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皇宫兴庆宫。
“啪”一大摞折子被皇帝的袍袖扫到了地上!
跟在一旁的太监吓得一个哆嗦,仓皇伏地扣头,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皇帝一时兴起,拉出去“杀了助助兴”。
老太监战战兢兢道:“陛下,小心气大伤身。”
“你看看!奉孝你看看!”皇帝气得指尖都在发颤。
大太监拿过最上头的一本折子看了看,惊愕地呀了声:“这……左相他……杨大人,这……”
“摆明和朕逆着来!朕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在做了什么?大摇大摆宴请了人家,还搞什么大好青年要向一个江湖中人学习的把戏。”
老太监躬身道:“陛下,左相应该是爱惜人才……”
皇帝打断道:“爱惜人才?朕不爱惜吗?为什么要把这么个人先推出朝堂,左相他不明白么?”
老太监期期艾艾了两声。
“他有几次是好好地顺着朕的心意来的?不管朕做什么,他总是要挑些错。一再和朕说不要插手皇子们的事儿,早早立个太子是正事。现在可好?自己准备去站队了?朕的那些皇子哪个是省油的灯?”皇帝气道,“给朕查!他想站队谁?还是想自己招揽了人才独自作大了!”
大太监唬得一颤:“陛下三思啊。左相若想独自作大,断不敢明目张胆地宴请诗盟主。眼下,各位皇子肯定也得了风声,左相家大概正热闹哩。”
皇帝从气头微微回神:“留意好他们的动向。”
“是。老奴已经派人关注着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很是满意:“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意。”
“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分内事。”大太监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在感慨。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窗外沉沉夜色。
天上星月掩却,没有一丝亮光。
他的嘴角隐隐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深邃笑意……
月影楼。
“师父师父,感觉怎么样?”柳芊芊凑上前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诗梦,好像从他的脸上能读出什么了不得八卦。
诗梦伸手按在她额头上,轻轻推开她凑得很近的脸,侃笑道:“什么怎么样?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漂亮公子哥?还是想问有没有谁家托人来给未出阁的闺女说亲?”
柳芊芊撇撇嘴:“师父你说什么呢!”兴致立刻有些蔫儿吧唧的。
“谁感兴趣有没有来为闺女说亲的……”
饮冰看看柳芊芊,又看看诗梦:“有这事儿?”
“有啊。”诗梦一本正经道,“好几个呐!连当朝左相也向我抛来橄榄枝。我这不正在考虑……”
饮冰脱口道:“好。”
诗梦很是意外看了他一眼:“你说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着,饮冰突然呆了下,“可左相不是……”
柳芊芊忽然无名火起,抢白道:“好什么好?”
诗梦带着一抹玩味的神色看着柳芊芊,眼眸深处是跃动的笑意。
“谁家不长眼睛把闺女往火坑里推?”话说出口,犹如覆水难收。柳芊芊一下没了声,愣在当场。
“为师……”诗梦眼底原本的悦色不禁黯了黯,“这么不堪的吗?”
