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恩义
第六十章恩义
梅郁城在永王府内将眼下境遇和后续之事都托付了,总算放下一桩心事,父女二人都不是那纠结柔弱的性子,梅郁城哭了一会儿也止住了,永王拉着她细数了一下朝堂边关和可能会有的转机,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末,梅郁城想着今天一日都没回家,娘亲怕是要着急了,便婉拒了永王留膳的慈意,出王府打算回家,永王刚听了那些事情,难免舍不得义女,便亲送她出了大门,一出门就看到她的副将白袍与一个生面孔、身着宣同铁骑校尉服色的年轻男子等在那里,看到二人出来,与白袍一起上前行礼拜见。
梅郁城转头对自家父王笑道:“父王,这是女儿此次回京所带亲卫的卫队长,宣同铁骑步军营百户。”说着示意花冷云:“怀岫,快来见过我父王。”
花冷云赶快上前半步,再撩袍行礼:“卑职宣府卫百户花冷云,见过永王殿下,殿下千岁。”
他这一言出口,永王没觉得什么,梅郁城却是有些意外,忍不住跟白袍对了个眼神——只因花冷云素日言语均带了几分北地乡音,一开始令众人都感觉有些滑稽,后来与他熟悉了才好些,大家只道他是乡音难改,反正军营里哪儿的人都有,南腔北调的他还不是最厉害,也无人在意,可他刚刚请安这一句,却是地地道道的京师官话,不过虽然有些意外,梅郁城也没挂在脸上,永王也听梅郁城提过宣同铁骑里几个新进将校的事情,甚至还听过京师里流传过一阵此人有可能入赘梅家的事情,抬手让花冷云平身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见他容貌出众,神情容止端庄得体,心中生出几丝赞许,梅郁城带着二人再与永王拜别,便往街边马匹旁走,永王含笑目送,谁知变故突生,定安坊安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喧哗声,一时人喊马嘶,迅速靠近,许多人喊着“马惊了!块闪开”,便见远处街道上两匹骏马拉着的一架马车卷着烟尘迅速接近,马似是受惊发狂,车辕上也早就没了马车夫的身影,花冷云断喝一声“护好郡主!”白袍忙护着梅郁城往府门口这边躲,永王吩咐门房上马上传侍卫出来,可电光火石间哪里来得及,车驾眼看就要直冲过来,梅郁城急得喊了句:“怀岫块回来!”
花冷云却心知这马这样不受控制跑过来,若只是冲撞了梅郁城的马还在其次,若不受控,伤了她和永王也是有可能的,再说定安坊再过去就是东市,人群聚集之地,若不在这清净街道上拦住这马车,必然会伤了百姓。
眼下他手里只有长刀,感觉不合用,四下环顾正看到王府墙边靠着碗口粗的大门闩,冲白袍招手喊了句,白袍机灵会意,一脚将那门闩踹了过来,花冷云接在手里,惊马也到了眼前,梅郁城知道喊他过来是来不及了,只能焦急看着,只见花冷云将那门闩擎在手中,间不容发之际突步过去,对着靠前那匹马的下巴脖颈就挑了上去,顺势转到马耳后一砸,这一招看着毫无花哨,却威力十足,那马一声嘶鸣,顿时疼的原地摆头踢踏,连带另一匹也跑不走了,在原地嘶鸣尥蹶子,花冷云扔了那门闩上前拉住缰绳,一边呵斥一边死死拽着往府门相反的方向拉,两匹马拼命挣扎,竟都被他拉得一步一步离开了众人这边,白袍看梅郁城这边安全了,也赶快上前帮忙,不多时王府侍卫也跑了出来,众人合力制住惊马,永王才算放下心,转头看看梅郁城,心中却全是刚刚花冷云拿着门闩那一挑一打,只觉得万分熟悉——可刚刚惊心动魄,他又挂心着梅郁城,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此时见惊马的主人也气喘吁吁追上来,也有坊市官员过来告罪处置,永王便对梅郁城道:“先跟我回去喝口茶压压惊,我让人去叫大夫给你这侍卫长看看伤着没有。”
梅郁城不想麻烦自家父王,却也是放心不下,犹豫着回头看看花冷云,却见他微笑抱拳:“卑职多谢王爷体恤,卑职没事。”
谁知永王却似十分不放心,一定要梅郁城进去歇歇,梅郁城怕花冷云受伤了硬撑,何况刚刚她自己的坐骑也有些被惊着了,安全起见就随自家父王回到小花厅,永王叫了王府的大夫来看花冷云,果然见他虽无大伤,虎口却被缰绳磨出好几道血口子,赶快叫他去偏厅包扎,又让白袍带梅郁城去绣楼歇着。
送走了自家女儿,永王坐在花厅中有些出神,心里怎么都放不下花冷云刚刚那一招,恰好此时他包扎好了来谢恩,永王便让他坐下说话,先夸了他几句忠心好身手什么的,又问家世来历,知道他是回雁峰少主,心中更多了几分欣赏,绕来绕去看似不经意间开口:
“刚刚本王看你拿门闩阻拦惊马那一招十分精妙,可是枪术?”
花冷云听永王这么问,一笑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自家爹爹叮嘱的,微微摇头道:“王爷过奖了,不过微末功夫,是棍术。”
“哦?”永王眉梢一挑:“那一崩一带,明明是□□的路数,竟是棍术吗?”
