请二位,已送来请帖,令民间再加供奉太和山庙宇三百座。”
傅东风一行人:明白了,这就是底气的来源。
人间供奉和帝王信仰,别说他们没有实证,实证化为了灰飞,就算真的有,也动不了。
这下连渡海和尚都禁不住锁眉,太和山狡辩或是死不认账都有办法可为,偏偏似有似无承认了自己作恶,他们还动不了,像看见一只苍蝇落到菜肴里,还要强忍着装看不到一样恶心。
有了顾双城和李还真撑腰的丹草峰主得意洋洋地站在他们身后,眉宇不善,依旧看向傅东风和楼夙。
浑浊的眼神不止扫过他们两个,还放肆盯着何元初和钟酉,淫邪地舔了舔嘴唇,未出声,唇间不干不净向外吐字,杀人怎么样,以后照样能玩死你们!
很奇怪,这世上的人死到临头前都分外张狂,狂得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他眼神分外露骨,故而谢三问他们也看到了,愤怒油然而生,顾双城不轻不重回头斥责丹草峰一两句,不疼不痒,傅东风却笑了。
他笑得很含蓄,轻轻回了一句,你放心,我今天一定能要你的命。
何元初和钟酉在这样的场合插不上话,却觉得大师兄周遭的风刮得十分凌厉。
傅东风说:“听闻冤死的魂魄会在死地滞留不去,我这人修不了仙法,另辟蹊径,学了些旁门左道。不过顾长老连买卖尸首,挫骨扬灰做肥料的事都做出来了,我这点左道左得不算离谱,想必您不会放在心上。”
他抽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画一道血符,道:“人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散而魄滞。”
“移尸走影,一灵不昧,魂隐魄地,苦主寻音!”
本就昏暗的室内刮起来一阵阴风,呜呜咽咽的哭声齐聚。
“……显、显形了!”
不对啊,原来他们山上真的有鬼啊!还这么多!
围观弟子吓得连忙列阵要诛杀鬼邪,却发现自己的剑打不中这些混沌的魂。
傅东风脸色煞白,双手撑着座椅道:“冤魂摩肩接踵,可敢听听他们都是如何死于非命的?”
黄纸符箓,各家弟子出门都会带上几张,他们太和山还曾出过一位以符入道的仙长,即便傅东风此时所用手段诡异,却也不算邪道。
只不过,古往今来冤案无数,死者如烟云,问其生前事多半为混沌,不然岂不是有冤假错案召来死者一问便知道了。
谢三问缓和道:“你能听到他们哭号的是什么?”
傅东风:“……不能。”
万鬼同哭的声音里太难分辨他们说了什么,太和山行事狠辣,这些人死后恐怕尸身上也是有谜咒不得开口的。
而傅东风实力不济,不多时就见他唇角渗出鲜血来,他的符阵撑不了多久。
“诸位,在场如有杀害尔等的凶手,环伺其间。”
丹草峰主脸色煞白,顿觉四周阴凉刺骨,忙不迭跪倒在厅堂中央,跪求饶命。
鬼泣嚎啕半数,还有半数浑浑噩噩不知所云,但只是这半数也足够了。
渡海和尚道:“是非曲直明了,望太和掌门勿忘太和山门规,严惩此人。”
李还真冷哼,与顾双城对视,腰间长剑飞出,当机立断,血溅三步。
丹草峰主的眼珠子睁着望向傅东风的方向,惊恐得死不瞑目。
幽幽魂魄从他躯体上出来,强行挤入万鬼之中,傅东风顿时口吐鲜血,然而还不够,飘荡的魂灵死都死了,丹草峰主也死了。他们飘到李还真和顾双城身边,神情迷茫,似乎要说什么。
顾双城一剑戳碎了丹草峰主的魂魄,道:“如此小人,魂飞魄散不足惜。”
至此傅东风再撑不住,撤去了阵法。
白麓清澈的眼眸闪动道:“师祖说,这叫灭口。”
好实诚的人,他们当然知道这叫灭口了,但知道也不能怎么样。
谢三问道:“我们小辈本不该咄咄逼人,可山上万千冤魂,先是指认丹草峰主,后指认李掌门和顾长老,还是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顾双城不恼,笑道:“你们说我丹草峰主杀人,当着你们的面已经惩处过,魂飞魄散还不够吗?此时指认我和本派掌门杀人,难道也要杀我们?”
“杀丹草峰主凭着这几个冤魂指认?莫须有的罪名我们担了,口不能言只会吼叫的畜生而已,再多十倍来指认我们也是不惧的,还是说这位傅师侄能让冤魂开口说话?”
且不提傅东风有没有力气再施展一次符阵,他没有办法让那些冤魂开口出声。
韩香絮指着地上丹草峰主的尸首说:“李掌门既然亲手清理门户,那也别说我们逼迫您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丹草峰主杀人的罪证不止我家大师兄召来的冤魂指认。”
“死者已矣,我们不愿咄咄逼人而已,现在想问问您,丹草峰的草药依然是买来的尸首滋养的吗?”
