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月上旬的一天晚上(其一)
“店长。”
“嗯。”
“我们是要分手了吗?据说现在的年轻人在分手前都做这种事儿。”
“为什么会这么想?”
“从和合欢分开之后,店长对我的态度很明显就变了……”
“呵……且不说我们在不在交往,你说的那玩意儿需要包括‘本番行为’,而我们没那么做。”
凌晨2点,蓝玉和瑞姆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棉被,双双望着天花板。
“你很懂啊。”
“225年前,我留学的教会脚底下就是……嗯,那个时候的红灯区但这不是关键。以后不要提那种词儿……我很恶心那种说法。”
“这样……”
被子下,蓝玉伸手握住瑞姆的右手。
瑞姆没有挣开。
过了几秒,蓝玉挪近瑞姆,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反应得是不是太平淡了?”
“你指什么?”
“我不知道别的女性那种时候是怎么反应的……开心是开心的,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蓝玉能想起跟我说这些,我就很满足了。”
瑞姆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将蓝玉揽进了怀里。
“……瑞姆。”
这还是蓝玉第一次以名字称呼他。
“……在。”他的回应少许有些迟滞。
“瑞姆为我做这些是因为瑞姆不相信我,是吗?瑞姆不认为我还相信瑞姆。”
“……”
“但,瑞姆相不相信我是瑞姆的事,我相不相信瑞姆是我的事……如果瑞姆觉得自己的秘密被知道了是件很没面子的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瑞姆不作声,但他略微向蓝玉的方向侧了侧身。
“蓝玉这个名字,是我在孤儿院时的担当老师给我起的。那个叫玛瑙的同届和我都是那个老师带的。他是宝石鉴定专业毕业的研究院生,博士,主攻原石的化学分离法和工业用原石的鉴定……但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最后只能接受统一调配,来孤儿院里带孩子。”
“宝石鉴定的博士,找不到工作吗……”
“聪明过头了。据说他只需要看一家工厂里器材的参数,就知道这家工厂能做到什么程度,能接什么样的单,知道他们的升值空间。一旦这家工厂有任何硬件更新,哪怕只是和器材商签了不知道内容的一单,他都能把对方可能的业务扩大方向全分析出来……”
瑞姆没有反应,蓝玉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终身雇佣制的时代了,万一他跳槽那岂不是给老单位底全揭了?所以大厂小厂心照不宣地一起不收他。再加上他博士毕业时已经31岁,自主就职已经没有人要了……就只能将就着来了孤儿院——就好像他在研究院呆的那将近10年全白呆了一样。”
“虽然对最后来了孤儿院这桩事儿颇有微词,但老师对我和玛瑙很好。呵……小姑娘小时候都会想长大嫁给父亲不是嘛,我想那大概是出于女性本能,对男性带来的绝对的安心、安全、安定的评价……”
“我那时就想,如果长大嫁给老师,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玛瑙也是那么想的……即便是是在要啥没啥的孤儿院里,老师的存在依然给我们这么大的安心感……吃醋了?”
“……”
瑞姆听到蓝玉发出一声轻笑,随后她的脑袋往自己的怀里……或者说,那个胸口的大坑里更深地拱了拱。
“相比玛瑙,我自从上小学起就是让老师省心的那一个,成绩也能拿得出手。但相比和大家打成一片的玛瑙,我和周围的关系非常差……嘛,是他们先不停地提醒我,我是个孤儿,和他们没啥好在一起玩的。”
黑暗中,蓝玉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悲伤,与瑞姆十指相扣的手指少许握紧了一些。
“但进了初中,状况就不同了……你知道,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开始具备了组建社会的能力……”
“……‘校园霸凌’吗。”瑞姆低声道。
“啊啊,没错……校园霸凌这个叫法还是太现代化了,我更喜欢把那叫做种姓制。什么都不做都能被人簇拥的贵族、握有权力但没人真正喜欢的精英、高不成低不就能活就活的平民、以及做什么都是错的贱民……我属于最后一种。”
蓝玉想起了玛瑙。
当时的玛瑙被男生们拥簇,看似是“贵族”。蓝玉不知道别的女生知不知道,但那时玛瑙就已经开始和男生夜不归宿了。
什么“贵族”,分明是“精英”。
“……初中一年级下半年开始,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开始有人偷我的文具。一开始是笔、橡皮,后来连修正带这种一个两三百元的大件都开始不翼而飞。有时我还能从粉笔灰、拖地水桶或者盆栽土里找到失物,但这反而使得向班主任打小报告变得没有意义。”
“我知道不论偷我东西的是谁,他们的目的不是从我这里夺走财物,而是要侮辱我。他们要我用肮脏的文具,要我时刻记住,如果我换了新的文具,他们就有能力把那再弄脏,然后逼着我用。而班主任,只要我手里还有能用的文具——无论那有多脏——就不会向他们问罪。”
毕竟在津谷国,家长委员会(pto)对学校的权力太过巨大了。如果家长委员会提出对学校的诉讼或搜查请求,学校是没有拒否权的。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第一个点燃导火索的责任人,教师们对校园霸凌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出了事要让上司扛,要让同事扛,要让专门为了背锅而设置的机构扛,总之不能我扛——这就是法治社会下的冷漠。
“唯一为我生气的,只有老师……也没有办法,毕竟如果我这儿没有文具可用了,就只能向他求助。瑞姆,你是给孤儿院捐钱的人,你知道9年前国家暗改了孤儿院寄付金的人头比率吧?”
