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房
有了前一日广德殿的尴尬,第二日,林容上朝心都在颤。
好在这日朝堂在议一桩大事:《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
此律划归万兽国中数种禁绝捕猎兽类,涉关各大家族的前程利益,众人议得十分热烈。
陆羽聆听各大族的辩论,听得十分专注。
早朝两个时辰内,陆羽一眼没看立在阶下的林容。
终于议事结束,林容大松一口气。
林容垂头耸肩,慢慢撤退。
刚撤到朱红殿门时,听到后方一声:
“林国师留一留,到朕书房来。”
陆羽再次于人群潮水中一眼揪出她,他沉沉嗓音从高台上传来,透着威压。
林容:“……”
终究躲不过。
陆羽转身向广德殿后方行去,林容慢吞吞地跟上。
一路上,宫人和朝臣们,都向林容投注同情的目光。
万兽国上下都知,陛下留堂谈话,可谓酷刑!
陆羽寒着一张俊脸,什么话都不说,就足够把人吓出心疾。
而林国师昨日嘴快惹祸,陛下当众发怒。
隔了一日,仍旧不肯翻篇,还将她提到书房谈话——
只怕是要重罚。
林容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从广德殿到书房的一路上,她都垂头丧气:
学堂时光,又重演了。
……
那时她在学堂,隔三差五被先生叫到教舍谈话。
每每林容在课堂上和邻桌埋头聊天,被先生抓个正着。
先生大怒:“逐星同学,又是你!下课后到我教舍处来下。”
林容央求彼时隐姓埋名考察的同窗陆羽陪她一起前往。
陆羽冷眼:“为何要陪你?”
又教训她:“你上课讲小话,屡教不改,先生没有逐你出学堂,只让你去谈话,已是宽厚之极。”
末后,却总抵受不住她不断央求(烦扰),不情不愿甩袖站起,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陆羽训斥了她一路“不该破坏纪律、怠惰功课”等语。
到了教舍,却一边斜眼看她,一边向先生解释:
“她小话中夹杂几句兽业相关,某些见解,倒有几分道理。”
正当林容以为陆羽帮她求情,从他话中听到一丝减少惩罚的希望时,
他话锋一转:
“先生让她罚抄《兽训》五十遍,遍数过少,她难记教训。不若将罚抄篇目再增《兽戒》《兽市》两篇,也好让她于抄写中,多悟多思。”
让她本来只有五十遍的罚抄,叠加到三倍之数!
那段林容把手都快抄废的可怕岁月,她已领教:
身处学堂书房的陆羽是多么冷血残忍、毫无人性……
……
林容向书房挪步的这一路上,风光甚好。
皇宫不时得见小鹿、孔雀、獐子。
这些小兽安静踱步,低头吃草,让人不由有如置桃源之感。
一派温馨景象,林容完全无心观赏。
感觉自己要闯的是龙潭虎穴。
到了书房,进门跨槛,林容被守在门口的年内侍拉住了衣袖:
“林国师,待会儿陛下若要动私刑,您咳嗽两声,呼个暗号,小人就守在窗下。”
林容:……
林容:怎么感觉进去就出不来了?
要哭了。
北地冰寒,陆羽的书房,在这隆冬时节里地龙烧得碧波作响。
书房中焚着一种混杂炭火烤栗子甜香的麝香,令人心头暖烘烘的。
地上铺陈着踏上去仿佛能淹没脚踝的厚羊毛地毯。
陆羽从十五岁被囚禁阴森冰冷的驮龟神殿后,就落下畏寒的毛病。
他常年起居的书房,布置得格外温暖。
但林容在这等温暖之所,一颗心,却如置数九寒天。
林容一进书房,把心一横,向着陆羽窗口西首炕上软垫方向,躬身:
“卑职昨日说话没分寸,还请陛下饶恕。“
她天性随和无拘,该怂就怂。
虽然不知自己昨日说的哪句话惹怒陆羽,先主动自罚三杯,总归没错。
陆羽端然不动,背脊笔挺,手中羊毫在肘下一张大羊皮上写了一笔。
陆羽放下笔,转过脸来:
“林爱卿,请坐。”
既不说饶恕,也不接林容话茬。
林容心怦怦跳,也不知陆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身走到书房角落的椅上,正斜签着身体,准备坐下。
陆羽:“过来,坐朕对面。”
……
……
……
林容不确定陆羽是否在开玩笑。
毕竟,陆羽从学堂时,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的周身有壁。
轻易,不让任何人,破入他的结界。
可是,现在,他在对自己说:坐他对面?