顾双城不否认不承认,一副你问吧,反正你没办法奈何我们。
傅东风和楼夙在在韩香絮身后,钟酉和何元初拱卫在傅东风身后。
韩香絮不依不饶问道:“满山的剑花耳草,难道不是受到冤魂催发的吗?”
一霎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渡海和尚席地颂念往生咒,谢三问拧眉防备着顾双城拔剑而起伤了他们。
白麓道:“肯定是。”
韩香絮注意到了谢三问,以眼神谢过之后才道:“谢师兄,我家二师兄不在,看在他的面子上,斗胆求剑。”
他说:“你问什么?”
“问这药草山头,三尺之下枯骨坟茔可有归处。”
“确定是三尺?”
傅东风轻颔首,乐熙十年的丹草峰,按照沈原先生的说法,就是三尺,三尺之下有分层的焦土和不及收殓的遗骨。
发生过的事,十年二十年都会留有痕迹,而砍断一座峰头这样的事,韩香絮只敢请谢三问帮忙。
浮玉山首徒,年轻一辈剑道第一人,三尺而已,和一把剑一样长。
破风的剑光闪过,谢三问翩然转身,三尺尘泥抖落山头。
二十多年不见天日的焦土之下,森森白骨,残骸遍野。
韩香絮看着周遭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真相的弟子,问道:“满山的弟子知情与否?你们良心安然吗?”
顾双城回道:“不过是早年间养花剩下的肥料而已。”
他竟然还说是花肥!
“人各有命,有人生而为仙,有人生为草芥,他们的命就是如此,做了养花草的肥料还是一桩幸事。”
白麓颇为认同顾双城的话,她说“顾长老说的很有道理。”
“我家师祖她知道您一定会这么说。”
“她让我来给您带句话,您的命有个人定下了,特意让我来告诉您,十年后的六月初六,那个人会来取。”
顾双城眼神微眯,终于有些生气了,他道:“红枯山你的师祖是何人?能取我的命,却要再等十年是什么意思?”
白麓摇摇头道:“师祖是师父的师父,剩下的我不知道了,但她让我来给太和山唱首歌。”
“什么歌?”
“我们的山歌。”白麓哼唱着缥缈的曲子,如同林间奔走的小鹿一样欢快,带着风声虫鸣的俚语。
“北回的雁儿还,南寻的燕儿安,芦苇荡吹笛儿郎哪处去?”
“天光思月光,侬念远方,温暖山涧清泉,异乡明月照不亮,南涧异乡的人。”
“记否记否,雪山十年倾塌,拦途荆棘和猛虎,命丧当归的坦途……”
最后这句惹来嘲笑,笑她的太和山弟子不知道听懂了这俚语没有,大抵只懂了命丧坦途。
“谁敢取我们太和山的命!”
现在没人敢,但不会明知太和山有罪,还要谦卑恭顺。
渡海和尚说:“太和山既然有丹草峰主这样的败类,这事若是传出去,即便有皇室撑腰,恐怕百姓也会义愤填膺,于太和山名声有碍。”
“你当如何?”
“请太和山封山十年,闭门谢客,远离俗世。”
李还真愤而拍案,道:“不行!”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声音也说不行,他们看向白麓,听她道:“师祖说,十年后六月初六会有人来取顾双城的命,现已八月了。”
谢三问古怪看着她,挺纯澈的小姑娘,一开始当她放大话来着,可那诡异的俚语调子和一遍遍强调的十年后,终于令他们信服,这句话不是谎言,更不是玩笑。
她压价道:“五年,赶不上明年乐游山问剑清谈,不过你们去问剑清谈是垫底的。”
……好直白的嘲讽。
何元初和钟酉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他们压着太和山封山的结果,但看虚弱大师兄和不漏声色三师姐的神情,便觉得,谁都不是傻子。
明知道动不了太和山,还要来讨公道,为的是正义,此外呢?
太和山扶持了一位农夫的儿子当皇帝,分走俗世权柄,置身事外,视名利如粪土的其余仙门从中感受到了威胁。
他们要断掉太和山和人间的因果牵连,而这必然要花时间。
顾双城:“一年,太和山封山一年,来年双月秘境开启,太和山不能落后于人。”
傅东风:“三年,不会再少了,或者您更愿意鱼死网破?”
挂不住面上笑意的顾双城阴沉沉看向傅东风,轻轻笑出声,“我看你眼熟得很,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傅东风无所畏惧,他如今的气度和从前毫无相似,便是大周遗臣来认也认不出。
而且啊,周哀帝死了,燕秋衡以帝王之仪安葬的,他不信太和山的人明知道仙门打算分走他们手里人间权势的同时,还敢对外说乐游山亲传首徒是大周遗脉。
他们想不开才会巴巴地给人送上推翻燕秋衡的刀。
顾双城不傻,轻松提点一句后对李还真道:“掌门,乐游山的那位楼夙师侄,像不像你在天子城门前施舍过包子馒头的一个小叫花子?”
乐游山的师兄弟妹当他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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