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目送两人远去以后，追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跑出去，大叫一声“教主钥匙呢！”
可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急忙折返回来守着诗梦：“楼主，楼主，您还好吧？”
诗梦连呼吸都在发颤：“我没事。在这里……你，你别唤我‘楼主’，太……危险。”
“您再忍耐一下。”追风掏出一瓶金疮药洒在诗梦的伤口上，“我，我去要钥匙。”
诗梦淡淡一笑：“不。我想……会有人把钥匙送来的。”
追风愣了愣，忽地眼睛一亮：“残恨！对了。她，她会想办法的。”
不一会儿，一个蹑手蹑脚的声音出现了。
诗梦和追风双双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左顾右盼着出现在过道里。她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慌张转头。
“师父！”
来得自然是柳芊芊。
柳芊芊急忙冲过来，一看：“天呐！”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迅速打开了锁。
“芊芊，你哪里来的钥匙？”锁链乍一脱离诗梦的手腕，诗梦的整条手臂便立马无力地垂下，“你……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
两条锁链解开，要不是追风扶着，诗梦身子一软，恐怕整个腰腹上的锁链倒刺都得扎进肉里。
“我碰到了一个姑娘。我就说我是悉伐叫来拿钥匙的。那姑娘就给我了。”柳芊芊得意道，“一看就是正受宠的美人。我又套话套出了你具体在哪里。这不就过来了吗。”
才说着，柳芊芊呲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原是自己一不小心被诗梦腰腹上的锁链倒刺给扎伤了。
“我来吧。”追风道，“你来扶住楼主。”
“我，我怕我扶不住啊。”
“你快点，别废话了。”追风轻叱。
柳芊芊无奈，只好站直身子，伸手扶诗梦。这一扶她才恍然发觉——诗梦这一阵子已经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憔悴得脱了相，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自己这么个小女子架着他，竟一点也不觉得重。
随着最后一声“咔哒”，三个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可刚走到门口，一阵冰冷的杀意涌来，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
三人顿住脚步。
只见木萧萧从阴影中冷笑着走出来……
“一早就安排好的。”木萧萧脸上的刀疤显得愈发狰狞，“对吧？”
诗梦轻笑一声：“现在才发觉晚了些吧。”
“快带楼主走！”追风忽地自腰间抽出软皮剑，剑尖斜至向地。
木萧萧哂笑，身形一跃而起，竟自弹过追风脑袋上方。追风急忙反手撩剑，可惜，不仅没能阻止他跃过自己，反而这一下使得木萧萧有了个着力点，落得更远了些。木萧萧猝然出现在诗梦和柳芊芊跟前。柳芊芊眼睛一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包裹着向后退了两步。
诗梦的手掌犹自立着，保持着向外推出的姿势微微发颤：“你可真不怎么样。”他看着木萧萧，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嘲笑。
“走。”追风的剑势已经缠斗上来，倒是诗梦反应快，拉了柳芊芊一把。
柳芊芊的脑子这时候总算启动了一样，慌慌张张拉着诗梦就跑。
“不对，在这边。”诗梦勉强靠一口气撑着，眼见柳芊芊要跑错地了，又气又急。
柳芊芊却倔强道：“师父听我的！走这边！”此时的柳芊芊力气可比诗梦大多了，拽了他就要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
