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纸条大多写的简单：
吾友：已谏言。陛下已采纳。
吾友：得陛下贴身信物，棋局已备，请君入瓮。
吾友：王青乃兄之心腹，擅拟人声。今向杨靖宇、叶振清示信物，传密令，释疑得信任。杨叶二主，一备兵马，一结邻邦，皆承诺守口如瓶，永不外传。
吾友：备壮丁、美姬数人。已献陛下。谋划周密，龙心大悦。按筹谋之策，赐壮丁美姬于杨、叶两家。
吾友：差事已派。王青相候。待贪污案了，即刻行动。
吾友：时机成熟。于日时绝佳时机行动。后续自有为兄操持，放手行事，勿念。事成之日自当厚谢。
这些信件都没有落款人，只画了一个很简单的孔雀图腾。
柳芊芊的瞳孔渐渐放大。
她的记忆里，父亲回家除了偶有念及朝政外，于兵事绝无多言，更不会主动和那些同僚走得太近。家中也不设武将常有的护卫兵丁。只比常规富人官爷家多些有组织的护院。家中丫鬟小厮也多跟着父亲学过些拳脚，但多为了强身健体。
后来——父亲突然就在无兵事时，也长时间不回家。到家之时，常大汗淋漓亦或满身尘土。母亲每每问及，他总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那照纸条的内容……
柳芊芊心下暗忖：父亲那时候是在屯兵。而且是皇帝授意！而杨家——便是负责暗地里的外交活动！甚至后来传出来的，查抄腐败案时，一向正派的父亲和杨大人都暗地收了不少好处……其实，应该也是皇帝的意思。
可既然如此，为何皇帝又要派人暗察所谓的“谋反”呢？
这是皇帝想要的结果！！！柳芊芊突然一阵怒从中来。但很快她便发觉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便仅仅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都无处可发。
巨大的倦怠感犹如海浪瞬息淹没全身。
她侧头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诗梦，摹地脑中灵光一闪……
我是叶家后人，见到这些难免情绪崩溃失控。可师父——这血案再怎么残酷、不义，终究只是别人的事。对他而言，不该仅是史书中无关紧要的一笔吗？也许会有愤怒、会有感慨，然，何至于引发了他的断欲清心？莫非……和他有关？
一念及此，柳芊芊急忙翻找这些情报，从中发现了一份悉伐的手札：
杨靖宇这古板的蠢货，也配对本尊指手画脚。如今，他再也没法开口要求自家小娃娃学文弃武了。多好的练武苗子，百年难出的天才。杨昱昭，名字一看就是文绉绉的。本尊不爱。小家伙受了惊吓，眼睛里都是愤怒和恐惧。真叫人意外，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牢记要保持镇定和风度。有出将入相的气派！老夫喜欢。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小娃娃的模样真像传说中的苏摩月神~清癯风骨，举止疏离，清冷端雅。‘疏影’二字与他相配。老夫便以此赐名于他——月疏影。
这小娃子脾气倒是犟得很。本尊很有征服的欲望。胆敢不接受本尊的赐名，便让司刑教教他规矩。
柳芊芊将手札再往后翻：
本尊去探望他的时候，他真像个破碎了的瓷娃娃，残酷之美，美得教人挪不开眼睛。很遗憾，他没有屈服。但本尊有让他心甘情愿同意的办法。复仇，便是个很好的理由。杨家小公子果然心动了。而本尊爱上了他身上的那种带着倔强的残破美，岂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如雪提醒本尊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这可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晚膳时间早已过去。司刑便找来不少倒掉的残羹剩饭。我告诉那小公子，要想学本事复仇，便得先让本尊满意开心。本尊要他在司刑的藤条鞭笞下吃干净面前所有的东西，本尊才能认可他的诚意。
他真是倔强得教人叹服。这些要求，他居然全部做到了！
柳芊芊再往后已经不忍翻阅。她随手拨了拨手札，瞧见最后几篇写着：
冰河回报，新起之秀诗梦酷似幺五。本尊观搜集来的画像，已然断定便是幺五。他既不承认，本尊自然要弄些足够的证据，如此才好教他在江湖之中颜面扫地，届时，好好欣赏他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岂不更加美哉？
杨昱昭便是杜尔迦教的五杀手月疏影，而月疏影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诗梦！
所以诗梦等于……
“啪”手札落地。
“砰砰砰。”
“谁，谁啊？”柳芊芊强耐住翻腾的心思。
“是我。”齐若道，“师父让我来把熬好的药给楼主送过来。”
柳芊芊开门，接过齐若的碗。瞧见她正有探头探脑的意思，便生硬答了句：“好了，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师父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哦，哦……”齐若无奈地暗暗翻了翻眼望天，心下暗想着，可不是我不想替师父您打探情况啊，是柳芊芊小姐实在没给我一丝机会啊。
