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这不是过年了么。”那几个农民有些羞赧地晃了晃肩头的扁担，“俺们穷，没什么好给先生的。先生教俺们娃儿读书写字，也没有收什么银子，心里头怪不好意思的。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今年新采摘下来的蔬菜果子。”
“对对对。先生不要嫌弃。还有一些打来的野味。俺们婆娘说，先生身体不好，该吃些好的补补。”农民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山珍海味俺们也搞不来，就整点这个送给先生。先生不要嫌弃啊……”
诗梦笑叹了一声：“你们客气了。我不缺什么。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他们才需要吃些好的。”
“诶，先生不收，可就是看不起俺们了。”
诗梦忙笑着摆摆手：“哪里的话。再说，这东西太多了，我和徒弟也拿不了啊。”
“俺们替你挑上去。”
“先生先生。”孩子们围住了他，叽叽喳喳道，“我们年前就去你那里了呢！但总是跑空……我们还以为你就此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诗梦闻言，半晌无话，只是勉强勾了下嘴角，轻声呢喃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先生，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柳芊芊瞧见有壮汉，面上一喜，突然道：“我师父是有些生病。”
“咦？”庄稼汉们忙道，“那怎么能让先生独自爬山哩？”才说着，脑子又转过弯来。就着一个姑娘家，男女授受不亲的，自然不可能背诗梦。
那诗梦只好自己爬了。
其中一人急忙卸下肩头担子，有些为难和不好意思：“累一下姑娘帮忙挑着。我来背先生。”
“这……”诗梦正要拒绝，“我还是自己爬吧。我可不轻。”
庄稼汉笑道：“没事儿。俺们苦力气出习惯了。”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道：“是啊。俺们这么多人呢，大不了轮着背先生。”
见诗梦还在推脱，几个庄稼汉道：“先生不必客气。”说着走到诗梦跟前蹲了下来，等着。
诗梦见推辞不过，只好俯身上去：“有劳了。”
庄稼汉身上特有的土腥气和膻味儿虽然不太好闻，但是给诗梦一种非常烟火气和踏实的感觉。
几个孩童拍手欢笑着：“这样就好了。我们快快上山吧。”
诗梦这一路上，身体虽然是轻松了，可是脑子却不太轻松。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便是人家辛辛苦苦背你上山，还带了礼物，反复探望过你几次……留个晚饭总是应该的。
可是——柳芊芊的厨艺实在一言难尽。
诗梦其实也不太会烹饪。就算会，依照他的身份也不该把客人扔在一边，自己跑去厨房忙东忙西。
而这几个庄稼汉，估计家里都有娘们帮忙洗衣做饭，应该也不怎么会下厨。
这下可好。
但是，天下无巧不成书。小院子内有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在等着他。
当然也有比较不巧的地方。那就是能帮他解决问题的人在等他，给他找麻烦的一样也在等他。
其中有一个挑着果蔬的农民走在最前头。他莆一推开院子柴门便先“咦”了声。而背着诗梦的人脚力稍微弱些，落后了些许。不过，诗梦仍然听到了这一声“咦”。
“怎么了？”
“先生，你这儿有客人。”
诗梦心下犯疑。
柳芊芊落在最后，闻言忙追上来，紧张道：“什么客人？”说罢，抢先一步推开了那个在最前头的农民，跻身到前头。
柳芊芊也“咦”了声。
“谁来了啊？”诗梦从庄稼汉身上滑下来，不紧不慢整理了一下衣冠。而几个孩童也忍不住要挤上前去看个究竟。
摹地，他浑身一僵，轻喝一声：“别乱动！”
“师父？”柳芊芊满脸不解地转过身看着诗梦，“是菜娘在里面。”
诗梦一愣，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反问一句：“菜娘？”
“对啊。”说话间，上来的一群人自主分开一条路供诗梦走过。
果然，小院子的石桌前坐着一个样貌中等，温和贤淑的布衣女子。她一见到诗梦，平平无奇的双眸突然迸发出一种奕奕神采，明亮如同璀璨星河。可几乎也在同一时刻，这种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深藏着的是恐惧和慌乱。
