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阎王
第七十章阎王
晨间发生在内卫指挥使司里的事情，梅郁城并不知晓，不过午后她与温律闲坐研究京师案情的时候，就收到了江忱的手书，回信很简单，就七个字：
“明了，已纳入麾下。”
梅郁城忍不住笑了一声，温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梅郁城道：“你那好友卫大人，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她这么一说，温律更纳闷了，梅郁城接下来的话让她也瞪大了眼睛：“她那日遇到的是江孚信。”
“……江……督公！”
温律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从一品的大员会亲自去刑部调阅案卷，更不知道自家好友是怎么入了这尊佛爷的法眼，生怕是自己请她帮忙反倒害了她，于是赶快约了她晚上见面，二人在客京华二楼找了个隐蔽的包间，温律坐下来根本就没心思点菜，一个劲儿地问卫明月是怎么回事，卫明月却是笃悠悠点了几个好吃的，又抓着桌上赠的炒花生丢在嘴里：
“莫慌，先吃东西，我升官了，我请客。”
温律心说自己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拍桌子，卫明月才严肃下来：“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查的那案子，也可能是我昨儿晚上跟踪他来着……”
“他？谁？”温律一头雾水，卫明月一句话差点让她跳起来。
“就……江大人，督公……啊。”
看着自家好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卫明月赶快描：“我不知道他是江忱啊！要知道，借给我仨胆子我也不敢跟踪啊！我认出他是当时来调取案卷的人，还以为是个内厂的小番子，看他鬼鬼祟祟的，就……跟上去了啊。”
她一说，温律就明白了，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当下神色就黯淡了下来：“素影，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没想到我还是连累了你，那玄衣内卫，哪里是个好去处……”
卫明月知道温律一向心重，虽然她到现在也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成了内卫这个事实，但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更从中看出了一些契机，当下嘿嘿一笑，坐到温律身边拍拍她肩膀：“你愁什么，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的内卫不是当年武宗朝的内卫了，我们部堂大人都说过，虽然诏狱里还是戚风惨雨的，但这位督公是个佛爷脾气，陛下又圣明，内卫也不过就是……听着有点儿吓人。”
温律敏锐地从她言谈里听出了一点门道，一把抓住她手：“素影，那可是玄衣内卫都指挥使，你不要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就真没大没小啊！”
卫明月眨眨眼看着温律，“噗嗤”笑了：“你放心，我都老油条了，内卫是什么地方，江督公是什么人物，我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何况……”她想说自己昨晚还见识了他鬼魅般的武功，现在脖领子盖着的地方还有淤血指印呢，又怕温律担心，就改了话头：“我规规矩矩的当差，也有不少好处，最起码官职高了半级，俸禄也长了一大截，而且我还拿到了这个~”她眉开眼笑地拿出自己的告身递给温律，温律才知道她为何这么高兴：
“看来江督公还是挺重视你的，按说经历司经历是不需要吏部出正式告身的。”
“是啊是啊。”卫明月开开心心地将告身收起：“这回我爹可没法威胁我，跟部堂大人打个招呼就让我回家待嫁了！我看他还敢去跟江督公打招呼吗！”
温律看她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噗嗤”笑了：“这倒真是个好事儿。”
卫明月看她不再忧虑，开心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而且我跟你讲，指挥使司还给我在东内苑安排了一间小房子，我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从家里搬出来啦！虽然不是自己的房子，但我只要在内卫一天，我就可以住在那里！”
温律听她这么说，才明白卫明月这次真的是几个愿望一次达成了，赶快给她道了喜，又道：“你不会……已经搬出来了吧。”
“嗯！”卫明月点了点头：“虽然有点舍不得爹娘，但公事最大嘛，或许督公随时有事传我呢，过了酉末，延政门可是要关的，我从家里进不去衙门了就。”
温律总觉得她三句话不离“督公”好像哪里不对，突然想到梅郁城曾经形容过江忱其人容貌甚佳，初望之颜色如好女……
温律顿时觉得大事不好，试探开口：“那个……素影，你知不知道，笑面阎王更可怕的道理？”
“嗯？阎王？哪有阎王？”卫明月一脸不解看着温律，素日一向精明的大眼睛里闪着单纯的光，顿时让她可爱了几分，温律一个女子都觉得有点扛不住。
此时，小二端着一大盘子菜走了进来，杯盘碗筷响动中，温律叹了口气：“卫素影，你完了。”
身为挚友，她最清楚她了，虽然不是什么不懂洁身自好的花痴毛病，但卫明月一向是对长得好看的人特别宽容亲近。
不过她想起梅郁城说过的江督公其人，倒是放心几分，便不在追问此事，真心为她庆了庆。
