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断情
军营主院内二人刚刚商议了个大概,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白风展起身迎出去,正看到南麓匆匆而来:“军师,主帅呢?”
“主帅去承运殿面圣了,有急事吗?”白风展看他神色有异,赶快追问了一句,南麓点了点头:“那估计现在主帅也该知道了,内厂厂督高公公自京师突围出来,刚刚才到了江陵,现在已经由平曲郡王带着去面圣了,他在半路上还救了程将军,程将军因路上遇到叛军受了伤,现在还发着烧,刚标下等送她去了州府衙门,我看她伤的有些迷糊了,只是一直说要见主帅,要见军师。”
白风展一听就急了:“哪个程将军?程素毓?”
“对,就是咱们宣府卫的程将军。”南麓叹了口气:“标下看着可是伤得不轻,脸色煞白煞白的,而且连标下都好似认不出来……”南麓还没说完,白风展已经冲了出去,萧泓也赶快跟着他回到州府衙门,先回去自己房间提了药箱,又来到安置受伤将领们的院子,却见白盏月守在其中一间的门口,看他来了,却是摆了摆手。
萧泓有些纳闷,但还是跟着她走到背静处,白盏月笑道:“倒是惊了殿下,其实程将军在高厂督船上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是末将请南将军刻意说严重些,为得就是让军师来看看她,一是她说有要事要面告郡主,但她说此事要做的机密……”她不知该怎么说,萧泓却是明白了,想到白风展的那个秘密,心中难免一叹:“我差不多明白了,白兄听南将军一说,一阵风样地就卷了过来,想必是担心极了。”
可他二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房内并未发生他们想象的那般情境,而是程谖默然不语,白风展无言以对。
许久后,还是程谖小声打破沉默:“我入城后听到营里出了这样的传闻,就明白这么多年自己时时处处感觉不对的缘由是什么……”
“素毓……”白风展万般不忍,他虽然怕面对程谖,可也没想到她居然在听到眼下尚未平息的那个传言后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说呢……”程谖似乎是笑了一下,却有晶莹之物滴落到面前的被子上:“你明明不讨厌我,却为何一次又一次拒绝我,原来是这样……”
“素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白风展心中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酸楚难言,程谖却抬头看着她,拼命压着哽咽挤出一句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才是最委屈的……我们以后……”她压低了声音,努力扬起唇角:“还是好姐妹?”
白风展起身坐到她床头,舒臂将她搂在怀里,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却似坠着千斤难出口。
程谖乖乖在他怀里待了会儿,又慢慢推开:“那你帮我周全一件事。”
“好,你说。”
“我要见主帅,但主帅来之前你要一直陪着我,旁人谁都不准进来。”
“好。”白风展点点头:“我这就请白将军去办。
白风展将此事托付给了白盏月后,便婉拒了萧泓为程谖看诊的好意,马上回到房中,一直陪着程谖,将相识以来各种你追我逃的事情嘀嘀咕咕说了一遍,不禁感慨世事奇妙,但往事再多也说不够一个时辰,渐渐地,二人便沉默了下来。
白风展将程谖揽在怀里,突然又想起萧泓说的那些话。经过他的点拨,他已经懂了自己从长大成人以来便异于常人的心思并非只是“好强”,对程谖的怜惜和亲近,也绝不只是“姐妹之情”,可事到如今,他心中纵有万般柔情,也都仿佛一场笑话。
白风展心中苦楚,更是内疚连累程谖遭受这几年相思,一场情殇,他觉得她不恨自己,还肯与自己做朋友已经是万分难得,却不知此时程谖心中的酸楚,并非是他想的那样。
程谖这一路提心吊胆所受的磨折不少,加上乍然听闻白风展身世带来的冲击纠缠起来,将她的心反复揉搓,倚在白风展怀中,她恍然想起自己初到宣府卫时二人初见,她明白此时自己的痛苦绝不是什么被骗后的不甘,而是……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自然不会喜欢我的……”程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下定决心要将这段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今日权做道别,总该让我受用一次……”程谖极轻地说了这么一声,往白风展怀里缩了缩,白风展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低头看着她:“素毓,你说什么?”
