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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越王府


到了大理城外,梅郁城直截了当地递了官凭入城,只不过为表尊重,将两千兵马和大部分官员都驻扎在了城外,只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亲信将领并皇帝的随身内卫内侍等人,陪着元德帝一行进了大理城,众人对好了说辞,只说皇帝已经御驾返京,临行时留下手谕,令梅郁城南下云桂请越王出兵讨伐宁王,或者至少借得兵马北上。而元德帝假借的身份便是裴昭,一是因为裴昭身上还有伤,不宜随行入城,二来裴昭乃是已薨逝的昭华长公主之子,容貌上多少有些皇家人的影子,元德帝装起来不容易被识破。

        一行人入了大理城,顿觉街景繁华不输京师金陵,身着各色异族服饰的百姓比着大周常见衣裳的还要多,女子们头上的银饰迎着阳光直晃人眼,且在这本该是数九隆冬的时节里,这儿却是鲜花盛开,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香味道。

        众人大都是北地出身,哪里见过此等风景,虽然心中压着大事,也难免对这大周南陲奇异瑰丽风光多流连几眼,温律虽是江南人,可也没见过这般繁花盛景,多日积在面上的沉郁也消了些,还未回过神,耳畔又传来熟悉声音:“这大理,人称风花雪月之城,果然名不虚传。”温律听到皇帝搭话,习惯性地就要行礼,却被元德帝以目色止住:“温佥事,我是京师人,想必江南美景更甚于斯?”

        温律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眼前人是“裴指挥使”,当下换了轻松样子笑道:“即使我偏向家乡说,大理美景也更胜三分了。”

        元德帝点了点头,轻叹开口:“此城如此繁华,倒是出乎我意料,虽然大理一直以来都是西南重镇名城,可前朝穷兵黩武,导致爆发了六诏之乱,大理城几乎毁于战火,彼时我大周圣祖爷于陇右起兵反抗暴梁,靠八百陇右雕安一路逐北梁,收渤海,最后与六诏签订苍山之盟,约定互不进犯,然六诏王却阳奉阴违,联合交趾及婆罗国不断侵扰我大周边界,乃是立国以来仅次于北梁的第二大边患,太宗、曦宗和世宗皇帝均征讨未果,直到父……”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温律挑着个得体的微笑假装没听见,萧禹又道:“直到武宗皇帝亲征,才算弹压住了,不过彻底解决西南边患的,还是越王,眼下看来,他不但彻底击败了六诏王,而且将云桂治理的很好。”

        梅郁城听着皇帝的话,看着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摊贩,亦是对这位将军王升起了更浓厚的兴趣:毕竟一个既能平定一方,又可主政一省造福百姓的人,足可称为经世治国之才了。

        入城先经过布政使司,大队人马中的文官们便先就近入内安置,元德帝只带了宣府卫几个将领和亲卫继续往越王府走,接近王府要通过一片市集,熙熙攘攘间反倒更方便说话,梅郁城凑近萧禹道:“有些奇怪,为何越王明知咱们到了大理,却不出城相迎。”

        萧禹转头看看梅郁城,突然笑了:“他是越王,何必出城迎你这小丫头?”

        梅郁城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却是另一番考量,刚要对皇帝说明,萧禹又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王叔不明着迎接,还不能暗地里瞅着你入城吗?真‘出城迎接’你,与明着押送何异?怕是要伤了你的心。”

        梅郁城这才明白,点头笑了笑:“搞不好周遭百姓里便有王府中的亲兵卫,咱们言语间还是要……”她话没说完,便听周遭一阵喧嚷,本能地抬手抚上刀鞘,侧过半个身子挡在了萧禹身前,身着便装的内卫们也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将几人围在中间,大家凝神看时,却见道路正中一名女子跪在地上,头上还插着草标,似是在自卖自身,在她周围几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下一瞬就要将这小羊羔一样的女子吞吃入腹般,不过却被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将他们的魔爪和那女子隔绝开了。

        “人家姑娘都说了卖身为奴,但就是不去青楼,你们几个还在这儿揪扯,我老人家可是看不下去了。”说话的人看上去年逾半百,须发花白,一身褴褛破败,似乎抖一抖都能掉下二斤灰土并三两虱子,脸上也是黑一道灰一道的,左手拄着根破头青竹杆,右手拿着块烤得焦脆的饵块咬着,含混不清地嗤笑:“钱也不给,老头子看你们是要抢人咯是?”这么说着,他看了看地上嘤嘤哭泣的女子,柔声道:“小妮子,卖身有啥好,不如跟我回丐子窝儿去,老乞丐帮你葬你娘,当乞丐总比入娼门强些,咋咯样?”