“不是。”柳芊芊又是愧疚又是烦躁,再次失言,“你好有什么用?你这身子能陪谁走到最后……”
“芊芊!”饮冰一声断喝,顿了顿,却又软了语气,训道,“你,你不该这么说你师父……你过分了。”
诗梦的脸上很平静,许久才缓缓地自嘲一笑:“她说得对。”
饮冰的身子向着诗梦倾了些许,按捺下抚他肩头的欲望:“你……芊芊嘴快,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别想往心里去。”
“你今天说了好多话。”诗梦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淡淡的。
饮冰一滞,重新坐正了身子,眼角不自觉瞄了柳芊芊一眼。柳芊芊垂着眸子,握着茶杯的手不安分地敲动,抚摸着杯壁,时不时暗暗吐下舌头。
“楼里又有了好多拜帖。”饮冰瞧着柳芊芊模样怪尴尬的,不自觉开了腔。
“嗯。我料到了。”诗梦不咸不淡地回答。
“那你……”
诗梦脸色一沉,眸底冰冷:“楚相没有站队任何人,又深得皇帝信任。呵~真难得。”
“这未免冒险。”
“是很冒险。但他态度中立,在朝中自然可以四平八稳。唯一的缺点便是——在大事上却也因为没有帮手,说不上什么话。手中的左相实权更是在多股势力中被掣肘得很有限。这种微妙的平衡局面往往只需要一个很小很小的变动,朝堂之上便立刻会风起云涌。而他是能继续斡旋保身,还是被撕成碎片,难以预料。”
饮冰愣了下,思忖道:“那……这次宴会……”
“他才是真正想要见见我的人。杨邵那个十分会揣测圣意,左右逢源的老狐狸,政局内稍有风吹草动,立马能循着味儿找到最安全的地方。”诗梦带着一抹嘲色,“他才做不出这样逆着皇帝的出格的事儿。”
“眼下时局他这么做……”
诗梦的笑容很深邃:“我们的左相大人未必不是老狐狸。恐怕——他还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真是多亏爹娘教得好,不然……祸乱江山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不明白。”
诗梦轻笑一声:“西昌战事后,朝中所有的势力都希望多拉一股力量加入自己。无论是做智囊团也好,还是只是拉拢来做个幕僚,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而皇帝和左相好不容易在各自的位置和角度上,将整个朝堂调整成一个危险却又很绝妙的平衡局面……谁会希望我是那个导致全盘崩坏,风云迭起的‘变数’呢?”
“让这个稳定的局面继续维持下的最好方法就是——当我不属于任何人的时候。”
饮冰的眉头皱的更深,好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你准备……”
“我暂时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局面。我对朝堂不感兴趣,也不希望因此而动荡天下。我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做点私人的事儿。”
柳芊芊已经认真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忐忑地追问了一句:“师父你要入朝为官?”
诗梦偏头看着她,眸子里有难以描述的光:“有些事,为师都记着呢。”
“师父你……”
饮冰闻言,看着两人,摹地便有些失落。
他们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他突然想到,诗梦费心为自己造势布局就是为了当年旧案。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委托人”——如今,莫非……
“冰冰?”
“啊?没事。”饮冰回神,眼前正有一只白皙细腻的手在晃动。
一看,是诗梦。
“做官是不可能了。最多也就是个幕僚、军师。而且,对于皇帝和左相来说,我最好什么官位都没有。这样是可以把变数调整到最小的方式。借用能用我之处,却又不给权,也不让任何势力再有机会直接收我入麾下。”
“这一手实在妙的很。”
“对于所有的势力来说,左相本来就只得拉拢。现在又多了一个我。无论是从我入手拉拢左相,还是直接拉拢左相,等于间接拉拢我,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下子多了两个有力的帮手。而左相和皇帝便可以在这一点‘利益诱惑’上,借力打力,让每股势力都自觉地努力为自己办事。”
“而左相对于新帮手的需求,恰好成为我请他帮我一些小忙的交换筹码,借他的手来完成我想做的事儿。”诗梦的笑容越发诡异,“一箭双雕,真是——妙极了……”
“如此说来,你已经有了打算了?”
诗梦的眼神湛湛然,一派气定神闲:“这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我得稍微缓缓。如此急着贴上去,倒是不太妙。况且我手边还有些情报要处理一下。”
“最近的么?”
“不。杜尔迦教带回来的。”稍顿,诗梦吩咐柳芊芊道,“你去问坐庄把那些宴请的帖子找出来给我。另外,这些主持人都什么家底来头,整理一份详尽的资料给我。他要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小孟协办。”
柳芊芊道:“什么时候要?”