才跑了两步，背后一声刀剑割开血肉，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柳芊芊和诗梦不由自主回过头。追风手臂大腿都中了一剑。他仍在苦战着，口中喊着：“快走！”
诗梦眉头深锁，喝了声：“刺下盘！”
追风眼睛一亮，几乎在同一时刻，掌中利剑挽了个花，腕根一拧，由上方陡然下坠至小腿处，一顿猛烈急刺。木萧萧不得已不断地抬脚后撤。他怒目圆睁，丹田喝气开声，掌中蓄力，向着追风当空劈下。
“浪里翻身！”诗梦急喝。
追风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矮身，向着地面就势向旁一滚，同时立起两腿片了个花，从旁踢开了木萧萧的手掌。木萧萧迅速变换掌法，直直攻击向追风。追风一曲双腿，迎着那个手掌狠狠蹬过去。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大风刮着擦地而走。追风借力一顶腰肢，自地面一弹而起，护在诗梦身前。
三个人又后撤了七八步。
木萧萧虽然着了不小的力，可是面对这了一个“菜极了”的组合，悠闲得很。他冷笑着追了几步，忽地，剑光一闪直直刺向诗梦。追风吃力地挡住一剑，但是因为手臂被割伤，流血很多，气乏之下，竟被木萧萧的剑撩开了，脱手飞出。
诗梦看着，暗自叫苦不迭：天要收我！
木萧萧随即迎风推掌而来。
“凝力！”诗梦喝了声，同时一掌打向追风后背。
柳芊芊一声惊叫：“啊！”
追风的手掌莆一接触木萧萧的手掌，顿时觉得自己的内力和背后那股力量一下子拧了起来，化作排山倒海之势撞击向木萧萧。
木萧萧踉跄退了两步，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脸的不敢置信。
“快撤。”诗梦叫了声，随即转身接着跑。
柳芊芊拉了他一下：“这边”
诗梦没来得及思考，只能强打着精神跟着柳芊芊走，周围的一切的一切都陌生得从来没见过一样，就像是个虚幻的世界。
跑出去仅仅一小段，他便察觉到少了一个人的脚步，豁然立住。柳芊芊被一扯，差点向前扑倒，而诗梦自己也险些没站住。转头，正瞧见木萧萧一掌打在追风的胸口。
“追风！”
追风向着木萧萧的脸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双手交叠向前一推，将被血雾迷了双眼的木萧萧使劲向后一推，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向着诗梦的方向一扔。那影子落地即刻冒出大量的浓烟迷雾。
追风的声音隔着迷雾传来：“楼主快走——！为我报仇——！”浓浓的白雾中，连飞溅的鲜血都只呈现出点点灰蒙蒙的影子。
好。我一定为你报仇。我会为所有的人报这个仇。
诗梦双眸阴狠得如同十八层地狱深处连鬼王都害怕的恶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拉柳芊芊，奋力向前疾驰。
他们跑过几个小木屋的时候，柳芊芊顺手掏出一个火折子，一吹，向那开着的窗子里狠狠一掷。
“那是什么地方？”
“柴房。”柳芊芊露出一抹坏笑，“一烧烧一片。”
“不信你看。”她指了指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那个上空浓烟滚滚。
诗梦只看了一眼，便有了几分数。两人逃了一段没人的地方，又转入了杜尔迦教神庙的深处。
“那是粮仓？”
“不错。”柳芊芊很是得意。
“两军交战，先断其粮。确为釜底抽薪之计。”
两人跑着，忽地冒出来几个女奴。乍一见两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诗梦眉头一沉，二话没说，冲上前去捏住那些女奴的脖子，一连几下“咔嚓”。那些人在诗梦的手掌间软绵绵的委顿在地。
“师，师父……你你你……”
“她们遇见了我们，只能杀了。活着等悉伐秋后算账……更恐怖。”诗梦的神色复杂而满含自嘲，“你还有火折子么？”
“有。一个。”柳芊芊迅速吹燃递了过去。
诗梦掌心运力，将其丢入与自己一墙之隔的那个庭院。
不一会儿烟火大起！
杜尔迦教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风中不是传来“抓住诗梦”，就是传来“哪哪哪哪走水了”“快来救火。”
