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暗房(下)
郑在玹取完照片看到127聊天室里有人托他带东西,于是半路改道去了趟超市,回到宿舍已临近十一点,队里大部分人都起了床,中本悠太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询问其他人是否需要点外卖,大伙便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在菜单上指指点点。
离外卖送来还有一阵,董思成打开冰箱捞了一片全麦吐司权当垫肚子,一扭头看见郑在玹从玄关进来坐在椅子上,把自己要的酸奶递了过来。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也不知道这位亲故听进去没有——他看起来就一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样子,活像撞了鬼。
作为五星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勤劳勇敢拆你死,董思成当然是个坚定不移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撞鬼被踢出选项,剩下唯一一个可能就是郑在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温州真男人董子哥开门见山直接发问,“不是去取照片吗?照片呢?”
喉头艰难地滚动两下,郑在玹学了几年的表情管理突然失灵:“……思成,或许……或许johnny哥他……”
“在玹你回来了?照片帮我拿了吧?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徐英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郑在玹看着这个笑呵呵的哥哥,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他暗杀。
不行,先下手为强,我要占据主动!
郑在玹突然站起身,抓住徐英浩的手臂拉着他进了卧室,“嘭”地一声关上门,无情隔绝掉队友们的侧目。
金道英望向离得最近的温州人:“他俩怎么回事?吵架了?”
董思成:“讲道理我也正想问你们来着。”
当事人之一的徐英浩也怀着同样的疑问,不懂门面弟弟这紧张中带点惶恐、惶恐中带点惊讶、惊讶中带点喜悦的脸色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也许他中彩票了?买的数字还是自己无意提过的?
“哥,照片我取回来了,为了避免遗漏,我私自看了下,对不起。”
“这有什么值得说对不起的吗?我才应该谢谢你。”
“不是那样的。”郑在玹把装有照片的信封拿给徐英浩,他是在为自己无意窥探到了队友的秘密而道歉,“我在这里面看到了意疏姐,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其实……哥是喜欢姐姐的吧?”
徐英浩轻轻“嗯”了声,接过来,并不回避这个问题:“喜欢,当然是喜欢的,有谁会不喜欢沈意疏呢?”
郑在玹有些急:“哥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因为出现了她的照片?这本来就是拍了要给给她的。而且照你这么说,那你甚至可以以为我是特意让你知道这件事,因为你肯定会确认照片的数量,然后在某天无意中在沈意疏面前提起。”
倘若不是知道徐英浩在说笑,郑在玹几乎要信以为真了。他打开信封,抽出那几张沈意疏的照片,其实数量并不多,只有三张,一卷胶卷能拍36张,占比不到01,但是在一堆nct的照片中哪怕出现了一张其他人,这就够醒目了。
几张图都是去年拍的,一张是年初沈意疏的生日,徐英浩作为nct的代表去给她送礼物,剩下是《readyforyourlove》拍摄mv的时候。这一年来忙着练习、忙着出道、经历了原有的团队流产后来又合流127,断断续续地拍完了沈意疏当初给的这卷胶卷,最近才洗了出来,想要和生日礼物一起送给她。毕竟这也算是变相记录下的人生轨迹,如果能和队外的朋友一起分享就最好了。
这个逻辑周密得滴水不漏,郑在玹找不到破绽可以反驳,不免有些丧气。原本以为这两个哥哥姐姐是双箭头的关系,那他就可以没有负担地把沈意疏生病的事情说出来,不管怎样,多一份亲近之人的关心总是好的,但既然不是,那便不能说,否则就是困扰。
“之前我只说了个大概,没有详细说明我们是怎么变亲近的,对吧?”