“最迟明天晚膳前。”
看着柳芊芊离开后,诗梦又转向饮冰道:“把杜尔迦教带回来的那一份封在玲珑琉璃匣内的情报取来给我。”
“好。”饮冰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走出屋子,关门的一刹那,自门罅隙中瞧见诗梦自案几下取出了一块温润无暇的冰白美玉,出神地凝视着它,指尖反复在这花纹上摩挲,嘴角有一种藏得很深的温软笑意。
饮冰从来没见过这块玉。
至少他和诗梦认识开始,从来就不知道有这块玉。
但他第一眼见到便知道这块玉的原主人……
没多久,玲珑琉璃匣便送到了诗梦手中。
诗梦取出其中那一叠厚厚的纸张,只是稍稍瞄了一眼,无论神色多么佯作镇定,拢在袖中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栗。
“你脸色不太好。”饮冰望着诗梦。
“冰冰,我自己待会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自己作为一派之主的风度,“把门关上,有事……我会喊你的。”
饮冰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临到院门口时,却仍旧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好一阵子。
“冰冰,你在看什么呢?”柳芊芊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她正准备往诗梦屋子里去。
“你别过去。”饮冰一把抓住柳芊芊。
柳芊芊唬了一跳,低头看看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又看了看饮冰。
饮冰这才反应过来,冰冷的脸上一下腾起红云,转瞬又红到了耳根。他慌地放了手。
“冰冰……你脸好红啊!”柳芊芊笑话道,“哇,就抓了下姑娘家的手,脸居然红成这样。你也太害羞了点。真难以想象,你平时和女孩子打架都是怎么打的?万一一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胸……”
饮冰更不知所措,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地恼羞成怒:“没有的事儿!我不和女孩子打架。”
“我信你个鬼。”说着,她即将擦肩而过,继续往深处走。
饮冰再次一把抓住她,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羞红,又红了起来:“你师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芊芊一呆,暗暗愧疚,我刚才伤到他的心了吗……
“你别多想。”面对柳芊芊,饮冰虽然有些木讷,但一直都心细如发,“不是因为你。他没那么小心眼。”
柳芊芊极为意外地瞥了饮冰一眼,心下思忖:好毒的眼睛。
饮冰却被她如此坦然而直勾勾地眼神给灼到了,不自觉地偏了头,稍顿,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很有点面对自己的窘样故作镇定的意味。
和我刚认识的他,可真是大不一样呢……
柳芊芊如是想,嘴角不自觉就有了个上扬的弧度。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诗梦的房间,原本扬起的嘴角渐渐垮了下来,神色变得有一丝丝说不出的落寞。但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只是——就那么忽然地感到了孤独和怅然,也带着一丝对诗梦的记挂。
入夜。
杨大夫兴冲冲找到了正在花园里散步的柳芊芊。旁边还有偶遇的饮冰。杨大夫莆一见两人一前一后,一道逛花园的画面愣了愣,脸色微微有些古怪。可随即他便想起了自己来找柳芊芊的目的。
“诶,杨大夫?你咋过来了?找我有事儿?”柳芊芊很意外。
饮冰直直地盯着杨大夫,冰雕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探寻的神色。
杨大夫白眉一挑:“你师父今儿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把自己关房里后,到现在为止用过晚膳么?”
柳芊芊搔搔头:“我不知道啊。平时虽然时常是我同师父一道用膳。今儿我们分开的啊。”
“你呢?”杨大夫转头追问饮冰。
饮冰摇摇头。
“你两一起吃的?”
