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原来“诗梦”不是诗梦。
“无此人”才是诗梦。
那么芊儿自然是柳芊芊。钱大夫应该叫杨大夫才对。
诗梦很随意地拢着两手，笑吟吟地看着面前带着些张扬的公子哥儿：“玄冥少主。你这溜出来玩儿的是够快活的，你爹可是到处在找你。甚至还找到了我月影楼这边来。为了撇清嫌疑，免得中了杜尔迦教的离间计，诗某只好亲自跑这一趟了。”
“况且，芊雅姑娘和芊芊说有一个武功了不得的人冒充诗某，行走了好一阵的江湖。诗某很是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挑来选去居然会想到冒充诗某……”
“师父，你，你怎么瞧出来的？”
“第一次是说书老头在说到黄泉洞府的时候，玄冥少主的反应有些激烈过了头。”诗梦拢起双手，面向阳光，很是惬意的模样，“后来，他又在揭晓谁挑起的事端的时候，说了句‘果然是那群混账’。”
“当然，光凭这两点还不够。我又在敬酒时发现了他手指上的茧子。他指尖有一股特殊的神秘的曼荼罗香味。”诗梦看着他，“幽冥鬼火箭上淬炼着曼荼罗的毒。常年打交道，这气味便深入骨髓。”
他还特意给柳芊芊解释了一句：“这曼荼罗的毒素啊，主要是致幻。但一般只要这种毒不入伤口，不入饮食，对人也无太大影响。量少的时候还能有些安神的功效。”
“综合上述，答案可就太显而易见了。”
玄冥完全展露出一种带着邪味儿的挑衅的笑：“冒充了又怎么样？听闻诗盟主霁月剑法独步江湖。我偏想见识见识。奈何你不是躲在月影楼，就是被惨兮兮地困在了杜尔迦教。”
诗梦很平静地听他说后面那两句话，淡淡啊了声，不以为杵，反笑道：“有人说我今年犯太岁。我想——挺有道理。”
此话一出，倒是玄冥愣了愣。
不对啊，这……这画风不对。下面应该是渐起冲突，然后大打出手，酣畅淋漓打一架才对！
“所，所以——”玄冥一挑下颚，“我只能这么引你出来。”
诗梦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是这样。”
“嘿！你不生气吗？”瞅见诗梦像一杯温吞的水，玄冥耐不住了。
诗梦淡淡啊了声：“有点。”
“老子想跟你打架，现在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诗梦又啊了一声：“打架啊……可以是可以。不过，打完——”他收起淡淡的柔和的笑意，周身逼仄的霸主气势顿时弥散开来，令人不由自主地严肃、正视起来。
“我们便来谈谈正事儿。”
玄冥脸上虽然没有露怯，心底却是不自主地沉了一沉，眼神稍稍一涣散，随即又凝起：“行啊。”
诗梦仿佛洞穿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玄冥少主不必……拘谨。权当是聊聊天，交个朋友罢了。我们刚才在茶楼里，不已经很愉快地一起吃了饭么？”他笑容中有着自傲和自信，很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质。许是照顾一下玄冥的面子，“紧张”二字换成了“拘谨”。
玄冥撇撇嘴，心中对这个本该是敌人的人莫名生出了几分好感。
五岳横亘面前一般的气势和压迫感忽然又从诗梦身上消失了。他仿佛还是初见时那个身体羸弱如琉璃的病人，带着几分儒雅温和，文质彬彬地同每一个人亲切地说话。
“玄冥少主也看到了——”他摊了摊双手，苦笑道，“我这副模样。少不得要请阁下手下留点情。我们既然是各怀友好相交之意，出手自然点到为止。意下如何？”
玄冥巴不得这样呢：“当然。”
他听到过传闻——面前这人和杜尔迦教那个武功已臻化境的教主硬碰硬地打过一场，还把对方打伤了。虽然，看起来他自己的伤势更加凶险。可重点是在前面——他打伤了悉伐！
“此地人多，挑个僻静之处。如此也好施展开手脚。”诗梦轻轻咳了咳。
杨大夫和柳芊芊很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诗梦笑笑，安抚他们的焦虑感。
柳芊雅也就是刚才的舒雅，她欲言又止了几次。
“怎么了芊雅姑娘？”诗梦心细如发。
“他不是好人！”柳芊雅说着就委屈起来了，“我，我被他种下了寸步不离蛊！我……我……”
诗梦没听过这蛊的名字，柳芊芊更是一脸茫然。两人齐齐看向杨大夫。却见杨大夫也是一脸懵逼的神色。他白眉紧锁，时不时抬一下，似乎正在绞尽脑汁想什么。
“这是个什么蛊毒？有救么？”诗梦只当是解起来棘手。
杨大夫却是捻着胡须，满脸严肃地摇摇头：“老夫只听说过寸心蛊。那是一种情蛊。却——从来没听过什么寸步不离蛊啊。”他说着，十分正色地向玄冥抱了抱拳。