“啊啊……你是说白皮书上说好的一个人一个月拨款27万元,实际只有一个人16万元那件事吧。我给孤儿院捐款了20余年,算是古参的捐款者,知道这件事也是6年前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内部官员,官官相护,谁都不说出去,白皮书也就成了挡箭牌了。”
蓝玉“嗯”了一声,又无声地莞尔。
20年吗……纵然如此,瑞姆的善意还是没能包裹她的整个人生。
“我是不知道每个人每个月11万的钱上哪儿去了,但反正没到我们身上。没钱时,我们就只好腆着脸向担当老师要,毕竟和歧视我们的外界相比,只有担当老师还‘像是’在乎我们的人。但那样,就等于是变相克扣担当老师的工资了。”
其实蓝玉心里知道就连这话都是假的。她知道在其他担当老师的手下,有些孩子为了钱和老师做苟且之事,那已经算是变相的交易了。
但一来好歹那不是她的遭遇,所以她不说;二来她很清楚,就连这些老师在社会上也是底层人。除了同事以外,他们勾搭不到任何异性,希望被人需求的欲望自然就转向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们。
所谓的“力比多”,本质上,是希望他人的子嗣中有一半的血来自自己的欲望。换言之,用正面的话说,希望参与、分享;用负面的话说,希望掠夺、吸取他人的生命力的欲望。
孩子也是生命力的象征,觊觎孩子,可以理解。
不过对儿童的力比多,还可以细分为力比多型,即将儿童视为“生命的未完全”的体现;以及塔纳托斯型,即将儿童视为“生命的最终形态”,也就是理想的大人两种不同的欲望,两者的内容微妙地有所不同,今后有机会再展开说。
总之,一个人对孩子有欲望这件事本身,外界是无法干涉的。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一开始,我被人欺负时,老师还有余钱给我买新的文具。后来,我意识到这么做不解决问题,只会让我笔盒里的脏东西越来越多,就不跟老师说了。但……老师还是知道了。”
蓝玉顿了一下,她本想说“家人都是这样的”,但她还是没说出口。
那时,蓝玉以为玛瑙也是她的“家人”,就像老师那样,最后不还是同床异梦。现在的她和瑞姆在一起,鬼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同床异梦。
想到这里,蓝玉又反而轻笑一声。按照这个想法,还真只有老师是她的家人。
玛瑙“变得”不再是蓝玉的家人了。瑞姆不知道会不会“变得”不再是蓝玉的家人。但是老师是不会变的。
“……接下来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就连玛瑙都没告诉过。所以是真真正正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嗯,我听着。”
“……老师当时非常生气,去了我们中学找班主任面谈。我们班主任是本科毕业,学士学位,年纪比老师小一岁,月收入40万元。老师博士毕业,月收入27万……瑞姆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吧?”
“……蓝玉的担当老师,没进pto吧?”
“嗯,因为不是家长。教师怕的是pto,进不去的就不过只是个烦人的监护人罢了。老师……那天被班主任痛骂了一顿,说就是因为老师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世,所以才教出我这种拎不清的孩子。真是笑死人了,玛瑙那模样难道就是老师教出来的吗。”
嘴上这么说,蓝玉的声音半点没有笑意,甚至带上了哭腔。
瑞姆隐约感觉到故事的方向在向最糟糕的那一面转去。
“……你的老师……该不会……”
“班主任说老师是注定留在这个阶级的人,我如果学着老师的模样自视清高,最后也会留在这个阶级……瑞姆,你知道的吧?孤儿院出身的人从事性产业是一般人的10倍,犯罪率是一般人的40倍,自杀率是一般人的500倍。他们生下的孩子中,60都会交给孤儿院。孤儿生产孤儿……你知道‘贫困的世代间再生产’这个词儿吗?”
瑞姆沉默着点头。
“一旦陷入了那种状态,就是永永远远的赤贫阶层了,怎么努力都出不去……别说能不能用学历解决问题,就算有学历也什么都做不了,哪怕读到博士后也不会有人雇佣你。谁都不需要你,谁都讨厌你,谁都希望你离他们远一点,谁都希望你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当他们需要一个拿来泄愤的对象时,哪怕你什么都没做错,也得去他们面前站好被骂,就像老师被班主任骂这样。”
蓝玉的声音发着抖,瑞姆将她抱紧到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老师自杀了……那天老师出了我的中学,就直接坐上了往孤儿院的反方向的电车。一周后,他们在都心湾捞上了老师被鱼啃得已经认不出面目的尸体。像亲女儿一样抚养的我也逃离不了这种宿命,对老师来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儿了吗……”
瑞姆只是沉默,他感觉到蓝玉的眼泪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瑞姆……听我说。”
“嗯,我听着。”
“我其实,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世界。班主任也好,欺负我的人也好,不需要我的人也好,我都希望他们一个不剩地死干净。认识他们的也好,见过他们的也好,如果抹掉他们的存在需要多死一些人,那么做就是了。但是,如果构成这个社会的大家全死了,我还是得回到最底下的阶层去。我不要他们死,我要他们代替我去那个阶层,去替我永远地生产贫困,然后像恐惧死亡那样恐惧我,我要那种恐惧刻在他们的基因里传承下去。”
“蓝玉是觉得我能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吗?”
“如果世上有这样一个人能帮我,那一定就是你。只有你需求我,只有你教我如何往上爬,只有你肯和我分享……我绝不会主动提和你分开,所以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沉默。
黑暗中,瑞姆的手扶住了蓝玉的脸。他的唇轻柔地印上了蓝玉的眼睑。
“如果这样蓝玉感到满足的话……”
蓝玉心头微微发酸,她深吸一口气,反手捧住了瑞姆的脸。
“我不是在央求你。我是说,如果在我向他们复仇的时候你不站在我这边,那你就只能跟他们站在一起去了。”
说完,她把瑞姆摁在床上,向他的唇瓣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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