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头七
北方的深秋,黑夜总是来得很早。
才七点多钟,没点灯的屋子里就已经黑漆漆的了。
王宇揉了揉眼睛,伸出手向前摸索着,摸到一个类似柜子的东西,为了确保真实性,索性伸出两只手摸索。
他摸索到一半,忽然干呕起来,因为此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直窜天灵盖,那味道越来越浓,甚至有一部分顺着嗓子眼钻到他的胃里。
如同哪吒闹海般,在胃里翻江倒海。
他从前当过酒店服务员,夏天去垃圾场倒泔水都没这种奇妙体验。
这股臭味让原本有些迷糊的王宇提神醒脑,这才意识到,刚不是在院子里,怎么此刻会出现在这儿?
他晃了晃头,觉得头很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等等!这手感……这线条……我那满头引以为傲的自然卷呢?!
王宇两只手来回抓着自己的头,又是扯又是摸的,如同《情深深雨蒙蒙》里可云发病般。
“我毛儿,我毛儿呢?这不是我毛儿!”就差趴地下再来句“你们谁看见我毛儿了?”
王宇用手捂住此起彼伏的胸口,开始自我安慰。
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不就是自然卷变直了吗?多大点事,总比摸起来就是卤蛋要强上许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情绪稳定后,他决定先走出这个屋子去搬救兵。
刚转身,王宇就看见地上被月光照出一双脚。
悚然一惊,他吓得直接大叫出来,声调至少高了八度。
王宇下意识用手伸向后背,想拿出老黑做防御,却抓了个空。
得!老黑没在手,这下他真的有点慌了。
正当王宇紧张到咽口水的时,对面发了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十分温柔,听起来十分无害:“宝儿啊,你终于回来啦,娘都等你好久了,牛肉汤做好了,快过来吃啊,汤都快凉了。”
开玩笑?!我一孤儿,怎么凭空出一娘。
王宇回顾了一下过去,关于“娘”,长这么大只有被人骂脏话的时候才会被提起,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实质作用。
王宇心想,这人八成也是想占我便宜吧,于是欲张口回句:谁你儿子啊!
却始终张不开口。
这次真不是他怂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而是他真的控制不了他的嘴。
失去自然卷就算了,直接失声算怎么回事啊?!
他直接上手,两只手用力拽着下巴,甭说出声了,这嘴掰都掰不开。
真是见鬼了,好吧,确实见鬼了。
不靠脸吃饭可以,可这不靠嘴吃饭是真的不行啊。
王宇垂头丧气,这一低头才发现,身上穿的是校服,这校服他认得,是柘山学校的校服!
头脑飞快运转着,难不成……
借尸还魂?自己附身了那个少年?不对,是借魂还尸才对,可为什么呢?
还在思考的王宇,忽然转身开了口:“好的娘,我换完衣服就去。”边说边向柜门伸出手。
嘴和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仿佛自己只是寄生在这躯壳里的旁观者。
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话!
“不要!不要!”身后女人在大叫,可已经迟了,王宇已将柜子拉开一半。
恶臭扑鼻,柜子里一条人腿掉在地上,苍蝇蜂拥而至。
胃里如海水涨潮般,往嗓子眼涌。这次难得默契十足,王宇的意识和身体达成一致,俯身就吐。
不过下一秒意识和肉身又分到扬鞭了,王宇想冲出屋子,可身子却抬起头望向柜子,两个意识就这么僵持着原地。
真是想闭眼都闭不了眼啊,王宇内心叫苦不迭。
“这是爹?娘……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声如枯木,没有半点生机:“我失手杀了他,我失手杀了他……”一遍遍地重复着。
身体不由自主地拉开整个柜子,那具尸体旁,还有一个用被盖住的东西,显出人体的形状……
难不成她还杀了另外一个人?
他一把扯下那张浸满血的被子,一副眼镜在被子掀起时,同时掉落到地上。
王宇眼前映入另一具尸体,尸体的脸已经爬满蛆虫,肉也像胶水般泄了下来。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认了出来,是那个少年。
不对,确切来说是自己现在的身体。
视觉冲击还未反应过来,王宇便觉天旋地转,脑仁就像掉进抽水马桶的手纸般转个不停。
王宇的意识与那少年的记忆不断交织在一起,零碎的记忆在他脑海拼凑起来。
最后身临其境在男孩的记忆中。
那天少年放学回家,被发了酒疯的父亲殴打,只因他拒绝帮父亲买酒。
父亲总是这样,一喝多就打人。他倒是不怕,只怕母亲也遭到殴打。母亲身上的旧伤总是还没好就又添新伤,他想想都觉得心疼。
那恐怖的身影朝他的肚子猛踹了一脚,他整个人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习惯性地捂住头部嘴里重复嘀咕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男人听到后更起劲了“就他妈凭你!你都是老子造出来的,我想让你生你就生,想让你死你就死!”他晃悠悠张望着,然后抄起离他最近的椅子,拎起来就向瘦弱的少年砸去,一下两下三下…他能感受到血液一点点地从他的鼻腔、口腔、耳朵中流出。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没想到最后跟母亲说的一句话是“娘!等我今天放学回来一起喝牛肉汤!我娘做的天下第一!”
