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羽翼
第七十一章羽翼
翌日午后，撼北侯府上来了个稀客，温律看着一身劲装，腰悬宝剑的卫明月差点憋不住笑，可又在看到自家挚友眼底乌青和明显带着委屈的唇角时敛去了笑容，但顾及旁边还有梅郁城在，她一时也没办法问，只能先向梅郁城介绍卫明月，还好卫明月此时仿佛回过神来了，落落大方地跟梅郁城寒暄了几句，又说自家督公有请温律，梅郁城虽然不知道江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他当然是信任的，当下便让温律去了。
温律跟着卫明月作伴往延政门走，一路察言观色，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儿，不过还没等她动问，卫明月自己先叹了口气：“令宥啊，你说这鬼要是到了阎王殿，是不是早晚没命啊？”
听话听音，温律知道她短短时间心境发生这么大变化，一定是在玄衣卫里受委屈了，但此时大街上也没法细问，温律想了想，一笑开口：“那就要看是恶鬼还是小鬼儿了。”
“啊？”卫明月转头看着温律，不解其意地眨眨眼，温律也冲她眨眨眼：“恶鬼会被阎王收，但小鬼儿会被阎王护着。”
她这话说得隐晦，卫明月却似听懂了，畅然一笑：“是啊……”此时二人进了延政门，东内苑里安安静静的，卫明月看四下无人，也不顾官体了，抬手挽住温律的胳膊，整个人依着她：“令宥啊……你有没有听郡主说过我们督公啊，坊间都传闻他心慈手软，不像个内卫头子。”
温律一直担心她，自然会多问梅郁城此类事情，这会儿听她一说就笑了：“郡主还真说过，郡主说，坊间对江督公的传闻不尽不实，但是永王殿下比较了解他，也敢直言评价，曾经给过他一句好多字的考语。”
“嗯？是什么？”卫明月来精神了，抓着温律的胳膊摇了摇，温律笑着拍拍她手，开口道：
“永王殿下说督公是‘音柔貌美，心慈手狠，重情重义，殺人如麻。’”
卫明月沉默了，温律知道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却不想对自己说，既然如此，这道坎儿还得她自己走过去，可是对温律来说，卫明月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哪怕那个人是怎样的权势滔天。
卫明月并未带温律到指挥使司，而是走进了东内苑她自己的小院儿，一进门就看到堂屋的门开着，里面一人身着玉色道袍，头戴黑纱唐巾，正端坐桌前拿着卷书在读——若非温律知道今日自己要来见的是哪位，真以为眼前是个温文书生。
桌前的人听到动静，起身颔首示意：“这位想必就是温佥事。”
“正是下官，见过督公。”温律恭恭敬敬拱手为礼，卫明月也跟着行了个礼，江忱将二人让进堂屋落座，拿出一张供状递给温律：“按温佥事和高厂督前期调查的线索，我这段时间摸了摸，昨日总算抓到一个活口，审出了一些事，温佥事你与郡主所料不错，这股势力无论是不是前朝逆党余孽，其所图不可谓不大，对我大周社稷危害极深，此势力潜伏在我大周这么久，若非温佥事敏锐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只可惜我抓到的这个不过是一小喽啰，与他的上峰也是单线联系，暂时无法挖得更深，此事我还会继续查，烦请温佥事也替我知会郡主一声，陛下那里，我会细细修本上奏。”
温律见他说这些并不避讳卫明月，便知卫明月现在大约也已经参与此事中，心中无奈却也无法，将他给的供状仔细看了，却发现他刚刚并未提到，却暗合梅郁城担忧的一些事，赶快仔细记下，又将供状还给他。
不多时，温律告辞，卫明月起身相送，却被江忱阻了：“也耽误你大半日，午后就不必回镇抚司了，我顺路送温佥事。”
卫明月有点奇怪，但毕竟是自家老大吩咐，也就点点头应了，江忱一路送温律往东内苑外面走，行至偏僻处时，突然开口：“温佥事有什么想向我问或叮嘱的，现在可以说了。”
温律闻言心中微惊，她确有此意，却还在犹豫，不想竟被人家看出来了，当下也不藏着掖着，开口笑道：“人言督公擅长察颜勘谎，洞察人心，果然如此。”
江忱却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居然有一点毫不作假的赧然：“温佥事说笑了，卫经历是你挚友，你担心她是正常的，即使你今日对着我没有那种审视和欲言又止的眼神，我也得跟你交代一二。”
温律虽然佩服他的本事，但此时也不愿落了下风，便直言开口：“督公说的是，素影是我最好的朋友，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虽然下官人微言轻，还是想斗胆问问督公，您将她强行转隶玄衣卫，可是因为她沾手了眼下这个案子，故而……”
江忱看着温律，似乎对她的话不以为忤，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我不否认有温佥事你说的这个因素，毕竟我们这种厂卫，万事都求稳妥，宁可先抓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威胁……”
