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夜色如墨，月光似霜，远处的游廊里似有烛光一闪而过。
常青怕继续逗留下去会引来了庄主，轻声劝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先回去歇着？”
蒋時翎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攥住了常青的手：“阿青，我要把那个姑娘带回蒋家去。”语气坚定，分明就是下定了决心。
常青一怔，想起那姑娘肖似三奶奶的那张脸，心里隐约猜到自家的主子想要做些什么，遂点了点头：“好，就带了她一起回蒋家去。”
蒋時翎心里有了几分松快，脸上带着些微的笑，一面趔趄着往前走，一面问道：“你说，她们看见了她，会是什么模样呢？”
常青想了一回，说道：“必定是如遇鬼神，怕得不行。”
蒋時翎登时大笑起来，只是笑了两声后，那声音却戛然而止，眉眼间重又笼上了一层阴郁之气，唇角隐有讥讽地冷笑道：“都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如今寻了个李鬼回去，想来，那些心怀有鬼的人，必然要心生畏惧。到时候我们可得睁大了眼睛，且看看，谁要露出了马脚来。”
如果这些话被叶辛湄听了去，定然会觉得，她和她的这位昔日良人，果然是心有灵犀的。
只可惜叶辛湄并没有听见这些话，她的心里仍在猜疑，不知道这位蒋三公子究竟在那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于是夜里想了一晚上，寻思着得寻个好由头让自己顺利地留在他的身边，以后也好跟着他，回了蒋家去。可直到睡着前，要说的话依旧没想妥，于是睡醒后，便有些着慌。
只她万万没想到，天上掉馅儿饼，常青竟是主动过来找她说项了。
他是蒋時翎的奶兄弟，同主子的情分非比寻常，这种事情，主子不好出面，自然只好他出头安置了。
敲了敲门，便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随即门开，常青抬眼一看，不觉心头微滞。
晨曦中，少女面若桃花，肌肤如玉，圆溜溜的杏眼似乎是有意装扮过，眼角微微地泛着些许的桃红。还有那两弯翠眉，必定也细细描绘过的，又细又黑，弯弯如月。且她梳的发髻，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花仙髻，却是旧日里，叶家大姑娘最常梳的百花分肖髻，簪了两朵小小的线绒花，甚是干净明丽。
这样的她，竟比昨日又肖似了几分，常青看得呆住，不觉失了言语。
叶辛湄满意地笑了，微微福礼，轻声唤道：“小哥哥？”
常青身子一颤，忙垂首作揖：“不敢当，姑娘唤我常青就是。”又直起身接着说道：“公子有话要我来问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得闲？”
叶辛湄眸光微动，闪身让出了屋门，弯了弯唇角，轻声笑道：“自然是得闲的，常小哥请进吧。”
一时坐下，常青直言问道：“姑娘此后可有栖身之所？”
叶辛湄以为蒋時翎是专门遣了常青过来撵她，神色微微一怔，随即面露凄楚，可怜兮兮道：“原是要去庵里暂且容身的，只我原来的那个未婚夫婿是个有些权势的，我怕此后仍旧不得安生，倒枉费了公子和小哥哥救下小女的一番心意了。”
原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呢，只是瞧着她似是出身贫寒人家，也不似是读过诗文的，怎的说起话来竟有些文绉绉的？
常青摸了摸后脑勺，直接道明了来意：“若是姑娘没有容身之处，公子身边正好缺个可心的屋里人，有意聘了姑娘做二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却是蒋時翎犹豫再三后，为这肖似叶大姑娘的赝品敲板定下的身份。
若为丫头，便是个管事得宠的，到底分量不足，一则怕这小娘子嫌弃身份低，不愿允肯，二则也怕带回了蒋家，被那些人轻视。
蒋時翎以为，只有正儿八经的良家妾，再配上这幅相貌，才足以在那些人的心里头，狠狠地插上一刀。
只叶辛湄吃惊不小，当时便呆住了。
她今日里的打扮，是有意跟以前一样的，她原本的打算，也是想要凭着这幅相貌勾住了蒋時翎，最好能勾出些旧情来，她好顺水推舟的给他做个小老婆，也好顺理成章地跟他回了蒋家去。
只这话如今从常青的嘴里说出来，叶辛湄却并没有心愿达成的欢喜，反而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凄楚，果然当初是她识人不清看错了人吗？他不是答应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他便是这般应诺的……
想到此处，叶辛湄不觉暗自心苦，他都允了旁人住进阆苑小筑做了他的三奶奶，她竟还如此的痴心妄想，可真真儿是可笑至极。