玄冥虽然对杨大夫的赫赫名气感到不服。可这名气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大夫。再一看他须发皆白，但是遇到不懂的，还是如此恭敬地向自己这个小辈请教，顿时又起了几分敬意。一念三千，转瞬又想到了这个“寸步不离蛊”的来源，嘴角恶作剧的笑容便有些掩盖不住了。
这表情理所当然地被诗梦逮了个正着：“玄……公子，你这般捉弄人家姑娘便不太好了吧，非君子所为。”
“哈哈哈。是的。谁教她当初硬要来给我添堵。”玄冥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欠妥当，“老子当初实际就是搞了个小虫子放在她身上骗骗她，随后，就被我用指尖劲道打开了。可这傻丫头还以为是蛊虫入了血脉，所以感觉不到了。我便顺势……嗯哼~”
柳芊雅却突然蹲地痛哭起来。
玄冥一惊，但嘴上却仍然硬得很：“本就是你错在先。”
柳芊雅嘟嘟囔囔了好一阵。
柳芊芊本来气得想上去揍一顿玄冥，但是柳芊雅哭得实在伤心，又似乎正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只得赶紧跟着蹲下来，好一顿安慰，顺带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诗梦和杨大夫不约而同眄了一眼玄冥，神色有些冷淡。
这眼神让玄冥有些发憷。
半晌，柳芊芊极为错愕地抬起头，死死瞪着玄冥：“你们晚上睡……一个房间的？！”
“哈？”这下连诗梦和杨大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诗梦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不是的不是的。”玄冥吓得后跳半步，“我们是睡在一个房间。我叫她出去的，她不肯。啊呀！我睡得床，她睡在了地上。”
“你好过分！”柳芊芊怒目圆睁着站起来。
诗梦的声音冰冷森寒：“玄公子，此事关乎姑娘家的名节。我们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可芊雅姑娘却是个未经世事的千金大小姐。你虽是玩笑，却和杀了她一般无二。此事——你得给个说法。”
“我……”玄冥呆了呆，“我娶了她。”
诗梦冷笑：“你根本不喜欢人家姑娘。何必耽误人家？”
“那，那你要我怎么办嘛！”玄冥也急了，“我，我其实就是觉得她单纯……”
“所以你就骗她？”诗梦厉声道，“一个姑娘家清白声誉的大事儿你拿来开玩笑？！好一个玄冥少主！”
玄冥的气势就更弱了：“谁，谁教她那么怕死。我都和她说了……分房睡。”
“那是因为你骗她在先！”诗梦喝道，“怕死很丢人么？逞强装能就脸上有光了？”
柳芊雅呜呜咽咽哭得更加伤心，似乎要把这一阵的委屈全部哭尽，哭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你还指使她干这干那！芊雅是千金大小姐，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何曾受过一星半点的苦……你……你……”柳芊芊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发颤。
柳芊雅泪眼婆娑地抬头瞄了一眼玄冥，复又低头哭泣。玄冥心虚，不由地也蹲子，软道：“抱歉。我……唉，谁知道你会这么当真的嘛。”
柳芊雅哭得更大声，忽然，她喊了一句什么，挣扎着站起来，向着不远处的墙就要撞过去。
诗梦轻叱一声：“拦住她！”
话音刚起，一道飞影便翻越而起，跃过柳芊雅的头顶，落在了她身前。她狠狠撞了上去。那身影刚落地，还未收稳，便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了出去，一个不稳向后猝然跌倒，脑袋狠狠磕了一下墙。
“啊！”一声痛呼。
柳芊雅惶然抬头，泪水污脸，茫然无措。眼前玄冥跌坐在地，手捂着后脑勺，有些痛苦地蜷缩在那儿。
柳芊芊扑上来，狠狠抱住柳芊雅，也哭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个傻姑娘！”
诗梦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从来都很活泼的傻徒弟突然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阵微微绞痛，不由地叹了口气。唉~姑娘家的感情总是那么丰富，看着就……很想将她保护起来，让她成为最纯洁无暇的小仙女，悲喜随心。
