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少卿必须救我。”
角落侍立着的侍卫按着身侧的刀上前一步,却被江晦抬手阻拦。
画舫中沉寂片刻,随即被一声轻笑打破。江晦眸中笑意多了几分真切,抬手拈去她发间落花,低声道:“好,我救你。”
“我救你”三个字入耳,裴月回强撑着的那点子力气顿时如流水一般泻去,随即软了身子,竟是晕了过去。
江晦双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精致的下颔抵在她瘦弱的肩上,似是喃喃自语般:“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河南府尹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垂首不敢说话,抬着眼觑向他,只见江晦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打横抱起。
“不听话的狗,杀了罢。”
江晦不辨喜怒的一声吩咐,随即淡淡地扫向一旁几人。河南府尹被那眼神一惊,额间冷汗都要出来了,躬着的腰不由得又低了低:“今日之事,下官一概不知。”
等到再抬眼,江晦抱着女子的身影已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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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宫殿用锦屏隔断,暖阁里苏合香的气味弥漫。身形袅娜的女子阖目斜倚在贵妃榻上,未绾成发髻的青丝如绸缎铺在肩头,浅色罗裙下隐约透出白皙肤色。
匆匆入内的女官屏退侍候一旁的宫婢,上前附耳进言。
随着女官话音落下,女子俶尔立起身,手中的八角嵌花铜手炉随之滚落在如意云团绒毯上,显露出主人的心境。
片刻后殿门再度打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踏入暖阁,停在了那扇花鸟描金屏风后。裴月回脸色一沉,这个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女官神色一紧,立刻跪伏在地,宽大衣袖遮住的手指止不住地发着颤。
裴月回原本扶着贵妃榻上雕花的葱指捏得发白,定定望着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玄衣人影,只觉得喉头干涩。
“裴尚宫打扰了太后,便去宫正司领罚罢。”
男子一身玄色鹤氅,肩头落雪未融,显然是刚下朝便匆匆赶来,此时的嗓音比平时更冷上三分,如同寒冬湖面的一层冰。
“萧珩!”
裴月回不可忍受似的一声尖叫,一抬手就将一旁案几上的瓷盏扔了过去。瓷盏撞上屏风又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声响碎成了一朵瓷白水花,盏中清茶四溅。
殿内外的宫人霎时间跪了一地,萧珩负手而立,面上不动声色:“都退下。”
宫人如临大赦鱼贯而出,裴月回望向起身垂首欲退的女官,哀求似的轻唤:“紫苏……”
紫苏顿了顿,觑了一眼屏风后神色晦暗不明的君王,眼中惊惶神色尽显,抿紧唇退了出去。
立政殿的大门重新被阖上,偌大的宫殿寂静无声,只有窗前的错金铜博山炉上轻烟袅袅。
萧珩缓步踱出屏风,身上的鹤氅沾着冰雪消融后的水珠:“太后身子不适,得歇着才是,不该有人来打扰。”
指甲掐得掌心发疼,裴月回缓缓站直了身子,凤眸睨向他:“裴家……”
她只说了两个字,已是无法继续开口,裴家怎么?裴家当初助他,便是与虎谋皮。
萧珩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唇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来:“‘狡兔死,走狗烹’,朕以为这个道理,太后比朕明白得多。”
裴月回听出他话里深意,默了片刻后道:“裴家并无谋逆之心,你到底要怎样才能……”
“是么?”
萧珩面上讥讽之意愈盛,缓缓抬起了双臂,挑了挑眉,“这得问太后您了。”
闻言裴月回的脸色又白了白,自然知晓他究竟何意。
屏风下的瓷盏碎片盛着水光,水迹蜿蜒濡湿了脚下的如意云团绒毯边。
她心里生出一丝身陷囹圄般的悲凉,掐着掌心的手指缓缓松了开来,走上前去,替他解开玄色鹤氅系着的结。
裴月回已尽量按耐住心里的不安与悲愤,葱指却不由自主地发着颤,鸦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忽而腰肢被人揽住,她心中突地一跳,出离的怒气使她下意识便伸手要给对方一记耳光,手腕却被扣住。
萧珩死死握住那一段皓腕,嗤的一声轻笑:“这就忍不了了?朕可是忍了十七年,太后。”
最后两个字在他唇舌之间研磨,缠绵得好似情人之间的低声喃语。
“你恨朕,可这太后之位,是裴家替你求的,不是么?”江晦低下头,耳鬓厮磨,气息扑在裴月回耳畔。
她入东宫三年后,先帝崩,太子即位,她也入主立政殿。然而这才第二年,年号方改,梁宫之主便又换了一个。她还记得宫变那夜,紫宸殿的方向有冲天火光,将夜幕染得仿若日暮晚霞。
太子被诛,裴家力保她坐上太后之位,可如今,新帝仍未下旨让她搬离立政殿。
他登基至今尚未封后,后宫更是空虚。这满城的风言风语,即使她身处深宫,仍不免有所耳闻。
指尖蔻丹紧紧掐住掌心,掌心传来的疼痛生生压下了她想要现在与他同归于尽的心。掐住掌心的指被江晦强硬地掰开,他低眸瞥了一眼凤仙花汁染的蔻丹:“这蔻丹,果然很适合太后。”
裴月回咬住了唇瓣,眼里的悲愤几乎要化为实质。初春时她摘花指尖染了花汁,当晚便有宫人来替她染了蔻丹。她不过是他摆在宫里的物件,任意描抹颜色。
“你究竟是有多恨我?”她眼里的悲愤转为凄凉,音色也带了些许哽咽。