气氛一时有点冷,而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徐英浩并不愿意看见他人陷入到僵硬的情绪中,因而他总是努力担当团队中的氛围制造机,眼下当然也一如既往。
郑在玹点头,上个月在公司内排练时恰巧遇到了沈意疏,回来后在大家的逼问下徐英浩稍微说了说,但其实和他以前就知道的“通过共同认识的前辈所建立起来的烤肉餐桌情”版本增删不多,顶多增加了一个“因为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冷漠外国女生的印象大为改观”的情节。
然后他就看见徐英浩坐在了床边,也示意他坐在这对面的床上,想必这是个有些长的故事。
“差不多是六年前的事了,圣诞节聚会,没回家的练习生基本上都去了。很关照我的一个前辈带了个女孩子来,大家都在起哄,但前辈说只是个新来的后辈,不要欺负外国小孩韩语不好。因为我们俩年纪最小,就面对面坐着负责烤肉。我用中文问她叫什么,然后又换了英文,她也用英语回复我,说我的汉语发音真的很烂,基本没听懂,又给我说了两遍她的名字,那时我觉得她真是傲慢且高冷,也许这就是漂亮女孩子特有的骄矜吧,但前辈叫我们好好相处,毕竟她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有且仅有的同龄朋友。”
“后来又陆陆续续吃过几次饭,每次见到她的韩语都有很大的提升,到我生日的时候她已经能说上几句方言了,我这才知道圣诞节的时候基础会话对她来说完全没问题,只是认生没话讲,也不大想主动结识前辈,才装不会。我想她应该不是个太热络的人,喜欢独处和规避麻烦,这样的性格来做/爱豆倒也不是说强人所难,只是的确相去甚远,于是我直接对她这么说了,这种话已经算得上冒犯了,但是她没有生气,反而说我说得对,并且正在努力克服中,然后把礼物给我离开了。”
“再过很久我应该也不会忘记这个礼物。那是很大的一个盒子,大到我以为她在里面塞下了一整套相机胶卷镜头还有可以处理图片的笔电,但实际上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贺卡,顶格的名字是我只说过一次的本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郑在玹知道徐英浩来韩国之前是没有韩语名的,“徐英浩”这个名字是家里人为了方便别人称呼才起的,本名略长,至少相对于“johnny”或者“徐英浩”而言,长了。
“我没想过她会记得住我的本名,也没想到她能把我说过的话都放心里。我和她还有前辈一起去有家咖啡馆喝东西时,我说这里的豆子不错有种特别的酒香以后有机会还想再来,她就记下了,我也不知道她往那个卡里充了多少钱,反正我在那儿喝了大半年地手磨。”
“像她这么细心又认真的人不多,前辈叫她和我好好相处,她就照做,我们也在这之后真正成为了朋友。熟悉之后就会发现她是那种很难不让人喜欢的人,正直又善良,体贴且赤诚,我会喜欢她,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郑在玹咬住嘴唇,骤然语塞,看起来是他太唐突了,有些感情就不是可以被简单归类的。
“而且,对她来说,他人的喜欢可能更像是一种负担。她这么讨厌意外和失控的人,才不会允许自己轻易交托出真心,所以别再想了,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
二十岁的男孩低下头去捂住眼睛,在此刻突然暴露出自己并未经历太多社会生活的一面。他从小生活顺遂鲜有烦恼,还未练成熟练掌控情绪的本领,深知自己浅薄的判断给人带来了困扰,却无法如同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人那般精准给予抚慰,复又陷入更深的懊丧中去。
“我点外卖了,你想吃什么,这顿我请。”
“……乌……乌冬面吧。”
“好,还有别的什么想吃吗?”
手机递到了自己面前,如同溺水的人发现了木板,迷茫的信徒被点化迷津,郑在玹接了过来,把注意力放在了午餐上,以求逃脱出这窒息一般的尴尬,尽管是他单方面以为的。
而见到郑在玹不再在“喜欢”这件事上深究,徐英浩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他的话三分掩饰七分真心,从头到尾也没否认过,是郑在玹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绕了进去。说喜欢没错,只是其中的成分不知何时起日益驳杂,内心里那间暗房难以收容,才险些溢出。
很久之前他曾和沈意疏一起去洗过照片,准确来说是她观摩他洗照片的过程。完成了前面的显影定影水洗等工序后,进了暗房,深红的灯光像天鹅绒幕布,高/潮、结尾、华彩段都在此上演。沈意疏上中学时在物理课上有听过相关的成像原理,但那时的她兴趣在于遥远的宇宙,对这些日常生活里的知识关注不多,于是便开口询问,徐英浩也乐于科普,无非就是相纸不能见光,整个处理过程中也要避免曝光,所以才要撤去明亮的光线。
沈意疏听完后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间暗房,存放着所有的不可说与口是心非,而胶片机的衰落大约也是因为现在的人都越来越直白,用手机或者数码相机就能拍的东西,何必用上胶片,想得到成片还得经历这么一番工艺,有这份耐心的人少之又少。
末了又补充道,所以应该珍惜我们johnny。
这种自然流露的、珍贵的亲昵,像春天的麦冬丛里一只被打开的井盖,纵身跳进黑黝黝的井口,跌入爱丽丝的兔子洞,于是看见了闻所未闻的奇丽景观。巨大而艳丽的蘑菇编织成托护的软垫,樱桃饼、菠萝蜜、黄油面包和骨瓷茶壶漂浮在玫瑰色的天空中,穿马甲的兔子先生穿过盘错的树根引领访客走上雪白的旋梯。既然见过那样绚烂宏大的幻梦,从此便不能忘,也再不能舍。
她厌恶的失灵、宕机、不安定因素,他统统都知道,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日日夜夜怀揣谨慎,才错失了永留仙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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