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敲打

但凡是对kpop有所涉猎的人就不能跳过李秀满。沈意疏进入sm以前，这个名字是造星梦工厂领袖，是遥远而神秘的知名制作人，后来出道了，见到艺人总监的机会比练习生时期只多不少，本人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外表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绝对看不出已临近古稀。在和薛明之短暂相处的那大半年里两人也曾不只一次地聊到过李秀满，薛明之从05年进公司起就一直是重点培养对象，与李秀满的接触比沈意疏想象中更多得多，可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想提起这位李老师。

        对过去二十年里活得顺风顺水除了一次时运不济错失出道机会的人而言，自矜与傲气稀松平常得就像每个成长期男孩在早晨被妈妈逼着喝下的第一杯热牛奶，但有钱小孩过往经历再丰富多彩，也敌不过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二三十年的男人。薛明之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人生里难得的挫败都出自于与李秀满的接触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薛明之经常会被叫到李秀满的办公室与他谈话，约莫与约会的模特女朋友购买口红的频率相当。大多数时候是讨论自己当月的表现，敲打一下，偶尔也会聊聊练习与出道之外的话题，对此，同期与后辈们既羡慕又有些畏惧，久而久之这些都成了薛明之头顶上的光环之一。这个奇特的光圈对薛明之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甚至一度成为了他的心结，似乎每一次去到那间办公室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缺失，却不清楚到底缺失了什么，但往往李秀满都能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当沈意疏也问起李秀满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时，薛明之在走道的夜灯里叹了一口气，缓缓讲述这段过往，把自己和外国小女孩一并拉回到那些不甚美好的回忆中。

        李秀满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远非自己这种层级可比。他可以三言两语就摧毁你认定了十几年的信条，更能靠着看似和善的笑把你的努力与付出贬得一文不值。他深不可测，你别想弄清楚他怎样看待你，对你又有着怎样的目的，期盼你走到如何的未来。他有时一句话就轻易而恰巧地击中你的心，让你恨不得把他当作慈祥的父亲大倒苦水；有时又会告诉你，你不过是公司包装出来的精美人偶，如果不够乖巧听话就能收回华服与香车，雪藏甚至抛弃毫无价值的你。出了社会的人，谁没有几副面具随身带着，以便时不时地施展变脸戏法，这是现代人的生存本能，而李秀满的那张脸却仿佛从未变过，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合作伙伴，练习生或者竞争对手，他都一视同仁，绝不给人另一番脸色看，俨然被眼镜封冻了其他的表情。他嗓音奇特，说的话永远来来回回一个套路，薛明之曾惊讶地发现，即使是与自己的儿子通话，也没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出多一份的关爱。

        这些话后来在沈昌珉那里得到了侧面的证实。知道她是从许多年前就认识的练习生后辈那里听来的这些话，沈昌珉勃然大怒，沈意疏悄悄攥紧了袖子，一场呵斥眼看着就要落下，但他随后又颓然地苦笑，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的后辈看人是准的，说得也没错，同亦师亦父的李秀满相处十几载，内心的道义和为人准则让他没办法在沈意疏面前吐露出任何非正向的字眼。尽管最后沈昌珉一字不言，沈意疏却已经获得了答案。

        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沈意疏很难不对今天的谈话感到惶然。李秀满为了什么把她叫来她很清楚，只是清楚不代表准备好了，在来公司之前，沈意疏在脑海里构建了无数个可能的交谈场景，最终无一例外以自己的认输作为结束，这么一看，她的喜欢确实浅薄，稍有压力就会被放弃。

        在门上轻敲两下，得到“请进”的许可之后，沈意疏咬紧后槽牙推门进入，整个公司的灵魂人物此刻正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看着巨大的电脑屏幕，见到是她便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坐在他对面。

        “logo颂确定了吗？”

        “什么？”

        沈意疏惊愕地抬起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秀满把显示器调整了角度以便让她看清，原来他看的是她前两天才更新的vlog。