“楼主。”菜娘有些怯生生喊了句，神色欲言又止。
诗梦站在门口，双眸无意识地四下扫了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拦下了想要进院子的柳芊芊。柳芊芊有些懵地看了看诗梦极为严肃的侧脸。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啥信息都没看出来。
至于那些庄稼汉和孩童就更是一头雾水了。既然先生没有进去的意思，我们自然不好乱动。
当然他们也没走——毕竟，既然把东西送上来了，至少得给人安置好了再走。不然病怏怏的诗梦和娇嫩嫩的柳芊芊怎么搞定这么多东西嘛。
“菜娘，是不是……”诗梦的话音未落，菜娘已经抢过了话头。
“楼主别过来！危险！”
瞧热闹的庄稼汉们一边拉过自己的孩子，一边举起扁担等握在手上当武器，大气也不敢出地四下不断地寻找什么。脸上迷茫而疑惑的表情显得很是滑稽。每每双眸扫过诗梦脸上的时候，这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迷糊神情便更加明显。
诗梦冷笑，声音不大，却能穿透整个院子所有的角落：“途径在下地盘，若是为讨杯薄酒而来，那么欢迎。若是寻仇而来，那么也便不需要废话什么了。”
“芊芊。”他头也没回吩咐道，“保护好他们。”
“是。”柳芊芊忽地抢过一根扁担，“借来使使。”
诗梦闲庭信步般走进院子，忽然挥手一扬，随即又扩开五指这菜娘面前的地下凌空一按。“哗啦啦啦”一个大坑暴露在众人面前。
几个庄稼汉和孩子看诗梦的眼神刹那就变了——传说中的神人啊……
诗梦探头一看，侃笑道：“哟，好家伙！咳咳咳……这要是掉下去得被切成肉沫吧。”
稍顿，他脸色一下阴沉下来：“还不出来么？”只见斗篷的合围处似乎是开了开，“嘭”一声响动，远远的屋檐下滚落一个人，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似乎是在挣扎。
“吱呀……”
诗梦看着自己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步子踉踉跄跄，浑身是伤。他勉强扶住门框，喘着粗气，抬眸看着诗梦。
除了诗梦，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而那个看到诗梦的人，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和古怪。
“天呐，你谁阿？”柳芊芊惊叫一声，又转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她不知道。她身后那些阴差阳错卷进来的人自然就更加不知道了。
簌簌簌簌……
一阵树叶摇曳之声，这小院子便像是凭空变出了一堆黑衣人来。他们个个蒙着面，手拿着刀凶神恶煞地指着场中所有的人。
“我劝你识相点。不要招惹是非。”一个人举着剑，向着诗梦微微抬了抬，“赶紧离开这里。”
诗梦看看死死握住自己屋子门框的人，又扭头去看了看说话的黑衣人，再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慌忙恐惧的那些庄稼汉。只是觉得遇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般，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个岔气又不由地咳了两声。
“给，给兄台……惹来……麻，麻烦了……”那人说话也已经不利索了，“本以为……这，这家屋子的主人……不在。恰，恰好借在下……一，一用。然后就……”
诗梦无奈地笑了笑：“兄台，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说着，横袖掩口，又轻轻咳了两声。
“楼主。您……”菜娘话说一半，慌忙捂住嘴巴。
诗梦只淡淡问：“菜娘，你怎么傻坐在这里，自愿做了个诱饵？”
菜娘神色复杂：“楼主，我……”
“行了，这事儿晚点再说。”诗梦没等她支支吾吾完，便打断了话头，“照顾好伤员。看来这里能打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领头的黑衣人冷道：“病秧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有几个脑袋敢揽下这件事。”
“一个脑袋。”诗梦剑眉一点点压下来，渐渐变得狭长的眼眸中剑一般的精光被掩盖住，“死人不会带来麻烦的……”