林容瞥了一眼陆羽所坐的窗边炕桌:
那是一个,临窗的硕大热炕。
炕上,竖着五斗小屉红木柜,空着的地方堆满奏折。
居中,一块红木案几,将一张热炕隔成东西对面而坐的坐席。
陆羽所坐的位置在西首。而他所指对面,乃红木案几东首的窄小空地。
窄便也罢了。
它和陆羽所隔,不过两尺……
一旦坐上去,就是脸对脸。
林容木愣愣地站起来,却也不动。
陆羽:“朕有要事,需和林卿相商。”
语气平淡而坚持。
林容硬着头皮,慢吞吞挪过去。
行了礼,将身躯斜着,挨着边边坐下。
陆羽:“林爱卿请上座。”
伸出广袖,伸到案几前处,修长两指并拢,在案几上敲了两敲。
寂静的书房,发出嘟嘟两声。
笃定的提醒。
林容无法装傻,低头“是”了两声,学着陆羽的样子,将腿盘上热炕,盘膝而坐。
她一旦上座,就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第一层压力,来自于周身摞放得整整齐齐、足足比肩高的文书册子堆。
这些文书册子堆,堆得太工整,也太高。
林容甚至不敢稍稍侧身,唯恐不小心碰到一星半点,让整个纸堆轰然坍塌。
她暗想:亏得陆羽教养极佳、举止端肃,没有小动作,才能在这高耸齐肩的纸堆中起坐自如……
而第二层压力,来自于对面的陆羽……
太近了。
陆羽那张脸,隔着区区两尺,极其清晰地,怼到她眼前。
林容随意一抬眼皮,就可以窥见他那双桃花眼中的水光。
水光中有她的倒影,幽暗诱人,似要把她吸入深潭。
林容压根不敢抬头,唯恐一不小心就和陆羽对视。
因是低着头的缘故,林容看清铺在陆羽肘下的那张大羊皮,是一幅地图:
《皇城旧宅府邸修葺图》。
一根修长食指,伸到林容视线中,在地图上某个位置,一按:
“近日皇城中所有危楼翻修,国师府也在修葺之列。”
陆羽的语气不咸不淡:
“这数月,要委屈林国师腾挪,换个地方住。”
林容:留堂谈话,原是谈这个?
本以为陆羽要为昨日她言语无状惩罚她,提心吊胆许久,结果是跟她说:
接下来几个月府邸装修,换个地方住住。
林容大松一口气。
但林容突然眼风一瞥,发现陆羽食指指的那处地方,旁边标着两个小字:“囚巷”。
脑海里电光火石,涌起兽艺大会上,年内侍欲言又止的提醒:
“……他昨夜看了一晚地图,还在地图上,标了囚巷出来。囚巷是什么地方,林国师可去打听打听。”
又想起,蒋仲为她解释囚巷用途:
“囚巷在陛下的书房旁边。本是一条极窄的小巷子。它连着书房和旁边一处小宫殿。前朝时,宫里用它囚禁过秘犯。就那种,不好当众审判,只能用私刑的囚犯。听说关过黑鱼国的女细作呢,关在里面折磨她,让她日夜舂米。”
腾挪住所,是腾挪到囚巷?
要囚禁我?
就为着我昨日有口无心、言语不忌?
林容脑海,一片空茫。
有一丝压抑极久的委屈涌上来:
还是为着我少不更事时对他表白那事,他耿耿于怀,秋后算账?
陆羽这人冷情冷性,最憎学修和朝臣耽于风月、沉沦情愫,这是举世皆知的。
她忍不住抬头:
“昨日之事,微臣是无心的。”
学堂之事,也是无心的。
陆羽面无表情:“昨日之事,既往不咎。”
陆羽眼神一如往常,平静严肃:“今日召林卿来,只为同林卿商量,腾挪住处。”
说是商量,可是他说话,一丝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朕近日有桩秘差,须得林卿襄助。”
“为了便宜,林卿和朕就近居住,林卿新的住所,就在此处——”
陆羽挪开手指,刚才按住的方位显露。
那是一个小小宫殿。
后院角门连通囚巷。
林容只一眼看到,就瞬间明白陆羽所说“就近居住”是什么意思:
陆羽作为年轻帝君,出了名的勤谨刻苦。
后宫空置,他休憩时也甚少去后宫寝殿,把自己钉在书房这张热炕上,就差没把寝具都搬来了。
而陆羽手指的这处宫殿,离他的书房,极近。
近得,走两步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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