        《地球观察手册》第二期，主题是艺人们的年末，视频里的沈意疏上一刻还在宿舍里睡眼惺忪地吃早饭，下一个镜头就切到了三大台的彩排现场。除了队友外，刘是我也如愿出演，两人就在sbs的后台来了一次《尤菲x约》，聊了下近期的繁忙日程，两人抛梗接梗有来有往，整个过程更是妙语频出，堪称本集vlog中一大亮点。不少人看过之后感叹euphy和yooa是真的关系好，继而顺理成章地磕起了这对cp，长腿金鱼姬和圆脸樱桃妹妹，同龄亲故兼全能ace，门当户对配一脸。

        末尾是在31号那天出发去mbc路上录的新年祝愿，沈意疏还放了两小段不同的歌，其中一段是第一期放出来的demo，后来有点灵感就把词写好了。她准备让粉丝投票选择，票数高的拿来做《地球观察手册》的logo颂，剩下那首就交给公司，期盼有天可以收录进组合的专辑里。

        “我觉得a段好一点，适合你一个人唱。‘成为卫星同步环行，被凝视的瞬间刻进我眼睛’，歌词也很有意思，这首歌写完了吗？”

        没想到谈话会以此为始，沈意疏在意外之余迅速找回了镇静：“写完了，如果老师想看的话我回去发您邮箱。”

        “好。”

        视频播放到了最后几秒，李秀满便摁了暂停，开始和沈意疏聊了起来。内容很宽泛，但都围绕着她，从确定smrookies名额的月末考核到出道后的大小活动，夸她表现好，给出的每一个机会都牢牢抓住了，沈意疏越是往后听心里就越是没底，所谓欲抑先扬，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知道你们过去一年都辛苦了，不过能把自己搞到这个样子，你也是独一份的。”

        李秀满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放在桌上，沈意疏不用打开也能看见封面上的检查报告几个字。她的心理疾病始终是个不定时炸弹，一天没治好就一天存在着风险，可能会影响到工作和团队。这些沈意疏都知道，头更低地垂下去，除了道歉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不起，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在sm度过了人生快三分之一的岁月，我以为这段时间足够你建立起与公司的信任。”说这话的时候李秀满甚至是微微笑着的，但沈意疏分明感受到了镜片折射出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艺人和经纪公司是一体的，这个关系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密切，不用有太多顾虑，如果碰见了什么麻烦，就交给公司来处理。个人总是微小而孱弱的，就像在你的抑郁症上完全可以用公司的力量去寻找最好的医生。”

        倘若是其他人听见高高在上的总监说出这番话可能会很感动，但沈意疏只觉得恐惧，今天的谈话本质是为了警示她没错。公司给的资源她都很好地消化了，给出了漂亮的成绩单，就算去年曝光不多，却仍然在盖洛普上进步了一大截。sm最善平衡之道，会推人但也不会让人飞得太高，已知沈意疏是个主见很强的人，那就得时不时敲打两下，依赖公司意味着什么沈意疏当然清楚，但眼下不便表现出别的情绪，她只好埋头说是。

        “心理医生不便更换，不过接下来每一次的诊疗情况都需要如实提交，我看了下报告，你的病情控制得还算理想，想必后面会有好消息传来的。至于谈恋爱的事，会和那一边好好沟通的。”李秀满话锋一转，“生病以来过得不怎么好吧？”

        “……是。”在知人论世上沈意疏和李秀满的差距大得令人绝望，况且他还提了“信任”，这么一来肯定实话实说最妥当，“有一阵是非常难。”

        “人总是要依靠着什么才能活下去的，谈恋爱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应该是最直观有效的自救方法，就算不是因为生病，追求爱情的心也可以理解，公司内部就有这样的人。你已经成年了，原则上公司不会对你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把好处都占尽，既然决定陷入甜蜜的爱河，那也要做好被漩涡吞噬的准备，能明白吗？”

        过度绷紧的神经带动起胃部疼痛，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散去，连口红都盖不住嘴唇的苍白，但话题总算落脚到了沈意疏料想中的范围内：“我明白，如果影响到组合，我会站出来负起责任的。”

        “你有这样的觉悟就最好不过了。”李秀满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很平稳，不知道他究竟满意与否，“马上要回归了，下去后好好准备，今年有个漂亮的开头，后面的路也会好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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