哗啦啦，剑光一耀，瞬间便闪身到了最靠近自己的杀手跟前，反手持剑，自胸前一拉而过。交锋都没有，鲜血也没有怎么喷溅，那人便已经倒了下去。
除了柳芊芊和菜娘，所有人的呆住了。庄稼汉和那几个孩子更是目瞪口呆，看着白热化的就在眼前的刀光剑影，脑子一片空白，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什么人，都在做什么……混乱、空白、恐惧和疑惑填满整个灵魂。
“……先生？？？”孩子傻傻地看着一切，暗自呢喃。
终于，杀手的头领错愕地喊了一句：“霁月剑！你……你是诗梦！月影楼主！”
诗梦微微一笑：“对。”
“快撤！”他大叫一声，犹如见到鬼魅一般，瞬间带着剩下的人跑了。
诗梦满脸微笑地看着一切，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点那些人的影子，也听不到一点点动静。他的脸色忽然一变，足下一软，向着一边歪倒过去。多亏的柳芊芊早有经验，立马抛了扁担扶住诗梦：“师父。”诗梦一靠着柳芊芊精神头立马便松懈了，昏了过去。
“楼主！”
“嘭”又一声响动。
“诶！那人……”柳芊芊催着菜娘道，“看看他如何了。”
跟着上来的庄稼汉和孩子还在原地发愣。
柳芊芊看着菜娘过去拉扯起那人后，这才回神还有“客人”在：“你们几位，今天恐怕是招待不了你们了。多谢你们的好意。”
往日的学生和那些农民还在发蒙，手无足措，完全无头苍蝇似的不晓得自己该走了。
“再麻烦你们一件事儿。我师父不是什么坏人。今日之事全为自保。所以还请大家保密。用不了多久，我们也就离开此地了。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如实说就可以。”
孩子们最先反应若莱，怯生生说了句：“先生要走了么？再也不回来了么？”
“也许吧。”
“这里就我们两个姑娘。还有一个病人、一个伤者。所以……”柳芊芊有些扭捏起来，“这地上的……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找个地方埋了？”
这些农民虽然害怕，但是想到诗梦这些日子的照拂，还是强捺着恐惧，吞咽了下口，点头答应：“好。姑娘放心。我们会挖个深点的坑。不让先生陷入麻烦。”
柳芊芊扶着诗梦，同菜娘一道向着这些实诚的庄稼人微微鞠了个躬：“有劳了。”
说完，将诗梦和那人一起扶进了房间，掩上了屋门。
柳芊芊看着安顿好的两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菜娘：“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瞅瞅外面他们那儿怎么样了。”
说着，出了门。很快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了已经快挖完坑的庄稼汉和娃儿们。
“我也来帮忙吧。”柳芊芊笑着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孩子的头。
一个农民道：“天色暗下来了。咱们快点埋了。待会儿下山路可不好走。”
“我来。你们替我埋土就行。”柳芊芊说着，强自按压下心底对于尸体的恐惧，拖着一个个推进坑里，随后指挥道，“填土！”
“按理来说，我是不该教你们这些的。可是眼下情况特殊。”柳芊芊努力笑了笑，“孩子们，回去这把这些事情都忘了罢。你们今天就是来和我师父一起聊聊天，陪陪他的。什么特殊事情都没有发生。”
几个庄稼汉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也隐约能知道这是了不得的事儿，纷纷答应下来。随即又投入到埋坑任务中去。
大人用手边的工具退推土，孩子们也努力用脚将挖出来的土使劲向着坑内踢。在大家的努力下很快就搞定了。柳芊芊如释重负般跳上去踩了踩结实，尔后从身上掏出几个火折子和简易的暗器递给那些农民：“这个这样用。”
她稍稍演示了一下暗器的使用和注意事项等，又道：“稍等一下。我去给你们提几只灯笼来。这路太黑了。路上小心些。”
“好。谢谢姑娘了。”众人一一拜别。
柳芊芊目送他们身影淹没在夜色中后，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都还好吧？”柳芊芊反手关了门，望向菜娘。
菜娘惶惶不安地点了点头：“楼主这是怎么了？”
“应该没大碍。就是生病。”柳芊芊坐在诗梦床边，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你去做点吃的来。晚些时候，杨大夫应该也要回来了。”
