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左右
第四十九章左右
北梁中军营内,梅郁城顾不得关注金冲那边的情形,持槊左冲右杀,带领宣同铁骑纵横穿插于北梁军阵内,大周第一铁军的威势,搅动了整个战场,刚刚逃过一箭的黑袍将却并未敢再上前,又顾忌着北梁王的安危,转身提了长刀,往中军帐里去了。
不过顷刻,北梁鸣金收兵,大周兵士在五千宣同铁骑带领下追逐剿杀到三里之外,北梁方才整顿好残部,排开防御阵势,梅郁城见天色将晚援兵未至,贸然追击无益,果断下令收兵。
短短一个时辰,大周兵士从趋于劣势即将被攻破防线,到出骑兵扰乱敌军大营,再到宣同铁骑旋返夹击突袭,成功击退敌兵,无论是昼夜无休长途奔袭的宣同铁骑,还是苦苦支撑了两天一夜的宣府将士,此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梅郁城策马进入城内,并未如往日一般亲自在点将台上看众将收拢兵士,清点伤损,而是匆匆吩咐了修缮城墙救治伤患等几件要事就带着白风展,金冲和纪横戈等几名重要将领回了都司府。
围歼北梁军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北上戍守长雁城的两万大同卫也已将北梁向北的退路封得死死的,而大同卫的主力部队,也已将计就计成功将攻击己方的塔靼大军击退,此时派出四万兵马将西北防线守死,不知不觉间,北梁军已入梅郁城彀中。
除了白风展和纪横戈,众将官到现在才明白自家都司是如何料敌先机,调兵遣将,将一场势均力敌甚至稍处劣势的防御战,打成了收复失地,大量歼灭敌军的全胜之战的,俱是为接下来的决战兴奋不已,摩拳擦掌,梅郁城部署下了各人未来几天内所要担负的任务,叮嘱他们回去整束麾下,好好休息准备,便遣退众将,单留下白风展。
众人离开,梅郁城让白袍关了门,面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白风展刚刚看她在军阵中左右冲杀,就已经明白了什么,此时更是大惊失色,抬头看了看白袍,只见她正偷偷抬手抹泪。
白风展不敢耽搁,赶快上前为梅郁城缓缓注入内力梳理经脉,却被她经脉受损的程度吓住了,仔细为她推血还宫后,白风展再不敢多注入内力,生怕反倒伤了她此时脆弱的经脉,便缓缓退出了她经脉,梅郁城蹙眉按着桌案边缘,手指骨节都泛白了,仿佛在忍耐什么,不多时突然身体一晃,低头喷了口血出来,白风展与白袍大惊失色,赶快上前扶住她,梅郁城摆了摆手,勉强笑了一下:“无妨,我歇会儿就好。”
“这方子才用了一次,怎么就……”白风展痛心不已,梅郁城好容易调匀呼吸,轻拍他手臂:“有得有失,这已经很好了。”
白风展无奈只能颔首叹气:“主帅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夜,标下等会警醒戒备着。”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白袍:“那药怎会如此厉害?”
白袍给梅郁城倒了杯茶,看她慢慢喝下去没有什么异常,才哽咽开口:“本不至于这么重的,是主帅惦记着宣城这边战场,一路奔袭回来,又看到敌军中军帐那里……”
“白袍,别说了。”梅郁城抬手止住她话头,白风展却是明白了,自责道:“是标下指挥不力,才让怀岫起了那等冒险的心思,若非如此,主帅也不用……”
“不关你的事。”梅郁城拍拍他手臂,笑了:“当时我若冷静,就该自己压阵让若飞冲进去救他,然而……”梅郁城苦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澜光:“我起了私心。”她这么说着,手撑着椅子便欲起身,连试了两下却都没起来,白风展赶快揽住她肩膀:“主帅杀脱了力,不要勉强了,标下扶你回房。”
梅郁城摇摇头,按住他手:“他怎样了?”