于是打住了那些胡思乱想，叶辛湄强打起精神细细思索，又忽地想起，方才常青提起收二房，用的不是纳，却是聘，这竟是有意抬高她的身价了。
心里生了几丝疑惑，叶辛湄摸了摸脸，心说难道是因着这张脸的缘故，才会这般的肯给她颜面不成？
叶辛湄心中不解，遂不言不语地垂下眼眸，只做出了一副害臊的模样。
常青知道她是羞了，想了想道：“虽是让你做了妾，但是咱们家是荥阳蒋家，不是一般的富户，再说公子的人才，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叶辛湄装出动心的模样，略略迟疑后小声问道：“公子家中可有妻室？”
常青微微含笑：“家中虽有正室，可姑娘也莫要担心，公子他不欢喜奶奶，奶奶的屋里，公子从未留宿过。”
叶辛湄又吃了一惊，立时抬起脸来。
常青却只面露微笑，目光似有期待地看着她。
叶辛湄晃了一回神，便又垂下了眼去。
常青行事自来中规中矩，若是没有蒋時翎的允许，定不会说出这样议论主子的话来。这样一来，这话便是蒋時翎有意告诉她知道的？
他却是什么意思呢？
叶辛湄拧眉沉思着，忽地心中一动，竟品出了一些滋味儿。
想来在他的眼里，她如今只是个小门户出身的丫头，经历少，见识浅薄，听了这话，只怕立时便要信了。倘若信了，又起了进去蒋家做妾的念头，回头男主子多宠她几分，只怕立时便要起了张狂之意。
只是，他有意露出正房妻室不得夫婿的宠爱，挑拨着妾侍生了争锋之心，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叶辛湄想不明白。
似是蒋家这般的大户人家，平日里最是重规矩，所谓是嫡庶有别，妻妾有分，一但生出了宠妾灭妻之事，传出去便是个大笑话。
他以前最是看重荥阳蒋家的名声，如今这么做，却又是存了何种的居心？
常青见她沉眉凝神，竟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生奇，这小门户出身的姑娘，心思竟也这般的多吗？不过也好，若真是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倒也不怕她真个儿进了蒋家后，再吃了暗亏。
叶辛湄拧眉想了一会儿，终是百思不得其解，只眼下机会难得，遂抬头看了常青一眼，将头点了点。
常青便笑了，只笑过后，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瞧着明明静静，朴朴素素的，竟也长着一颗富贵心，这就轻轻巧巧地同意做妾了。
回去跟蒋時翎说了，常青的脸上仍旧带了些怏怏之意。
蒋時翎哪能不知道他，将手里的账册整了整装好，说道：“她是个小姑娘，眼皮浅，心事轻，待去宅门里转上一遭，便会明白了。”
常青叹道：“便是明白了，也再没回头路了。”
蒋時翎手上一顿，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常青道：“你又怎知没有回头路呢？”
常青看着主子的脸色，心里忽就有了些隐约的念头，难道是……
蒋時翎见常青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喜色，不觉有些失笑，果然相貌出众的人，得取旁人的好感就是这么容易，常青才去同她说过一次话，便肯为她忧心着想了。
重又坐回马车，因着两人关系的转变，叶辛湄再看向蒋時翎的时候，眼色便有了些许的不同。
只蒋時翎还是一如当初，眉眼冷淡，神色疏离。
叶辛湄看在眼里，不觉心里又起了几分猜忌，只脸上依旧如常，又自觉如今的身份已是他的小妾，见案几上的杯盏空了，自然而然地就拎起水壶斟满了一杯。
蒋時翎瞥见，正在捻着书页的手便微微一滞。
那时节他们尚在书院读书，偶尔有机会在一处，他看书，她便守在一旁红袖添香，为他安置茶食点心。
一晃眼，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
察觉到自己情绪不稳，蒋時翎忙定了定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继续盯着手里的账册，状似随意地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家世呢？”
叶辛湄微微叹气，可不是吗，都说要她跟了他做小妾了，竟连她的姓氏名讳都不曾问过。抬手摸了摸脸，心知他大概率是因着这张脸，才会起了这样的心念。
遂端正坐好，叶辛湄微垂眼睫轻声回道：“姓柳，闺名唤作阿湄。”
仿若一股狂风刮过心头，蒋時翎的身子蓦地便僵住了，随即搁下账册，定睛看住了面前的少女。
她今日刻意的打扮他是看在眼里的，不得不说，这样装饰一番后，便是在煌煌日光下，竟也有了八九分的相似。只他没想过，她竟和阿湄还有着相同的闺名。
一颗心忽然乱了起来，蒋時翎沉默良久，问道：“哪个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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