柳芊芊送走齐若后，放下所有杂念，忙来到诗梦床边，小心翼翼地喂他汤药。窗外明月煌煌，竹影摇曳……她摹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曾经听闻母亲和杨家夫人给自己和杨家的小公子定了个娃娃亲。母亲老是开玩笑说以后自己是要叫“杨夫人”的姑娘。
自己约莫是满口答应，也可能是断然拒绝，总之年龄尚幼，早已记不得答案。
想到此处，柳芊芊不自觉有些面烧。
可再看看诗梦，再想想如今，竟只剩下了尴尬……
大脑混乱了片刻，柳芊芊突然想到一个非常古怪的问题：他一直都是杨昱昭。那么，当自己和他说自己真名是叶弄雪的时候……呃？这货是如何做到一脸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的？除非——
“咳咳”
诗梦的咳嗽声惊动了柳芊芊。
柳芊芊极不自然地脱口道：“师父？”
“咳咳咳。”诗梦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柳芊芊不知出于何故，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
诗梦躺那儿缓了口气，慢慢坐起来，正瞥见发呆的柳芊芊，以及她捏在手中的那些信笺、手札。目光顺着手的视线上移，与柳芊芊的视线正好撞上。
一时间空气凝滞……
老半天，柳芊芊窘迫道：“那，那个，师父你，你渴不渴？我倒点水……”说着，压根儿没在意诗梦回答没回答，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
“喝水。”她咬着下唇，眼神闪躲地递给诗梦。
诗梦轻轻清了下嗓子，修长的手指稳稳接住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又极为缓慢地放下。此刻垂下的眸子里纷乱的情绪已经渐渐被压制下去。
“芊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和。
“……呃？”
“你还是你的芊芊，我还是我的诗梦。”他的眼神透过床侧的窗户游弋向云端，“等我们了结了过去的事儿，后面……”
柳芊芊抢白道：“后面再说吧。”
诗梦抬眸，神色难以描述：“……你……你怎么想的？”
“我，我觉得这样挺好。我都听师父的。”柳芊芊背转过身，不让诗梦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诗梦突然眉角挂上了狡黠的笑意，可眸子深处却莫名有些落寞：“那为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大概就是替你找个两情相悦的……”
“师父！”柳芊芊又羞又恼，一屁股坐在诗梦床边，推了他一下把，“不要胡说！”
“芊芊，为师说正事呢。”
柳芊芊却皱了皱眉头：“师父你再胡说，我真生气了。我才不要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呢！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往外送……”
诗梦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接下来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许抛下我。带我一起！”
诗梦的嗓音柔和又清冷：“有些地方太危险。你还年轻，不该去冒险。”
“年轻？和我差不多的姑娘，娃娃都能满地乱跑了。再说，听着师父的口气，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柳芊芊有些自嘲似的反唇相讥。
“……”
“芊芊，说实在的，为师希望你能在月影楼平安一生。可我也希望你——”他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勾了勾，倒有几分苦笑的意味，“一直都在。”
柳芊芊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诗梦又刹那换上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懒散道：“好了，你赶紧去给杨大夫报个平安，另外让后厨给为师做些小点心。我饿了。”
“还有，问问坐庄那些拜帖后头的主人都查得如何了？”
柳芊芊侃笑道：“师父，你把他们当神了么？原本那些宴请的帖子还要今天晚上才送来呢。你这会子急着要什么背景，可不是难为坐庄和孟大叔？那些主人的背景，孟大叔说实在是有点赶。预计要明儿晚膳前才能给。你现在是醒了，此前，就算送来了，你这……还指不定能不能看上呢？”
诗梦故意拉下脸来：“长本事了啊，为师说一句，你能回十句。”
“没有没有。”柳芊芊忙陪着笑脸伏低做小。
“那你便去问问现在进度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好嘞~”柳芊芊雀跃着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早膳时间已经过了。你现在得报个单儿给我，徒弟才好去和后厨吩咐啊。”
诗梦一面起身整理衣衫，一面道：“问问杨大夫。眼下，为师‘听话’得很。”
“是啊。你要再不听话，他老人家的脸要比煤炭都黑了~”柳芊芊嬉笑着跑开。
诗梦抬头瞧了一眼，嘴角兀自漾开一抹春风般的笑。