花冷云眼下心定了,半真半假的瞎话也随口就来:“回王爷,卑职年少游学时曾师从少林达摩院首座照空大师,这是大师传授我的伏魔罗汉棍中的一招。”
永王听他这么说,心中疑惑消了些——少林扬名于唐,当初正是凭这伏魔罗汉棍术保唐主夺得正统,此棍术旨在杀敌,的确比一般棍术凶猛些,近乎枪术,当下颔首道:“原来如此……”
花冷云看糊弄过去了,赶快乖乖闭嘴,不多时梅郁城听说他包扎好了,便出来带着二人告辞离开,永王将他们送走,看着花冷云小心翼翼护梅郁城上马的样子,就知道他怕是也知道内情了。
转回府邸,永王想了想,便让总管高顺去叫自己的贴身侍卫长许长风持棍来见,许长风持棍行礼后,永王似是琢磨着开口道:
“我记得你是少林俗家弟子。”
“回王爷,正是。”
“把伏魔罗汉棍给本王打一遍。”
许长风虽不明就里,还是领命仔细将伏魔罗汉棍从头到尾打了一遍,永王看后屏退众人,单留下高顺:
“去给本王查查那个花校尉什么来历,师从何人,回雁峰上的家里人都是什么情况,自身都会用什么功夫,在宣府做战用的什么兵刃,此番来京师除了跟着薰儿,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
高顺许久没领命这么详查过一个人了,心里顿时没底:“王爷,这花校尉……是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你去查了回我便是。”永王看了看高顺:“拿出你的本事来,查清楚。”
“是。”
花冷云护着梅郁城回到侯府,一进门便看有些眼生的人在第一进院子里晃来晃去,地上还摆着不少礼箱。
“这是……有人来拜会老夫人了?”花冷云问了一句,梅郁城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你先回赢剑楼等我,我带白袍去看看。”
花冷云依言回了赢剑楼,坐在一楼堂屋里等着梅郁城,门外小丫鬟们正忙碌着收拾梅郁城带回来的东西,叽叽喳喳地聊天,不时飘过厚厚的门帘,传入他耳中:
“哎,要说这王大人对咱们郡主也是痴心,三番五次地通过二老爷试探还不够,居然能说动王大人直接上门求亲,不过郡主好像不喜欢他诶……”
“你懂什么!那王员外郎看中的是咱们郡主这人吗?他看中的是咱们郡主姿容昳丽,看中的是侯府势力和将来的爵位,他一个混迹京城的纨绔公子哪里懂得郡主的抱负,让她跟着郡主在宣府守一个月我看他都够呛,不,三天就得跑回来!”
花冷云听着这些话,才明白刚刚外院的那些礼物是怎么回事,一时自然是坐不住了,可经过这小半年跟梅郁城的相处,以及在宣同铁骑内学到的种种,他的心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争强好胜,冲动行事的花冷云,起身在堂屋踱步思忖了一番,便撩开门帘叫过一个小丫鬟,笑着拱手:“小姐姐,眼看这天都黑了,今日冷得很,郡主日间穿的太薄,能不能劳烦你找一件她的大衣服出来,我给她送到主院去?”
梅郁城留在府里的小丫鬟早几个月就认识他,此时又知道了他是新任的亲卫队长,花冷云本就容貌出众,此时温言款语的,晃得小丫鬟一时就应了,进去翻了件斗篷出来给他,花冷云捧着斗篷,熟门熟路来到主院,却没有唐突进去,只是叫主院的丫鬟把梅郁城的斗篷交给白袍,自己立在墙根等着,却是运起内力听着堂屋里的动静。
依稀听到侯夫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其实论人品才学,那王公子是真比不上昭儿的,可在京师王孙公子里,也算中上,不过既然我囡囡不喜欢,娘就帮你推了便是,可是眼看你也不小了,娘不在乎侯府爵位,你刚刚说的要还恩于陛下,娘也都听你的,娘只是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疼你,能帮衬你的人,毕竟娘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有了好的姻缘,将来娘到了地底下,也能告诉你爹,让他安心了……”
侯夫人一番话,说的门外花冷云也眼眶发红,难免感叹无论豪门还是贫家,父母怜子的慈晖总是一样的,微微叹了口气,又听梅郁城带着三分撒娇意味的声音响起:“娘亲,您说什么呢~娘亲定能长命百岁的,女儿不嫁了,就守着娘亲过日子。”
花冷云没听过梅郁城这样小女儿娇憨的声音,一时只觉得这辈子要能得她这么撒一次娇,才算无憾了,转念又笑自己荒唐,门内是侯夫人笑叱梅郁城胡说八道的话,说女子总要出嫁的,就像男子总得娶妻,自己一个人过成何体统,梅郁城看娘亲有点恼了,更无法说自己的困扰和决断,只能哄着:“那女儿也得找个可心合意的,也能和我一起孝敬您的才行啊,那王翰之眼高于顶,骄奢霸道,我若真与他结为姻缘,也只能是一段孽缘,您也舍不得女儿跟了不喜欢的人吧?”
侯夫人叹了口气:“不是说了明日就推拒吗,你还担心什么,可你不喜欢王公子,总得有喜欢的吧,昭儿没了这么多年了,你身边就一个可心的都没有吗?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门第规矩,只要是你喜欢的,高门贵胄娘拉下老脸来去跟圣上为你求,低门小户的,只要是清白人家,娘也不在乎,端看你的心意。”
侯夫人这一番话说完,屋内安静了下来,花冷云一时心怦怦跳,转身对着墙静静等着梅郁城的回话,却过了许久,才听到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娘,女儿这些年忙着边关的事情,身边也都是同袍,并没有走过那些心思,若将来……真有可心的,女儿第一个来告诉娘亲,请您替我提亲,可好?”
侯夫人听了她这话,悠悠叹了口气,只能说了句“好。”
花冷云呆愣愣站在墙角里,只觉得一身内力居然抵不过这区区二月晚间的寒风,冻得手脚冰凉,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笑,慢慢走出了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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