“好。”菜娘临临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愧疚而慌乱，“我，我没有要加害楼主的意思。我也没有背叛月影楼。这个陌生人他……我……”
柳芊芊撇撇嘴：“哎呀！你放心啦~有什么事儿都等师父醒了再说。”
“快去快去啦~真的要饿死了。”她笑道，“别人不知道现在饿不饿，我这个大活人却快成饿死鬼了！饿得可以吞下一整头牛！”
菜娘总算稍稍心宽，勉强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柳芊芊瞧着这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醒来的架势。便开始忙活着在屋内烧些炭火，又把雪球球从自己无屋子里抱了过来，做个玩伴儿。
赶路在前，变故在后，如今一番折腾，柳芊芊早就累了。她抚摸着雪球球柔软的皮毛，暖和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全身。热烘烘的炭火烘烤着身体每一个疲倦的细胞。此时此刻，雪球球轻微的呼噜声就仿佛一支摄人魂魄的安魂曲。
她听着听着睡意便上来了……
直到雪球球在她的怀里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这才把柳芊芊惊醒。乍一睁眼，半靠在床头的诗梦便映入了眼帘。他看着柳芊芊，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目光很柔和，甚至有点宠溺。
“……师父……”柳芊芊一时有些茫然，站起身的同时环顾一圈，发现了在卧榻上的那个陌生伤者。他也呈现着半靠姿势，看看自己，也看了看诗梦。
而菜娘坐在卧榻脚边的那张椅子上、面色比刚才稍微平静些。然而，那种拘谨和不安以及诸多复杂的感情仍然很是明显。她也在看着柳芊芊。
“睡醒了？”诗梦温吞吞地声音将柳芊芊乱飘的顺序拉了回来。
柳芊芊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诗梦很满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聊聊呗。”
“和我？”
诗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又划拉了一圈：“我们。对了，炭火盆边上有酒酿丸子。我让菜娘给你搁那里温着。你还没吃东西，赶紧趁热吃了。再晚些醒过来，它也就该凉透了。”
他笑眯眯看着柳芊芊狼吞虎咽地样子，漫不经心地朝着雪球球招了招手：“菜娘，之前那个问题，你有什么要说的么？”雪球球乖巧地跳上床，钻进诗梦的怀中。
菜娘局促不安地撮着手：“这位先生……我，我……我不确定是不是有个人进了您的屋子。我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便威胁我坐在那里不许动。不然他们就要搜屋子。可是……我担心他们会瞧出这屋子的主人，所以就……”
诗梦温和地接口：“下次若没什么人在屋里的话，你尽管让他们搜。”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挖个陷阱在那里？而且，还真的不进去搜人？”他说着，星目微微一扫，似是在打量那个伤者和菜娘。
那人苦笑一声：“他们想以逸待劳。用姑娘的命来威胁在下。在下出来，混战之中，很容易掉进陷阱里。其次，这么僵持着，到最后真正捱不住的人只会是我。”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兄台之前没瞧见，这位姑娘的气场可不像是被‘威胁’着坐那里的，他们应该也不能完全吃准姑娘何人，不想打草惊蛇。而且，这个组织的杀手据说非常注意不要节外生枝。时间若再长一些，他们很可能从后方潜入。”
“要是没搜到人呢？”
“他们应该就会立刻撤走。”
“我为何对这个组织没有什么印象？”诗梦喃喃道。
那人回答：“这是仅为朝堂提供服务的一个神秘组织。是官家的‘一把刀’。从不参与传说中的江湖纷争。是地地道道的拿钱杀人的组织。很多杀手据说平日里只是普通的贩夫走卒。”
诗梦微微点头：“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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