这话说的温律心中一沉，却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看着他，等他那个“但是”。
“但是，卫经历并非人犯，其实若非她……嗯，跟我起了点小误会，让我知道她在暗地查证这件事，我是不会打扰她的清净的，只是既然她已经沾手了，再留在刑部，对她、对刑部都是隐患，很可能让她在不了解全部内情的情况下因为私自查案而陷入险境，温佥事问我为何要将卫经历收在麾下，那么敢问温佥事，梅郡主为何要将你收在麾下？”
温律被他这一句问愣了，她自然知道梅郁城将自己收在麾下，有为了确保消息不泄露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就是知人善任，难不成江忱对卫明月也是吗……
“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官声并不好……”江忱笑了笑：“可只要我在内卫一日，上至两个镇抚司的镇抚佥事，下至每一个力士、校尉，只要是忠于陛下，奉公职守的，都是我的同袍兄弟，有任何人无端打压、陷害，甚至威胁到他们性命的，本督都会不择手段杀回去。”他这么说着转头看着温律，脸上没了素日的和煦笑意，而是肃然里带着一丝矜傲：“本督这么说，温佥事可否放心一些？”
温律知道话说到这儿自己再坚持就真的僭越了，赶快微躬行礼：“督公言重了，下官不敢。”
再抬头，江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和风细雨，延政门也在眼前了，将她送出去道别时，江忱笑道：“温佥事回去可以问问梅寒彻，我这个人还是讲义气的，哈哈。”
温律被他这样一打趣，刚刚的忐忑也消了几分，赶快行礼别过，一路往郡主府走时，却觉得脖子后面冷汗涔涔：如此令人畏惧又摸不着底细的督公，还好是自家郡主这边儿的，否则……
然而她却不知，此时这个“令人畏惧”的人，正在东内苑最大的点心铺子里挑了一包点心并五香瓜子花生杏仁儿什么的，又返回了指挥使司后面那个小院儿。
卫明月见自家老大去而复返，赶快抿了抿鬓角从床上跳下来，捧着刚刚还在看的书一路小跑迎出去，低头呈上：“督公您是回来取书的吗！您书忘带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江忱被他逗笑了，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卷：“坐吧，我是来看你的。”
卫明月一时受宠若惊：“看……标下？”
“嗯”江忱放下书，打开桌上的纸包：“昨日连累你忙了一宿，还是那种活计，今早肯定没吃好，这个给你垫垫，午后歇息半天。”
哪个女孩子不爱甜食，卫明月看着桌上那一大包点心自然是心动，可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乍然被偏向的待遇，却让她冷静了下来，她拈起一块点心，又放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她这个样子自然没有逃过江忱的眼睛：
“怎么了？还是害怕恶心吃不下？或者说，对着我……害怕？”
卫明月赶快摇摇头：“不是的，标下只是在想……每个跟您进了诏狱的人，都会被这样关照吗？”她虽然心中明白在大周官场上，男女本就不同，否则又何须金榜绯榜之分呢，可她就是不愿从别人嘴里说出这些既定的事实，尤其是自己的同僚，特别是自己的上官！
江忱听她这么问，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卫明月后悔问出刚刚的话了，一时冲动截住江忱的话头：“标下明白，我是女子。”说完又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赶快起身赔罪，根本不敢抬头看江忱，静静等着他发怒，或是拂袖而去，却不料等来了一声轻笑：
“你先坐下，容我说完吧。”
卫明月更惶恐了，挨着凳子边儿坐了下来，一脸谄笑看着江忱：“督公，标下是没睡觉脑子迷糊，标下绝无……”
“我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与男女无关，只因为你是新手，还是文官。”江忱随手从桌上拿起个杯子，卫明月赶快狗腿地给他倒上茶，心中却因他的话感到无比畅快：“是，标下小心眼儿了。”
江忱看着她笑了笑：“既然你在意男女之别，那我给你交个底，在内卫里，不分男女，只论功绩，但同样，女子也不会受到特别的照顾，你可挨得？”
这话可说是正中卫明月下怀，当下喜形于色：“标下不怕，还请督公多多指点。”
“那我今天的指点就是，”江忱笑着指指桌上的点心，又指指里间：“吃饭，睡觉。”说完一笑就起身离开了，卫明月在他身后蹦跶着相送：“是，标下尊令，督公慢走！”
送走了江忱，卫明月回到屋里，看他落下的那卷《贞观政要》还放在桌上，她有心抄起来追出去，不知为何，又犹豫了一下，将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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