“恰好遇到。我看到他在花园里吃饭,顺道便坐下来一起吃了。”柳芊芊将自己的一缕鬓发缠指尖拨弄着,
饮冰似乎是点了一下头,印证柳芊芊的说法。
“没关心一下你师父?”杨大夫一瞪眼睛。
“他想一个人静静。我……”柳芊芊轻轻道,“给他点时间。”
杨大夫急得一跺脚:“你俩知不知道,他晚上压根儿什么也没吃。到现在这个点了,屋里也没个动静。”
饮冰神色一凛,最先飞奔出去。
柳芊芊紧跟其后。
诗梦的院子内黑漆漆一片,除了几盏弟子一早就点上的引路灯火,屋内完全没有光亮和动静。
“师父?”柳芊芊快过饮冰一步,冲到门前,推开屋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
柳芊芊忙从胸口取出火折子照明。饮冰随后也跟来了。他借着柳芊芊刚点燃的烛火看到了案几那儿蜷缩成团的诗梦。
案几上,玲珑琉璃匣正打开,桌上地面散着些许纸张。
其余的……他猜可能抓在了诗梦的手中。
“师父?!”
仅仅一个愣神的功夫,柳芊芊已经冲到了诗梦跟前,麻利地收起了那些纸条塞进自己袖子。饮冰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他正要上前帮忙,只听身后一声“啊呀”,肩膀被挤了挤——杨大夫推开自己冲到了前头。
“这是怎么回事?”杨大夫一把抓起诗梦的手腕细细一切,气呼呼地吼了句,花白胡子抖了抖,“今天谁刺激到他了?”
饮冰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柳芊芊。但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楼主怎么样?”他蹲来,躬身抱起了诗梦,轻轻放到他的床上。
柳芊芊紧跟着帮忙掖好被子:“发作的厉害么?”
杨大夫没好气来一句:“你说呢?你,你俩给我说说,今天一天他都干了啥,说了啥?”
柳芊芊瞥了眼诗梦,又偷偷拿出塞进袖子里的纸条看了一眼。
“你看的什么?是不是那些条子刺激了他?”杨大夫说着就要去抢夺纸条。
柳芊芊急忙一侧身,连退了两步,仿佛一个被当场捉住的奸细,死命保护着自己刚刚拿到的重要物件:“别过来。”
“芊芊,你……”饮冰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芊芊,第一反应居然觉得现在的情形很像是柳芊芊是埋伏很深的某个线人。
柳芊芊沉着脸,目光警惕:“师父要看琉璃匣内的东西,却偏偏支开所有人。那说明,这里面的内容他不想别人知道。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有多信任你们两位,你们不是不知道。何必非得追问得那么清楚?”
“芊芊,你……”杨大夫不明所以地又靠前了一步。
柳芊芊喝道:“站住!别过来!”
“那总该让老夫知道,楼主到底为何会发作断欲清心!”杨大夫毫不退让,“这是老夫的职责!老夫是大夫!没有照顾好楼主就是老夫的过失!”
柳芊芊也生硬得很:“这事怨不得你。杨大夫,你只管去开些养心安神、培本固元的汤药来。我保管师父无恙。师父他老人家的私密事情,还是少知道几件为妙。”
“冰冰,你也先回避一下。这里我会处理好的。”
饮冰的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举棋不定。他看柳芊芊的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可同时却也不自觉地选择无条件相信。
信任和猜疑胶着在一起,搅乱他的心绪。
信任,是因为心底某些不可言说的情愫,以及往日所见。
猜疑,是因为今时今日所作所为,加之此刻的诗梦毫无缚鸡之力,行将踏错一步都有可能让整个月影楼万劫不复!
“师父若醒着,他也一定会选择我这么做。”柳芊芊淡淡道。
此时此刻,她仿佛一位成竹在胸的谋士,面对质疑和突发情况,以一个主人的角色和口吻吩咐着所有的人按旨意办事,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饮冰思忖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诗梦,偏头对着杨大夫道:“走吧。给楼主熬些药。我相信她……”
杨大夫拂袖“唉”了声,转身走出去两步,又忍不住回望了两眼。
饮冰淡淡道:“别看了。走吧。”说着,头也不回隐入夜色中。
柳芊芊掏出那些情报,白纸黑字,字字浸透冤屈和血泪。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得她双手颤栗,更何况风吹即倒的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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