“再抱我一会儿,我冷。”
“好。”白风展赶快帮她拉高被子,再连被子一起将她搂紧,紧到自己刚刚收口的伤处都痛楚起来,可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身上疼点儿,总好过心痛难忍。
“今日往后,咱们的情分是不是就不一样了?”程素毓迷迷糊糊地笑了笑,白风展将喟叹勉强吞回,轻笑道:“是。”
“那以后我不叫你军师了,我也要叫你克襄。”
“好。”
看着程谖疲惫睡颜,白风展只道她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却不知她心中压着比这些更沉的东西,她本就比常人谨慎,此番在宣府得到的消息虽然尚未明朗,却是她心中最为担心的那种,这种威胁让她不敢贸然去寻梅郁城,唯恐将危险带到她身边,她只能等……
可程谖不知道的是,本能更早来看她的梅郁城此时却被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绊住了。
存心殿内,元德帝少见地将行营总管秦葳都屏退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下他与梅郁城、高峤君臣三人。
“所以说,老阿伴已经不在了?”说出这句话时,皇帝一阵恍然,老总管李怀虽然只是一名宦官,可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啻父兄,如今乍闻凶讯,自是有七分恍然。
高峤见君王如此,心中愧悔更甚,将玉玺捧过头顶道:“是奴婢不忠不孝,害死了义父,更险些误了陛下的大事,论罪比高勤更该死,可义父临终时叮嘱奴婢,定要将玉玺亲手送到陛下驾前,如今幸不辱命,再无他虑,高勤叛逆该死,奴婢亦是罪不容诛,只求陛下赐罪!”
他一番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自船上被高勤一番抢白后,高峤就突然想通了,自己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识人不清连累了梅郁城和老义父,皆是因为存了私念,起了骄矜,而这些都是义父曾经警醒过他的,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想通了这些,他也想明白了前路,跪行到御前,将玉玺置于书案之上,又转头对梅郁城道:“当初下手害了郡主,如今又勾结北梁扣关的秦茂虽然是高勤的徒弟,却也是因我私念才引入军中的,奴婢也对不起郡主,只是高峤这条命到底还是要交给陛下处置,唯有来世结草衔环,再向郡主请罪了。”
梅郁城与他在宣府共事多年,心中十分不忍,抬头对元德帝道:“皇兄,高厂督也是为奸邪蒙蔽,且千里护送玉玺有功……”
“你倒是大度。”元德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瞥了梅郁城一眼,又看向高峤:“你虽无心,但的确坏了朕的大事,口口声声要朕赐罪,你可知自己身犯何罪?”
高峤闻言,面色倒沉肃平静了下来,规规矩矩俯首再行大礼:“奴婢死罪。”
梅郁城实不忍高峤就这么死了,上前半步想拦,元德帝眉梢一扬,抬手让她别说话,对着伏于驾前的高峤言道:“那你想怎么死?”
高峤伏得规规矩矩,一丝犹豫也无:“陛下,奴婢卑贱之人,怎么死都是陛下恩典,若可平圣怒,凌迟亦可。”
梅郁城是真听不下去了,急得差点上了御阶,又赶快退回半步:“陛下!皇兄……高厂督罪不至死,臣妹愿为他作保,求您让他戴罪立功吧!”
谁知高峤却是转过头对着她连磕了三个响头:“郡主,奴婢谢郡主以德报怨,然而……”
“行了。”元德帝突然提高声音厉声道:“老阿伴让你回来不是让你要死要活的!”