大门忽然被打开,一束光照到躺在地上的他,想试图睁眼却没一丝力气,他太累了,累到连一句娘都喊不出来…
母亲跪倒在门口,爬到少年身旁,看见满地鲜血,已经没了呼吸起伏的儿子,她知道那个早上还在活蹦乱跳夸自己做的牛肉汤最好喝的儿子就这么离开了她。
她抬头看着倒在椅子上昏睡的丈夫,那个当初说一辈子对她和孩子好的男人。
静默许久,她起身走向院子,举起一把斧头朝男人走去……
最后面无表情将男人尸体丢进柜子。
但看见早已冰凉的儿子尸体时,她开始慌张起来,自言自语着“我儿子放学快回来了,我要赶紧收拾好屋子快点做牛肉汤。”自我欺骗起来。
最后将少年尸体也抱进柜子里,仿佛只要看不见,事情就都不曾发生……
一阵警鸣声响起,将王宇拉回现实。他看向眼前的女人,此刻正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
周围的街坊四邻都出来围观,一个瘦弱的妇人被警察压了出来。
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仔细检查着尸体,旁边的助手记录下,尸体死亡期为七天。
一名勘察现场的民警疑惑地看着灶台旁的七碗牛肉汤,最里面那碗几乎成了泔水。
“还好吗?”熟悉的声音入了耳,王宇下意识抬头睁眼。
此刻赤染站在他面前,正注视着他,看他眼神木讷,又问了句:“还好吗?”
王宇眼神呆滞,用手抓了抓头,然后展开双臂,猛朝赤染扑去:“我终于回来了!我完美的肉身啊!”
还好赤染反应迅速,一个敏捷的侧身,让王宇扑了个空。
王宇往前踉跄几下,稳住脚步:“我刚才好像是被鬼附身了,不对不对是我附他身了,也不对……怎么跟你形容呢……”挠了挠头“就好像……”
“好像变成他了。”赤染替他说了。
“啊对对对!”
赤染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淡然地安慰道:“习惯就好。”
自小便跟师父拼织记忆的赤染早就习惯将自己变成记忆载体这件事了。所以此刻没有任何不适,就算体验到对方的七情六欲也能做到冷静分析。
像个寄存在身体里的旁观者。
再看一旁的王宇,心神还未反应回来,他眉头紧锁,眼中带泪:“可我不明白,他怨念那么深,为何还会忘记。”
这是王宇的疑惑,也是赤染的担忧。
要不是风吹动赤染额前碎发,王宇以为这是静止画面。
沉默片刻,赤染开口:“被扰过心智。”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赤染走向少年,少年身旁那团浊气已经不见,只剩单薄的他悬在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垂着脑袋,半梦半醒。
赤染用指尖隔空一点,少年跪在地上,缓缓睁开双眼。
没等对方意识清醒,赤染就询问起来:“你生辰是?”
少年仍垂着头,没要站起的意思,微张口低语着。
赤染听不清,单膝跪地,倾耳去听。
听清后,赤染神色不豫,咬紧下唇。
眼前少年竟是八字纯阴。
看来自己的猜想对了一半,赤染面白如玉,凑近少年耳边问道:“可曾听过铜铃声。”
少年猛然睁大眼睛,侧过头对上目光刺人的一双眼,颤着声:“就是那个声音……让我头很痛,再醒来我便记不清了……只知道要在这等娘,却不知为何等……”
赤染意识到自己目光太过严厉,眨了下眼,语气恢复平缓:“可曾见到摇铃人?”就算调整好语气,还能透露出急迫感。
赤染看见少年摇着头,便不打算为难他了,但目光还是黏在少年脸上,自言自语道:“为何没有收走你呢……”
少年被盯得有些发慌,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低下头,从衣领里掏出一个护身符:“这是我娘小时候为我求的,可能因为它吧。”
黄布包上用红线绣着七拐八扭的图,一根红绳系在上面。
赤染用手托起,亲颦浅笑起来:“看来,你娘救了你。”
那黄布包上绣的是避祸镇煞符,替他挡了养魂铃这一劫。
却未替他挡住父亲那一劫。
人心比鬼难防。
麻雀停在屋檐上,不断地叨着砖瓦,王宇抬头望去,才发现天快亮了。
他擦了擦泪水,抽着鼻子,拖着老黑走过去,也半跪在地上:“娘一定也不想看见你这副模样。”
看来王宇还没彻底从少年记忆中抽离出来,情绪依旧很到位。
少年抿着嘴,揪着眉头望向王宇,王宇也慈眉善目的望向他。
俩人就这么对视半晌,纷纷陷入悲伤情绪。
要是鬼也能落泪,他们两个恨不得抱在一起痛哭。
赤染觉得腿都跪麻了,站起身抚了抚膝盖,掸了掸尘土,便向院外走去。
黑伞只渡自愿入轮回的鬼,红伞只灭加害于人的鬼。
眼前这小鬼虽是命格极阴,可本质纯正,无半点害人之心,放他自由也无妨。
王宇委屈巴巴的目光跟着赤染身影移动,最后恋恋不舍地别过头,起身追上赤染。
刚要走出院子,少年开了口:“麻……麻烦你了……”
王宇听见声音连忙回头望去,发现少年正在努力从地上站起来,歪斜着身子,步履蹁跹地朝他走来,
少年走到王宇面前,抬手指了指他手中黑伞。
再怎么愚钝木讷的人看见少年豁然的神情也能意会。
“谢谢你们帮我找回完整的记忆。”少年朝他们鞠了一躬。
麻雀从屋檐飞到旁边枯树枝上,在它飞出后,传来一束晨曦,光线绕过屋檐照在他瘦弱的背上,被照射的地方升出一缕白烟,最后变成一个洞。
少年痛苦地叫了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身上被打穿的洞,结果手掌也被打穿。
王宇急忙开伞倾斜过去,单手在胸前结印,嘴中快速念着咒,声如细蚊。
“你说得对,娘当初给我这咒就是求我安稳,如今我这般模样……”少年眼神充满悲伤。
王宇心中像有块石头,堵得慌。
没想到今生第一次体验母爱,竟是这种方式。
树枝上的麻雀传来叽喳声,那是麻雀正喂巢中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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