卫明月与温律久日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儿，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时辰，一路小跑才赶在延政门关闭之前跑进了东内苑，回到自己的新家里，她将打包回来的点心扔在桌上，一头倒在床上躺着，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读书做官以来一直追求的，虽然辛苦劳累，却自由自在，不会被锁在兴安坊那个大笼子里，做数着步子过生活的大家小姐。
晚上吃了酒，她有些渴了，便起身从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水端着一边喝一边环顾四周，内卫分给她的这个一进小院主屋是个一堂屋两卧房的连三间，现在西屋已经被她布置成了书房，加上院子里的杂物房和厨房，且够她日常用的，卫明月从未如此“阔气”过，一时东翻翻西看看，开开心心地欣赏自己的小窝，这房子里除了她带来的细软和四季衣物，还有不少本来就有的东西，午后经历司的典吏带她过来的时候，说是前个住在这里的大人高升购了宅子后留下的，卫明月就将那些东西翻了翻，还发现不少价值不菲的日用物件，心里更欢喜了，不过一干物件都看起来有些时候没人动过了，颜色十分黯淡，唯独有个小藤箱子看起来很新，像是特别放在案头的，卫明月一时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排列整齐的小瓷瓶，她一个个拎起来看了，竟是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平素伤风感冒拉肚子能用到的丸药之类，看得她一时惊叹：
“这内卫的待遇，也太好了吧，这都有……”
一个个看过去，其中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子看上去跟其他的有些不一样，卫明月将之提出来拿在手里，凑到灯烛下细看，却见瓶子上写着“七星活血散”，卫明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这个对症，便打开瓶子，却见里面立着个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是几行汉隶小楷：
“昨夜误伤，实为抱歉，此药尚可，万望见谅。”
末尾缀了一个字“忱”。
卫明月愣住了：督公居然给自己备了药，还写了道歉信……
她诚惶诚恐地将那药往伤处抹了点，再将药瓶和字条都妥善收好，懒得梳洗了就熄了外屋灯烛插了门，走到里间准备睡觉，可还没等她脱完衣服，便听院子里有动静。
卫明月惊了惊——这是什么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坊市，这是东内苑啊！除了官署就是他这种围绕官署居住的官吏住宅，哪有贼人敢往这儿闯空门啊！
卫明月提心吊胆地穿好衣服，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的短剑，慢慢蹭到堂屋窗边，也不敢点灯，就着月色往外看，可还没等她看清楚，居然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卫明月更惊了：居然还有敢敲门的贼！
可下一瞬，她就知道了门外是谁。
“卫经历，是我。”
“督……督公！”卫明月惊了，但还是迅速打开了门，把江忱放了进来，几乎一瞬间，她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督公，你受伤了吗？”卫明月赶紧问了一句，黑暗里看不出江忱脸上的表情，不过话语里却带着轻松笑意：“不用担心，不是我的血……刚料理了几个人。”
卫明月脑子里突然闪过晚饭时温律对自己说的那句“笑面阎王更可怕”，她摇摇脑袋抖掉这不合时宜的感慨，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瞬间就看到了江忱的笑脸，不知道为何，她不但不害怕，心反而定了下来：
“督公，是什么人敢在东内苑作乱？”
“不是东内苑，是在东郊。”江忱笑了笑，掏出一条帕子把手上的血擦了，又妥善收好，仿佛不过是沾了点黄泥浮土一样：
“过来麻烦你，主要是我带了个活口回来。”他指了指门口：“打算趁热审，但诏狱的规矩是我定的，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碰巧这个案子我不想太多人知道，就只告诉了沈璃，不过他住在外面，一时进不来，就想问问，卫经历你眼下方不方便。”
卫明月隔着灯火看着自家“老大”，不知是不是灯火摇曳的关系，让他脸上的温润笑意显得有些诡异，卫明月直觉今日自己要是应了这事儿，恐怕未来的人生都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但她生性最喜欢挑战，也最扛不住好奇，不过犹豫了一瞬便抱拳道：“标下愿为督公效犬马之劳。”
江忱起身抬手轻轻压下她手臂：“言重了，是我要仰仗卫经历帮手。”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卫明月赶快熄了灯烛吹亮火折子跟上，却见庭院里横着一个人形的东西，结结实实捆了好几道。
卫明月上前看了看：“督公，咱俩抬吧，标下抬脚……”她话没说完，就看江忱上前将那人腰上捆的绳子轻轻一提，跟提了二斤活鱼一样拎了起来：
“不用，你跟着我照亮就好。”
“诶，好嘞！”卫明月从没见过他这样身量的人能有这么大劲儿的，心说武状元果然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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