她并未明言,但房中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白袍哽咽不语,白风展叹道:“他没事,我刚让小猫从守城的岗上下来就赶快去军医所照顾他了。”
“你不要哄我。”梅郁城眼睛红了:“若飞把他捞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像个血人一样,怎么会没事,我去看看他。”说着又要起身,白风展无奈只能按住她,蹲身下去看着她眼睛:“主帅,怀岫是我的好兄弟,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我也是明白的,怎会哄骗你,刚刚我特意让身边校尉去军医所问了,他是中了好几支箭,但都没有射中要害,身上中的刀也都在不碍事的位置,想来是他江湖经验丰富,身手灵活的缘故,他只是拼尽全力加上失血过多,昏睡过去了,现在内服的药也灌下去了,外用的敷上,血也都止住了,军医是打了包票他不会有性命之虞的,你现在起身站都站不稳,难道要我们抬你去军医所吗?”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梅郁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默然许久点了点头:“我养养精神,你们轮番戒备也抽空歇会儿,我怕拓跋飞龙贼心不死,或是太蠢,明天一早又杀回来。”白风展点点头,与白袍二人将她架到床上安顿好,听梅郁城昏昏然间轻声说了一句:“明早我再去看他。”
床边二人相视无语,一时了然又心酸。
白袍为梅郁城脱了靴子和外袍盔甲,盖严实了便出门送白风展,走到都司府角门,白袍突然笑了笑:“末将还记得当初军师问我,觉得郡主喜不喜欢花公子,彼时末将还觉得不会,此时看来,还是军师慧眼独到。”
白风展一笑不语,二人都是疲惫非常,且各有要务,匆匆拱手别过了。
梅郁城疲累伤痛狠了,一时也不知睡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周遭静谧,一股暖流淌过腕脉,再流遍全身,隐约意识到不是梦时,她突然惊醒,看着床边熟悉又带了几分苍白的笑脸,先是释然一笑,又陡然升起怒火:“花冷云,你不好好在军医所养伤,还有余力为我……咳咳”,伤后虚火,让梅郁城喉咙一阵痒,扶着床边咳嗽起来,吓得门口守着的白袍赶快冲进来为她倒水拍背,花冷云吓得忘了男女之别,一下拉起梅郁城的手:“寒彻,你别生气……我,我已经没事儿了,军医都说我可以出去走走……都,都是皮外伤,嗐……”
梅郁城饮了几口温水,压下胸中烦闷,低头看花冷云拉着自己的手,一时竟不忍抽出来,花冷云顺着她目光一低头,赶快松开,把手背到了背后,白袍看了勉强绷着没笑出来:“花百户一大早赶来也没吃东西,我去准备点儿吃的你陪着郡主用吧,不定什么时候北梁人就杀回来了,你们好生养着,都别生气着急。”
花冷云憋了个大红脸,对着白袍的背影道了声“辛苦”,再回头看到梅郁城黑着脸一拍床边:“坐下,给我讲讲你昨儿是怎么单枪匹马挑翻了拓跋飞龙的中军帐的。”
花冷云早上醒来的时候也觉得后怕,更明白自己是鲁莽了,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心中已经做好准备承受梅郁城的怒火,此时也不多狡辩,乖乖坐下低头道:“是我自作主张,导致深陷敌阵,害的知止兄和军师多次出兵救我,险些影响了大事,还有你……还有主帅,若非你杀入敌阵救我,我就完了。”
“对,若非我们恰好回来,你现在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梅郁城心中最隐秘的恐惧突然被勾起,本是想哭,却被莫名怒火替代:“我曾对克襄说过,你不适合从军,你若总是这般莽撞,就离开宣同铁骑吧!”话一出口,梅郁城自己就后悔了,她已经听白风展说过,花冷云突入敌阵是和纪横戈商量过的,也的确起到了挽救己方颓势的作用,更何况杀入敌中军,迫使敌军主帅躲到后军之中,也是非常提振士气的事情,若是换做旁一个将领这样,她只会先嘉勉再严令他下次不准冲动行事,可不知为何,放在花冷云这里,就冲口而出这么一句,想开口解释,又赌气般想——若他真的因此负气离开,不也正遂了自己心愿吗?