        那女子想了想,重重点头:“老丐头,我跟您走。”

        那几个大汉看到手的生意被人“截胡”,顿时怒不可遏,却似乎对着这看似干瘪低贱的老丐头毫无办法,啐了一口道了句“晦气”便扭头走了,那老丐头也拉起小姑娘,打了个唿哨便有一帮小乞丐围过来,帮那女子抬了她娘亲的尸身,跟着老丐头往东走了。

        梅郁城看着新鲜,拉住一旁卖青菜的摊主摸出几个制钱儿递给他,笑问道:“小哥,我们是外地人,跟你打听一下,这老人家是什么来路,为何那些青楼恶仆看上去对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那摊主得了实惠,当下操着生硬的官话笑道:“贵客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那老丐头可是我们大理城一宝,这城里乃至周边几个州府的乞丐都尊他为头领,在此处德高望重,他年纪大且为人公正,坊间有什么官府来不及管的不平之事,老丐头都愿意出马,大理城的乞丐在他的约束下,也从不干那小偷小摸的事情,规矩得很,所以他老人家也颇受坊间尊敬。”

        听他这么说,梅郁城更觉得感兴趣:“哦?那这老人家也算是一位乡贤了,可那些地痞恶霸就不找他的麻烦吗?”

        那小哥笑着摆摆手:“嗐,他们哪敢啊,老丐头是越王爷的恩人,在这大理城谁敢惹他?那还不被越王爷一刀砍了?”

        “哦?”梅郁城听他提起了越王,便更升起三分兴趣:“这可不兴乱说啊,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丐头,怎么就能走到一块儿去呢?”

        “我可不是瞎说。”那小哥儿摆了摆手:“大理城内的人都知道,是殿下传过令旨告知全城百姓,当初在城里落难的时候,是住在丐子窝里靠老丐头保护才活了下来,他便尊老丐头为恩人,谁找他的麻烦,就是找王爷的麻烦。”

        “原来如此。”梅郁城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你啦。”那小哥笑着还礼走了,梅郁城方才转过身对上萧禹意味深长的目光:“你也看出那老丈奇怪了?”

        “嗯。”梅郁城点点头:“那老丈气度不凡,而且身负武艺,虽然说话带着云桂口音,但能听出官话说得不错,不过若如刚刚那位小哥所说,是此处的丐头,那或许是位走南闯北,浪迹江湖的老侠客。”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温律:“令宥定能比我看出更多东西。”

        温律点了点头,面上却现出些犹豫,萧禹看着她笑了笑:“令宥但说无妨,不过随意聊聊,说错了大家又不会怪你。”

        温律听他这么说,方才微微颔首,开口便令众人一惊:“那老丈虽然看着消瘦且刻意佝偻着,但若是舒展开便是在北地人中都不算矮,且筋骨结实,再加上面相上的特点,可以断定绝非西南人士,应该是中原人,不是关陇,就是燕赵。”

        梅郁城是知道她的本事的,看萧禹面带疑惑,便对他微微颔首,萧禹垂眸笑道:“那倒是有趣了。”

        一行人未再多说,穿过集市一路往前,周遭民房渐少,一段静谧清洁百花丛生的大路尽头,恢弘王府碧瓦点金飞檐映入眼帘,东西阔一百五十余丈的城墙,几乎看不到边际,门上纵九横七的门钉金光闪闪,较之紫禁城也未逊色几分。

        正门端礼门上,黑漆髹金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越王府”。

        萧禹抬头看着那两丈余高的城墙,心中虽然也有些忐忑,却无半分胆怯,开口轻道:“走吧。”梅郁城便带头向城门走去。

        凭梅郁城的身份,要顺利进入越王府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样镇守一方举足轻重的藩王,会令世子一路迎出承运殿,梅郁城自是过意不去,赶快上前施礼。

        越王世子名为萧汉,生得器宇轩昂,虽生在边地,举手投足间亦是十足皇家威仪,此时笑着抬手虚扶道:“郡主何必这么客气,虽然你我并未见过,但你既在玉牒,那便是王妹,到了这里就是到了自家,父王正在存心殿等着你们呢,快随我来吧。”

        梅郁城再谢过他,一行人跟着世子萧汉往王府内走,梅郁城转头跟萧禹对了个眼神,二人都明白,越王令世子相迎便是给足了梅郁城面子,而相邀前往后殿叙话,则是将她当成了自家人——否则就该是在承运殿升座,接受拜见了。

        跟着萧汉一路走到存心殿,梅郁城与装作裴昭的萧禹带头俯身行礼,便听王座上一阵洪亮笑声:“哈哈哈哈,贤侄女何必如此客气,快坐快坐。”

        听到这个声音,梅郁城便是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王座上身着大红团龙袍的越王萧让,好容易才稳住目光没有着相——虽然眼前的萧让只有两鬓稍染风霜,双目更是炯然,一派天家亲王威仪,可梅郁城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便是刚刚在集市上仗义救人的老丐头。