随着时间的推移，嘈杂的呼喊声变得清晰了很多，似乎是统一了目标——先救火。来去匆忙的脚步声也集中在了有滚滚浓烟的地方。
两人从侧门逃出。
杜尔迦教的正门和两边侧门都有人盯着。
“楼主！”
月影楼的教众欢呼雀跃，终于，等来了人！全部迎上来，将他架着向教众聚集的地方撤退。饮冰一见到他，双眉刹那拧成了一个疙瘩，一面说：“怎么弄成这样！”一面燃起红烟。
众人一看，纷纷聚拢，准备撤退。
“杀啊——”杜尔迦神庙突然正门打开，里面冲出一波弟子。
两方顿时陷入混战。
杨大夫和孟良护着柳芊芊和诗梦在最中心，且战且退。
孟良无意间看见诗梦还赤着双脚脚踝处全是被磨烂的皮肉，心一紧，七尺大汉差点落下泪来，大叫一声：“楼主，我来背你。这样撤得快。”
诗梦没有拒绝，而是在伏到孟良背上以后，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小孟，大喊一声‘秦相奉命前来邀约诗盟主，你要抗旨不成！’”
孟良一愣，隐约明白，又一时半会儿没转得过神来，只大叫道：“秦相奉命前来邀约楼主，你要抗旨不成！”
饮冰在前头一边酣战，一听到这话，条件反射跟着喊了起来。
杨大夫眼珠转了转，嘴角漾起一抹诡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抗旨不遵者，当诛九族！”
“秦相代表官家而来，与我江湖交好。尔等再作缠斗，休怪王法无情！”
“悉伐，你想抗旨吗！”
“悉伐，一国丞相跟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
叫声此起彼伏。
城中原本的地方官，晚了一步知道秦相前来。如今刚好带着一大批人冲上山，正想抢个头功，在秦相面前表现一下。
听到山上传来这铺天盖地的呼喊，便更觉得自己“露脸有望”。急忙也叫自己的那些家兵高喊“山上草民休要猖狂！我等前来迎接秦相！迎接诗楼主！”
一时间，各种相似叫喊与上头仍在相斗的声音交织成网，远远在风中散去。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官兵和诗梦的人马便遇上了。
“太好了！救兵来了！”一个月影楼心思活络的小弟子抢在所有人没开口、没动手之前抢到了先机！
此话一出，有些反应快的便跟着“表演”起对地方官的欢迎和热切期盼到他们来的喜悦。
双方友好地碰了个头。
“这位是……”地方官看着孟良背上的人。
诗梦示意孟良将他放下来，稍稍颔首，虚弱道：“多谢大人前来相助。在下月影楼诗梦。”
“噢噢噢。原来你就是秦相此番前来邀请之人。幸会幸会。”地方官满面笑容，很是关怀，一看诗梦的伤口和面色，怒气冲冲道，“大胆贼子！私设公堂，擅用私刑！罪该万死。给本官冲上去——拿下他！！！！”
诗梦一把拉住：“大人稍等。秦相还在里面。莫要冲动！”
地方官腿一软：“什，什么？！快快快快……”他再也顾不得和诗梦虚礼，催促着身边的官兵，急急冲上了山，高喊着：“随本官保护秦相安全！快！速度！”
月影楼和江湖众人自然乐得清闲，赶紧退到两边。
有些个滑头的还要喊两句“小心他们使诈！”、“切记不要激怒他们！”
“来，楼主。”孟良蹲子，“快上来。”
诗梦点点头。他回头看向杜尔迦教的金顶，又看向面前天高风清的流云，嘴角露出一抹深邃而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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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楼。
杨大夫眉头深锁地凝视着沉睡在床的诗梦，岐黄院基本倾巢出动。饮冰和柳芊芊也陪在一旁。孟良原打算留下，可是身上有着巡查分舵的重要事情，不得已只能撤出。
“楼主怎么样？”饮冰冷冷地看着那些岐黄院的小弟子拿着极为锋利的小巧匕首一点点剐下诗梦腹部和四肢的烂肉死皮，剑眉皱成一团。
杨大夫砸了咂嘴，喟叹一声：“糟！糟极了。幸亏他的‘自救’之计未有出错，少量变数也教你给相辅化解了。你俩共事这些年，到底是不白处的。”
“什么意思？”
杨大夫凝视着弟子们刀刃上的血肉沫子，又看了看诗梦的腰际：“再有一个半月的样子……楼主的腹部皮肉大概就要被那倒刺锁链给磨穿了。那我们接回来的就不是楼主了……”