这一刻,梅郁城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停告诉白风展也告诉自己,花冷云不适合从军,他太冲动,太好心,太奋不顾身,但这些都不是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至少不全是,她所盼所想的,更多是让他远离战场,远离伤痛和……死亡。
可此时此刻,梅郁城明白自己定是伤了他,一时不敢看他眼睛,却见花冷云唇角微微挑起,开口却声音虚浮,像是忍着哽咽:“所以你就想方设法让我离开,叫我爹关着我,叫我舅舅劝我,故意冷待我,就是想让我自己离开?”他抬头盯着梅郁城,眼中伤痛让她顿生不忍。
“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厌烦了我?在你眼里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纠缠你吗?”
“我没有……”梅郁城不知该怎么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厌烦你,我只是……”梅郁城一向谨言,此时却不知怎么的,心底的话竟脱口而出:“我很怕你会死,我不想你有任何差池!”
一句话,让花冷云愣住了,眼底渐渐浮起光来,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焦急悲愤:“那我要是答应你,绝对不再去送死,你能不能让我留在宣同铁骑,留在你身边?”
梅郁城并未忘记自己的初衷,此时却再也无法说出让他离开的话,只是咬牙盯着他,开口一字一顿:“你说真的?绝对不会再冲动,不会在战场上以命相搏?”
“战场本就是以命相搏的地方。”花冷云笑了笑:“但你若答应我留下,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冲我就冲,你让我撤我就撤。”
听了他的话,梅郁城心中百味杂陈,一时却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只能点点头:“若你践诺,咱们就回到之前的约定,待我伤愈,或……”
“没有或。”花冷云抬手将她手拢起捂着:“除非你痊愈,我绝不离开你。”
“可是当初……”梅郁城心中就剩下一句“此人怎可如此无赖。”可她还没好意思说,花冷云先笑了:“对,我就是这样的无赖,我是山匪啊,你跟山匪讲信义?”
白袍端着清粥小菜过来时,正看到花冷云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忍不住喊了一声:“哎,花百户你去哪儿,还没用饭呢!”
“不了!营里有人等我!”花冷云摆摆手,头都没回就跑了,白袍好笑又奇怪,进屋却见梅郁城又躺回去了,一副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样子。
白袍一时心里害怕——这可不是自家郡主的性子,外面大军未退,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上前查看时梅郁城却拉起被子将头蒙上了:“你去营里叫克襄过来,我自己会慢慢起来,我没事,你出去吧。”
“哦……”白袍听她言语间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乖乖下去请白风展了。
都司府门外,花冷云三两步冲出侧门,闪身进了一旁的巷子,跌跌撞撞几步闯到深处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在墙角猛烈咳嗽起来,直到把卡着的淤血和血沫全都咳了出来才稍微止住,一时眼前发黑,拼命抠着墙生怕自己晕过去,慌忙暗运内力压制伤势。
恰逢白风展赶到都司府找梅郁城议事,迎面碰上奉命去请他的白袍,二人一起要进门时,听到这声儿不禁面面相觑,赶快循声到角门边巷子里找,白风展上去扶住花冷云,看他脸都白了,急得让白袍赶快去找军医,白袍举步还没跑出去,却被花冷云伸手拽住了衣袂:
“别去!”
白风展着急地一按他肩膀,花冷云疼得直咧嘴,还是死死拽着白袍的衣角,抬手拉住白风展的手臂:“你也别喊,嘘!”
白风展没放过他刚刚那个表情,抬手拽开他领子,却见深紫色一道淤痕从左肩到右背,足有碗口粗,忍不住骂了一句军医昏聩,花冷云此时已经缓过来了,笑着摇摇头:“不干军医的事,他是说让我静养来着,是我自己逞能跑出来溜达,眼下就要赶快回去喝药了,你俩别声张,主帅刚答应我,只要我好好听话她就不赶我走,这事儿叫她知道了,我还不得卷铺盖回清河?”他说着笑得轻松:“我保证乖乖回军医所,克襄兄你的马借我骑回去呗?”