“阿回,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萧珩清隽的眉眼浮上一片温柔怜惜之色,深里却是掩不住的戾气,浅色唇瓣在她掌心红痕轻轻落下,“朕这一颗心,可要叫太后踩碎了。”
他修长的指触及罗裙衣襟,白皙的肌肤一寸一寸暴露在暖意之下。
夜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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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回蓦然惊醒,甫一睁眼便下意识打量了四周。没有轻纱床幔,也没有如意雕花,并非她在长公主府的居所。
她俶尔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半边身子又跌了回去。思绪渐渐回笼,她想起之前在画舫上一事,那方才……应当又是那个梦魇。
自从她上次无意间落水,便日复一日地被梦魇缠身,梦中的事物如浮光掠影,却仿若身临其境,醒来后只余一片心惊。她分不清那梦魇是真的发生过,还是预知未来,可梦里有一件事是真的——她不是广宁长公主的亲生孩子,而是抱养来的狸猫,因为真正的乐安县主裴宜蓁已经回来了。
眼前闪烁的火花散去,随即似是蒙上一层白纱,眼前事物都看不真切。外间刻意压低的细碎语声停了,她听到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停在屏风后,在薄纱上映出一道修长身影。
“醒了?”
眼前白纱消散。
“江……少卿?”
裴月回对江晦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十七岁那年得中探花,打马游长街,满楼红袖招。未及而立便已位居大理寺少卿,可见圣眷优渥。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右足一接触床榻,疼痛锥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道修长身影从屏风后踱步而出,嗓音仍是不紧不慢:“你崴了脚,这几日还是不要走动了。”
裴月回的右手隐隐作痛,抬起来发现原本鲜血淋漓的掌心已被包扎妥当。
江晦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勾了勾唇角:“一路捏着那片碎陶瓷逃跑,你倒是真能忍着疼。”
裴月回忆及自己用碎瓷片抵着人家脖颈求救的场面,面上不禁晕开一抹绯色,许久未进水米的嗓音带上几分沙哑虚弱:“……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她话未说完,喉间一阵痒意使她咳了起来。
江晦疾步行至塌边,伸手将她扶起靠在引枕上,又将手中瓷盏递至她唇边,温声道:“来,喝点水。”
裴月回啜饮着瓷盏中的清水,许久未进水米的嘴唇与喉咙得到清水滋润,一时有些心急,竟呛了一下。
江晦立即将瓷盏搁至一旁案几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拭去她唇畔水渍,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当心些,你许久未进水米,得慢慢来。”
方才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下来,江晦言语之中的宠溺让裴月回不禁一愣,她随即感觉到二人这样的姿势不大对,略微挣扎了一下,江晦立即松开了手。
“抱歉,是某方才一时心急,唐突县主了。”
裴月回抿唇一笑,嗓音依旧有些沙哑:“是我该多谢江少卿。”
她垂了眸,发现自己原本那身被划破了的衣裙已被换掉,翻过篱笆时不小心被划出的伤口也被妥帖上药包扎,不由得顿了顿。
江晦抬手倒了杯水,见状又开了口:“县主放心,是专门找了会医术的妇人替你包扎换衣的。”
裴月回抬眸望向他,见他抬起瓷盏抿了几口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那句“那是我刚刚喝过的杯子”咽了回去。她双颊绯色更盛,嗫喏着回道:“多、多谢江少卿了。”
一定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少卿素有光风霁月、昆山片玉之名,兴许是根本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呢。
裴月回面色苍白,额上红肿还未消,昔日秾丽明媚的眉眼添了几分憔悴,沾了水渍的双唇显得格外柔软。长发柔顺地披散至腰间,额前发丝因出了冷汗而有些凌乱,生出脆弱又妩媚的模样,如同山上刚历尽风雨吹打的一株茶花。
无端让人生出攀折之心。
江晦借着抬盏的手掩去眼底深沉神色,放下瓷盏面上又是温和笑意:“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县主同我道了几遍谢了?”
裴月回靠在引枕上,目光触及他脸上温润神色,心中愧疚更深,眼神飘忽不定:“少卿救命之恩,自然应当……之前多有得罪……”
“无妨,”江晦莞尔,“只是某此番至洛阳,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侍卫,不便贴身服侍,只怕之后几日要委屈县主。”
洛阳?
裴月回愣住了,她是在前往京郊的路上遇到山匪,原以为自己再不济也在帝京附近县城,谁知竟辗转到了洛阳。
“我得赶紧回京,大婚……”
她有些慌乱,离大婚之期只有三日,只怕裴家与长公主府都在焦急寻她,她得立刻赶回京城,将一切告知他们。
“大婚?”
江晦扬了扬眉,“太子殿下与裴家五娘子昨日便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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