        她心中明白皇帝和温律等人八成也看出了,不过眼下无暇向他们求证,只能先谢过越王赐座,宾主坐定,越王笑道:“本该出城迎接贤侄女,不过老夫今儿一早带着你家俩兄长出城练兵去了,你家姊姊刚回府还在安顿,你那个小三弟身子骨儿又不大好,这不紧赶慢赶地,到底算来得及叫你大哥在前殿迎着你们,贤侄女儿可莫怪我怠慢哟。”

        梅郁城也曾听自家父王提起过这位世宗皇帝的幺子秉性潇洒恣意,不受俗礼所拘,在立下赫赫战功被先帝赞为“将军王”之前广为人知的戏称是“怪王”,可这次真见到方才知道传言不虚,一介亲王说起话来却跟百姓家老丈拉家常一般随意,却又透着亲近。

        梅郁城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搭话了,只能笑着欠身:“不敢,贸然来访,是郁城叨扰王爷了。”

        越王听她此言却是一摆手:“诶~自家侄女儿,说什么叨扰,你既是我三哥的干闺女,怎的如此见外,还不肯叫老夫一声‘王叔’了?”

        梅郁城知道老王爷不是真生气,但也绝非假客气,赶快乖乖巧巧欠身福了福:“王叔福安。”

        越王这才爽然而笑,又指着坐下几位对梅郁城道:“这几位看着眼生,贤侄女儿给老夫引荐一二?”

        梅郁城这才起身一一将萧禹白风展等人向越王引荐了,几个小辈的各自行礼时,梅郁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越王的神色,只见他的目光果然在萧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梅郁城正心虚着,老王爷却是看着他一叹开口:“想当初我年少离京,与皇姐分别时,她还亲手为我做了斗篷,哪想生离竟是死别……”

        梅郁城听他提起已故的昭华长公主,才明白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萧禹赶快起身陪着唏嘘一阵,算是混了过去,越王心情转好,起身步下王座,走到萧禹面前,突然抬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吓得梅郁城小心肝一阵乱跳,还好皇帝虽然不通武功,身子骨倒挺健硕,也习过骑射驾驭之术,拼命绷着没有露怯。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裴家的儿郎的确壮实。”越王笑着轻拍他胳膊,皇帝却是有苦难言,勉强笑得谦恭平和。

        梅郁城心说这再寒暄皇帝早晚得露馅儿,赶快对越王拱手一礼道:“王叔,其实郁城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她连忙将皇帝手谕并那枚闲章呈上,越王细细看后面色一肃:“幸而老天保佑,陛下平安无事,不瞒贤侄女儿说,老夫这几日抓紧练兵就是为了这个,只不过没有圣上的命令,我的边军和藩王亲卫是绝不可妄动的,眼下得了手谕,老夫跟你实说了吧,云南十八卫九万兵马,加上三万广西狼兵,还有本王的亲卫一万三千人,稳妥起见起码能调配八万精兵勤王,若是陛下需要,本王咬咬牙留三万人守着云桂,调配十万大军随时供陛下驱使。”他说着咬咬牙,还真是咬了咬牙,不过转瞬又笑了:“不过可说好了,待四哥那个老东西消停了,再给北梁人赶出去,我这些兵马还得回来,不然婆罗国那些蛮子要造反的。”

        他这样直截了当一番允诺,别说梅郁城,就连旁边的皇帝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藩王兵马都有定数,越王担承着戍边之职,也不过就是这些了,他们万没想到像越王这样坐镇一方的藩王听说皇帝要用兵,竟半丝犹豫隐瞒都没有的,就将自己的兵力和盘托出——真可称得上是仁至义尽,忠心耿耿了。

        梅郁城回过神躬身下拜时,元德帝萧禹还愣着,他此时才明白父皇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内有永王,外有越王,则江山无恙”是什么意思……

        此时越王却远望北方,一叹道:“陛下还是太气盛了,他也该来大理找我,老夫真怕他回京路上出什么事啊……”

        萧禹站在梅郁城背后,心中升起一阵愧疚。

        越王又对梅郁城道:“陛下手谕里令我挂帅,那肯定没说的,不过集结大军还要两三日,主要是三万狼兵还在路上,军械粮草也还在转运,贤侄女儿你们一行就踏实住几日”说到这里,越王看着北方,意味深长道:“放心~从儿时摔跤比拳,到长大了带兵打仗,四哥那老东西就没胜过我,他身为王叔不思为陛下分忧,还带兵欺负自家侄……”老王爷说到这里咳了一声:“老了,言语无状,贤侄女儿就当没听见吧。”

        梅郁城心中好笑,心说你家皇帝侄儿就在后面听了个满耳,可她也明白,依萧禹的性子,定不会将越王的话当做僭越。

        越王嘿嘿一笑,掩过了尴尬,对梅郁城等人笑道:“贤侄女儿和裴家小子你们就先安顿在王府,稍后我着你家二哥出城安顿你那两千兵马去大理卫卫所先休整几日,晚上我让你王婶儿给你备些好吃食接风洗尘,明日咱们再仔细议定出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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