白风展拿他没办法,也明白这伤虽然磨人,但也不至于危及他的性命,此时心中一动:“白袍说你刚刚来找主帅单独说话,你是不是又给她疗伤了?”
见花冷云讪笑道:“是,不过你可别误会,我看她还睡着只是拉住她腕脉给她过了点真气,我没……”
白风展心说怪不得他没看出梅郁城经脉受损,再想想他现在伤势,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哎呀!你啊你!这不还有我们吗?你是想让主帅心疼死吧?”
花冷云摇摇头,盯着他欲言又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所以说,你们不能告诉她啊……我马上就回去,我保证!”他这么说着,总算放开了白袍,伸手三指向天,赌咒发誓,白风展被他气笑了:“行,依你,马在正门门口拴着呢,你自己骑回去,稍后我去军医所看你,要是不在……”
“指定在!再不敢跑了!”花冷云嘿嘿一笑,起身拍拍袍子上的土,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嗐,怎么让你们看到了,跟着白担心。”
白风展无奈举头看天,长叹一声:“你们啊,一个两个的,我都想改名叫白担心了!”
花冷云被他说的一阵不好意思,匆匆抱拳往正门那里去寻马,白风展这才跟着白袍进了都司府,梅郁城已经梳洗完毕,束上轻甲等着了。
白风展看她气色好了不少,心里也放下了些,恢复了以往诙谐的样子:“主帅倒是比标下等还着急,只可惜拓跋飞龙不着急。”
听话听音,梅郁城眉梢一挑:“怎么说?他原地未动?”
“还后退了十里。”白风展撩袍坐在梅郁城对面,抬手给二人倒上茶:“主帅怎么说,要追吗?”
“不必。”梅郁城笑了笑:“他应该是察觉了什么,收缩阵线叫人往长雁城探路去了,他自己驻过长雁城,能明白那里不靠阴谋诡计攻不下来。”她看白风展微微颔首,便知他也想到了这一层,看他一夜忙碌,唇边都干裂了,抬手指指他面前的茶,又道:“双方折损如何?”
白风展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方才开口:“我方伤亡不小,但已经是好得出乎我意料了,加上轻伤很快能恢复的,大概还有六万余人能随军出击,这还不算无一重伤的宣同铁骑,北梁那边,经过我们昨夜和今天早上粗略轻点,撂下的尸首有□□千,更重要的是,他们撤退慌忙,没有带上伤员,昨儿在城墙边上搭棚子收了八百多重伤的,轻伤的有小万把人,已经着左右卫看管起来了。”
“再加上杀散的,拓跋飞龙这次很难全身而退了。”梅郁城挑唇一笑:“最好能让他埋在宣府城外。”
白风展一扬眉:“标下觉得差不多。”
“先不惊动他,等大同韩老将军那边围严实了,再一起动手。”
“好。”白风展笑了笑:“说到大同,韩老将军飞鸽传书来,说让塔靼军逃了,心中十分自责。”
“稍后我会给他去信,你帮我发出去。”梅郁城示意白袍去拿纸笔:“塔靼一向左右逢源滑不留手,我本就没打算能杀伤他们多少人,再说西北方向一马平川,能防住就很好了,这次若能歼灭北梁,塔靼失了倚仗,自然不敢再犯我大周。”
白风展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次整个大战的关键就在塔靼这个声东击西计策被主帅识破,标下在想,塔靼与北梁分兵,明面上猛攻宣府,背地里将进击重点放在大同府,妄图突破我大周西北防线,这样险恶又狡猾的主意,到底是拓跋飞龙想出来的,还是……”
“哼。”梅郁城挑起个玩味的笑意:“大概是那条沙狐把拓跋飞龙赚了。”说着话,梅郁城给大同卫都指挥使韩冲的信也写好了,白风展妥善收了点了点头:
“既如此,稍后标下就去营里传主帅的将令,跟若飞他们部署一下,徐徐图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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