“真的……对不起。”玄冥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手心传来温热的感觉。他拿到眼前一看，满手鲜血！
柳芊雅吓了一跳，一下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你，你没事吧？”
柳芊芊正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你管他干什么？混账东西死了最好。”说着就要拉开柳芊雅。
这时候，诗梦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反将自己扯离了那两人。柳芊芊忍不住表情丰富地瞪了瞪他。却见诗梦无奈地看着自己哭笑不得，再看杨大夫，也是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瞅着自己。
这……
柳芊芊定了定神，再转头看去。只见，柳芊雅一面抹眼泪，一面帮玄冥在包扎。
玄冥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调侃，道：“哎哟，千金大小姐，难为您亲自动手。给扎个……哎哟，好看点的结，本公子还想见人呢！”
“我不太会。”柳芊雅声音还有些哭腔。
玄冥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我要是脑袋留了疤，以后没人愿意嫁我，那就只好赖上你了。毕竟——”
“可那是因为你先……先……”柳芊雅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玄冥吓了一跳，一面因不小心碰到伤口，又狠狠倒吸了两口冷气：“我……我真的……”
“从没见过你这么傻气的姑娘……”他说着轻笑出声，抬眸看了看柳芊雅，眸子里一片温柔的粉红~
“你看，我这不也付出了代价？”玄冥忽地正色起来，语气却一改往日或冷或邪或戏谑的味道，轻软道，“你愿意照顾我几天么？”
柳芊雅刹那就读懂了这意思，脸倏地通红：“有，有杨大夫呢！”
“可是——这是被你撞的啊！”玄冥痞痞的笑容又浮现上来。
“……你”柳芊雅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诗梦笑着，适时插了句话：“玄公子，这下可妙极了。我是病人，你是伤者。咱们恰好公平切磋一番。”
一行人寻到了一处荒废的院子。
诗梦和玄冥划开道来。
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淡的，不像是要比拼的样子。目光沉静随和，倒像是和老友他乡相逢，生命中突来了那么一小小惊喜。
霁月剑据说藏在诗梦的腰间——玄冥的目光左右不离。
诗梦也在看玄冥。他也很好奇玄冥的幽冥鬼火箭会藏在哪里。一时有些僵持原地。顿了顿，他忽然瞅见玄冥将一只手伸进了另一只手的大袖子里掏了一阵。
呃——
诗梦的神色有点难以描述。
“干嘛这么看着我？诗盟主很意外？”玄冥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
诗梦苦笑：“你平时兵器不藏在那里吧？”
“当然。”玄冥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平时也不这么打扮。是你喜欢这种飘啊飘啊的衣服，我要冒充你，当然得换换装束。我的腰带里可藏不了一把弓！”
诗梦笑起来：“当然，没有什么腰带能藏弓的，即便是收缩起来的弓。”
玄冥取出一个椭圆形的，玄铁打造的精巧物件。其中一头有精巧的齿轮镶嵌其中，两边各有一段虎皮包裹着。尾端部分是将原本一折为二的玄铁再向内收折了一次。收口一样有齿轮嵌在里面。这两处由一块铁片机括扣在一处。盘桓的玄铁最深处是一段软绵绵的丝线。不用说，那自然就是松下来的弓弦。
玄冥露出雅痞而稍邪的笑容，手指轻轻一弹机括，铁片松开。整把蜷缩起来的弓砉地张弛弹满，弓弦紧绷，发出清越地一声呜咽。
由于是玄铁打造，这弓身很是窄瘦，颜色也极为深沉，上头镂刻着一些花纹，零散地镶嵌着红色的细碎的琉璃。阳光之下，虹光闪耀，仿佛地狱里引路的曼珠沙华。
玄冥紧紧盯着诗梦，一只手不急不缓地反折向后颈，缓缓地从衣襟里头抽出一支箭：“诗盟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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