“那是……”柳芊芊疑惑地接了句。
饮冰一本正经道：“死楼主。”
“……”
杨大夫手放在自己的胃、腹中间：“这么一层皮磨穿，下头可没什么骨头之类的了。岂不就是稍稍一动便胃坠肠流。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狠。”
顿了顿，他舒了口气：“不过好在到底是皮外伤。”
“那还可以。”柳芊芊也松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手腕那一处凸起的骨头，嘶声道，“不过……师父这手腕那里，有一处……伤口已深至白骨。好疼的样子。”
饮冰眄了她一眼，硬声道：“‘样子’二字去了。”
“……”
“是极疼。”杨大夫接话。
柳芊芊猛然想起来她和诗梦逃出来的时候，诗梦先后两次和木萧萧对掌。一次是硬碰硬，一次便是借追风之力。两次相对，他的手都会颤抖好久，似乎僵住了一般松不下来。原来是……每动一分都是锥心刺骨的疼，需要莫大的勇气。
“内伤呢？”饮冰的声音将柳芊芊从哀怨中拉出，她忙竖起耳朵听。
杨大夫没直接说话，反倒是先看向了柳芊芊：“你们出来时，楼主还动过内力？”
“对。和木萧萧硬拼了两掌。”
杨大夫跌足道：“要死了！要死了！”
“什么意思？”饮冰和柳芊芊一并上前了一步。
杨大夫看了看诗梦，摇头叹息：“此前重伤咱就不说了。老夫后压制了他的伤势，使得气血渐渐平稳。如今把脉时发觉，他气血翻涌厉害更胜从前。应该是——在那里……又被重创了一次。”
“掌力之汹，破坏力之强，应该是悉伐本人打的。至于有没有别人……说不好。就算有。大概也都在悉伐掌力之下，未必察觉的出来。”
“什么？！”
杨大夫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至于……他脏腑之内多处於血，应该是自己反复妄动内力所致。他现在，除了还活着，没疯没傻。除此外，从头到脚恐没一处是好的。”
一时间，三人都静默下来。耳边只有那些岐黄院弟子来来去去，忙东忙西的细碎声音。
屋外，月光澄明，热风阵阵。
“我们撤退时，仓促之间未细细谋划，以至于——”饮冰迟疑着，“所有人皆知楼主要前去官家赴约。”
杨大夫一呆，道：“是了。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咱们原是想借力将人救出来以后，暗请人周旋一二，委婉表明楼主去不了。可眼下这么一叫唤……全知道了皇帝邀约楼主……这，这面子就彻底不能拂了。”
柳芊芊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们本是介怀于师父殿前献艺，有折辱之嫌。再加上师父此番遭罪。故而不愿意。”
两人听着点了点头。
“但是——大家这次知道的内容并不是我们暗自谋划的那个。”
“……没明白。”
柳芊芊白了他们一眼：“我们能让钱坐庄前去说动秦云，相激秦相前去相救，走了正儿八经的官道。其关键在于——我们是用师父的‘霁月剑法’做了诱饵。”
“对。然后呢？”
柳芊芊道：“可江湖豪侠和大部分弟子，从开头我们把皇帝或者说秦相‘官家邀约’的消息放出去，到后来那个年轻人出来传话叫停攻势，一直到现在为止……大家所知道的不过是‘官家邀约’四个字。至于内容——可没人肯定。”
“毕竟这玩意儿，大家说的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谁说去赴宴就是去献艺的？”柳芊芊嘿嘿一笑，“人家喊你去赴宴，理所当然的意思是喊你去吃饭的。要不就是喊你去送死的——那叫‘鸿门宴’。”
饮冰面瘫似的脸上竟隐约有了些许笑意：“不错。”
“芊芊，你的意思是……”
柳芊芊两臂交叠在前胸：“我觉得，应该让师父去。而且——应该立刻写一封拜帖给秦相。和他说，等伤势略为控制便启程前往，定赶在盛宴开时出现。‘我月影楼中人向来说话算话’等等诸多漂亮话尽管说。”
“在杜尔迦教，秦相不管见没见到过师父，也该知道落入敌手，下场凄惨是自古定律。但牛皮已经向着皇帝吹了出去，依着那些当官的个性，自然是想方设法要搞定了这麻烦。此刻——我猜他的心里也正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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