君王发怒,惊地高峤又俯下身子不敢抬头,萧禹却是“噔噔噔”下了御阶,上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他用的劲儿不大,高峤也是颇有些功夫的,这一脚自然不会踹伤了他,可他怎敢对君王杠着劲儿,直接被萧禹一脚踹翻,半躺在地上,一时间殿内三人都愣了愣,皇帝却是笑了:“堂堂内厂厂督,就这么点儿骨气。”说着一拂袖回到王座前坐下,对重新跪好的高峤道:“你虽然坏了朕的大事,但也是因宵小布局颇深之故,老阿伴让你来寻朕,便是要你留下这条命,戴罪立功的……”他这么说着,打开了装玉玺的盒子,将黄绸裹着的传国玉玺拿起,果然见下面有一封信,元德帝将信打开看了,又递给梅郁城,梅郁城匆匆览过,却见是老总管李怀手书,半是禀奏京师情势和自己的决断,皆与高峤所述分毫不差,另一半则是替那个最终能携带玉玺回到君王身边的人求情,梅郁城心中感佩,眼眶亦是酸麻,在看到最后一句时轻叹一声,将信递给了高峤。
高峤拿过自家师父的书信,仔仔细细看到了最后,不禁颓然哭倒在地。
元德帝亦是泪盈于睫,长叹一声道:“朕和老阿伴想的一样,你这条小命朕还不想要,你若真是忠心的,就将你义父未竟之愿好好承继,御妹为你所害,不但险些丧命,还失了心爱之人,她都不想你死,你还在这里寻死觅活作甚。”
高峤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叩首,看得皇帝好气又好笑:“你还在朕身边当差,带着秦葳一起统辖行营事务,你不是说亏欠御妹吗,你这条命朕就押给御妹了,自此往后,你在忠心朕给你的差事之余,还要将御妹的安危置于自己性命之上,有任何人想要坑害她的,你都必须除之,御妹有半分伤损,朕就砍你脑袋。”
高峤叩首就要应下,梅郁城却是吓坏了,高峤乃是统率内厂之人,她哪敢就这么让他领旨,赶快行礼请皇帝收回成命,元德帝却是对她一使眼色:“实受了吧,这是他欠你的。”
梅郁城心中一省,明白元德帝是想到高峤此人颇有几分傲骨,须多给他职责和恕罪的路子,才能让他不至因愧疚而自暴自弃,便不再言语。
元德帝揉了揉额角,对高峤道:“滚出去收拾收拾回来当差,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高峤再叩首往外退去,梅郁城将他送到门口低声道:“高公公不必过于自责,刚刚陛下说的也是勉励于你,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秦公公自是无比周全,可要贴身保护陛下安全,还要靠你。”
高峤心中一番挣扎,此时沉下来倒是完全想明白了,抬手擦了擦眼泪:“郡主放心,奴婢不会再犯糊涂了。”
梅郁城这才放心目送他出去,回到殿内与皇帝商量军务,高峤出了大殿就看到秦葳捧着一套齐整的内侍圆领袍等在回廊的背静处,见他出来,赶快从旁边小内侍捧着的热水盆里捞出手巾拧了递上:“师父,您回来了,徒弟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儿了……”
高峤默然接过手巾将脸擦干净了,热气蒸腾里看着面前徒弟脸上真真切切的笑意,眼前却似闪过自家义父的笑颜:“怪不得义父说他最喜欢你……”高峤长叹一声,抬手任秦葳帮自己换上了干净衣服:“阿葳,师父不如你,往后咱们一起好好伺候陛下。”他这么说着拍拍秦葳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中的尘尾。
“师父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徒弟自打在山东那会儿就盼着要是师父在身边就好了,天可怜见儿您还真来了……”秦葳笑着嘚啵着,哪里还有连日来行营总管的沉稳威风,高峤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真心笑意:“罗唣什么,还当着差呢!”
“是。”
高峤看徒弟安静肃容随自己守在存心殿门前,恍然如见当年正值盛年的师父,带着舞勺之年的自己。
“义父,阿峤再也不会轻狂了,阿峤会按您说的,好好伺候着,守着陛下……”高峤对着远天白云祝祷着,声音极轻极轻,无人听到便飘散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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