芊芊回过来时，诗梦正在看那些请帖，也有些拜帖。这些帖子在他身前分作四堆。一堆就在手边最方便拿的位置。一堆放得最远。还有两堆，一个在他的另一只手边，一个在他的正前方。
“这是什么？”
诗梦抬眸瞥了眼放得最远的：“那一堆的暂且不用管了。我跟前的这个是要等坐庄他们的消息的。至于我这只手边的，这些帖子我恐怕不太合适推脱掉。”
“那师父什么时候开始处理这些？”
“等这些看完，我马上便来回复。”
柳芊芊颇为同情地看着他：“我觉得你该多休息休息。”
诗梦苦笑：“为师倒是也想。可是……没人能替我做这些事啊。”
“你找冰冰？或者杨大夫他们。”
“现在月影楼和江湖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冰冰。他够忙了。至于杨大夫……这家伙脾气古怪，把这写场面话的事儿交给他？哎哟，我月影楼还想多在江湖上矗立两年呢。”诗梦一面看，一面说道，“为师都想过了，实在是没找到合适的。”
柳芊芊情不自禁脱口道：“要不我来吧？”
“好。”诗梦几乎在同一时间满口答应下来，“我说你写。”
柳芊芊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被诗梦摆了一道……
三天后，诗梦带着柳芊芊去了天香楼。
据说，这次宴会的主人是柳裁云。
诗梦当时看罢请柬，只是笑而不语。
果然，侯在天香楼雅间——琴川的主人翁压根儿不是柳裁云。
柳芊芊莆一走进去便面露惊诧神色，一派“是不是走错房间了”的模样。
宴会的主人是个看起来比诗梦稍稍年长几岁的男子，剑眉鹰眸，目光略微有些阴沉。他堆起满脸的笑容，将眼底深处的阴沉轻轻覆盖住：“在下文介嘉。久闻诗盟主大名。”
“哦，文公子。”
“诗盟主快请坐。”文介嘉伸手示意，最后拍了拍掌，门外立刻涌入数名美姬。她们的手中捧着精美的菜肴，一一放置在圆桌上，“不知诗盟主近来身体可大安了？”
诗梦微微一笑：“有劳记挂，已无大碍。”
此时，美姬已经为三人斟满美酒。
文介嘉轻轻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随后瞧着柳芊芊，欲言又止。
诗梦面不改色笑了笑：“这位是小徒。文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避讳于她。”
“嗯嗯嗯。”柳芊芊露出一脸傻白甜的笑容，随即“不知礼节”地开始大快朵颐。
“江湖人懒散惯了。是诗某没有尽到做师父的责任，让她如此没规矩。”说话间，他轻轻拿起筷子打了一下柳芊芊的筷子。
柳芊芊故意埋怨道：“师父你干嘛？你们说嘛，干嘛不让我吃。”
文介嘉急忙道：“不打紧，姑娘请慢用。”
柳芊芊笑着点点头：“谢谢文公子。”说着又开始埋头吃起来。
“文公子与诗某素未谋面，然而不辞辛劳三下请帖，甚至寻来诗某故交做了由头，不知——到底所为何事？”他望着文介嘉的目光沉稳而深邃。
文介嘉忙赔笑：“本来是不敢叨扰诗盟主的。只是诗盟主一战成名。智计无双的名号已经传遍月支。”
“文公子，江湖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诗某能赢，纯属是运气好，天佑月支。”诗梦似笑非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要是准备继续吹捧在下，在下是无颜继续坐在这里享用美酒佳肴，只好起身告辞了。”说着，他便准备起身，一副准备离去的样子。
“诗盟主稍等！”文介嘉急忙挽留，“在下是替主人来请教诗盟主一些难题的。”
诗梦深深看了一眼文介嘉，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嘴角：“哦？原是替‘主人’来的……不知贵主人想问什么？诗某勉力一答便是。”
“主人于宦海权场沉浮多年，一直毫无起色。如今，听闻大凉虽强，但内患隐存，有心使一使离间计。大凉的郭骏王子善于用兵，且骁勇善战，我边疆战士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若能拨动走这一颗‘棋子’，于我月支实在是益处多多啊~奈何苦于眼无良策，特来求教。”
诗梦愣了下，不多时，哑然失笑：“还请回复贵主人。诗某一届江湖武夫，他问的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为难我。”
文介嘉眼底闪过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但随即他便瞧出来诗梦那气定神闲，超然物外的架势绝对不是没有想法和对策的人。尤其是西昌之战中，他‘小试牛刀’的一番作为，怎么可能是个靠运气成名的人~他有顾虑，不愿意说罢了。
皱眉细细一思忖，文介嘉接着道：“罢了。不过，既然劳烦了诗盟主亲自走一趟，主人也吩咐了，无论什么结果，总得聊表一下谢意，顺便，交个朋友。”
诗梦笑而不语，看他还有什么下文。
“主人得了一份武功秘籍。据说是什么秘法残本。”他故意说得慢吞吞的。
诗梦的眸底闪过一丝奕奕神采。
“秘法残本？”一直在吃吃吃的柳芊芊突然抬起头来，“师父，那不是……”
诗梦没等她把话说完，生怕节外生枝，直接抢白道：“对。江湖至宝。”
他强耐着喜悦：“贵主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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