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日记乌龟
林容退出日记龟的脑仁后，呆了许久。
她从没想过，这些她没有来得及看的“日记”中，竟会提到先朝的太子侍读。
她恨不得马上再次附身日记龟，从头到尾仔细观看当日画面，搜寻关于师父的讯息。
然而，她和蒋仲在万兽国相遇后，马上就是和陆羽的“初遇”。
林容每每回看关于陆羽的画面，都暗恨自己当初顾头不顾尾的表达爱慕，以致后来尴尬丢脸。
所以，翻看日记龟的回忆时，关于陆羽的部分，她都是跳过的。
但现在要重查旧案，事关重大，林容还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重新进入日记龟：
这次，她看的是她和陆羽十八岁时相遇的画面。
万兽国明心十八年。
蒋仲雇了一辆马车，带林容一起来到学谷。
马车行至学谷前坪的宽阔大道起点，便不能进入，两人下车步行。
这条大道两旁栽种着高耸入云的松柏，阳光从松柏缝隙中透下，林荫大道充满明媚气息。
一路上，蒋仲对林容所有一切都感好奇，便已问了不下十个问题。
林容心中感激蒋仲带她前来，往后入谷还要仰仗他这个“本地人”，便毫不保留地回答蒋仲所有问题。
林容性情随和，喜爱热闹，蒋仲亦是个贪看世间新奇事物，为此不惜俯就一切的“奇葩”。
两个少年一经相识，十分投契。
眼下，见林容将“日记龟”安置在道路一侧，调整角度，蒋仲更要发问。
林容告知用途，蒋仲拍手道：
“妙哉妙哉！这样法子你也可以想出来，真真是学以致用！
对了，你方才说可以控制飞鸟，那么黑鱼国那些水里游的，能不能行？”
这日，蒋仲的心情十分兴奋。
他方才看过林容的表演，便是久久震荡，如在梦中。
他小时，父母就说他脑子里集齐天底下最古怪问题，蒋仲没少被人背后笑为“怪诞孩子。”
而现在他当真发现世上存在奇异之事，便如觅得“知音”般狂喜！
林容有时回答他的问题稍慢些，蒋仲都扯着她衣袖，定要她解说分明，方才允准她继续抬脚。
学谷前坪大道堪堪一千余尺，两人却走了足足三刻钟才走到一半。
这对俊男美女“拉拉扯扯”、走走停停、一惊一乍、欢声笑语，在这林荫大道上分外扎眼，引得路过学修纷纷侧目。
前方不远处，朱红的学谷谷门洞开，青翠山峦若隐若现。
蒋仲道：
“林容，学谷还有个规矩，乃是五百条谷规中最最紧要的！
趁着没进谷，你赶紧记下来：
这条谷规若是犯了，谷中侍卫可是立时三刻赶出谷，永不录用的。”
他正要说，便在这时，身后一声严肃低沉的声音道：
“明空谷谷规第三百八十一条：空谷重地，不得喧哗。你二人可知？”
这一声低斥骤然在耳边响起，当真十分吓人。
两人同时吓得回过头去，又同时一愣，同时脱口而出道：
“是你！！！“
十八岁的陆羽，站得便如这明空大道两旁的松柏，背脊笔挺、眼神冰冷。
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头肩，晃着他动人眉目，绽出冷冽亮光。
后来林容才知道，蒋仲既是两朝首辅的儿子，从小出入宫禁，自是打小便识得陆羽的。
在乌龟视线的画面中，只见蒋仲惊讶过后，背脊立刻微微前倾，改口道：
“是您。”
画面中，蒋仲神色犹豫，显是在思考要不要行礼，陆羽当即伸出手，示意不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蒋仲便轻声道：“是。”
而林容的这声“是你！”，意味却大是不同：
她也曾想过，自己是否还会碰到那个小男孩。
然而万兽城中足足二十余万的城民，想要见到不知姓名之人，便如大海捞针。
没曾想，入城第一天，便碰见了。
乌龟视线下，陆羽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宛然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且他的面色，比之当日惨白，却是增了些许蜜糖的健康色泽，看来不复虚弱，竟是大好了。
现在的陆羽看起来已是变了个人，再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犹如弯曲大虾般孱弱将死的孩子。
然而，林容当日躺在他怀抱，无数次仰起小老虎毛茸茸的头，一双懵懂湿漉漉的老虎眼睛，早把他脸上每一根线条刻进心里。
林容道：
“你怎么来了。“
她眼泪一下涌出眼眶，极力克制语音颤抖，道:
“你、你活下来了……？”
时隔三年相见，见他安然无恙，林容回忆起那段惊心动魄、绝望至极的日子，仍觉悸动不已。
不过，她忘了，那时的自己是一只金虎。
陆羽只见面前的女孩低着头，脚下的地砖上啪嗒两滴水滴，嘴里含混不清说着什么。
陆羽自少年时长开了后，便见惯一众在他面前脸红扭捏少女，当下不解其意，也不想了解。
陆羽长眉一皱，视线从她身上略过。
“你是怎么回事，”
他转向蒋仲：
“我记得你也是在族中学堂修过学谷谷规的。
学谷谷训第二百三十四条：谷中学修重地，不得携带女伴。
你既知晓，何故犯律？”
听到“女伴”二字，蒋仲林容双双一愣，琢磨片刻，方才醒悟：
原来万兽国女子既可和男子一般入仕、考学，历朝历代，甚而出过女帝君，当朝公主在当年陆羽被囚期间也曾获得继位大统资格。
而此地民风彪悍开放，于男女大防上更是看得极淡。女子当街和男子结伴游玩、和离再嫁，皆是常事。
而学谷对天下学修“三不限”：不限年龄、家族、男女。
是以往年竟有男学修把家中妻妾甚而青楼女子携带入内，以至谷中乌烟瘴气，最后学谷规中不得不新增规定第二百三十四条：谷中学修重地，不得携带女伴。
两人在路上并肩说笑，状似亲密，陆羽便误会林容是蒋仲的女伴。
蒋仲大家公子，十八稚龄，脸嫩面薄，张了张口，欲待分辨，两腮已是飞红。
正要开言，谁知林容抢在他前面，小声而坚定地道：
“这位公子，我和他一样，也是学修。”
林容抬起头，眼神清亮如水。
陆羽瞥她一眼，视线仍未驻留，便是转了腔调，义正言辞道：
“若是携带家仆入谷，就更不对了。谷中禁绝奢靡，尤甚前律。”
此时明空大道上，早有学修驻足围观，听得前因后果，再听得陆羽这句，人群中发出哧哧笑声。
林容呆了一呆，顺着众人的视线，低头看向身上穿着：
她一路风尘仆仆，竟不曾注意，自己一身窄袖素麻棉衣早已沾满尘土，破旧不堪。
再看围观之人，各个宽袖长袍、姿态潇洒。
就连陆羽，虽一身素简，但身上墨黑锦衣分明隐着流云暗纹，瞧来低调贵气。
林容相形见绌，不由捉住衣角，微微后退。
蒋仲站出来，道：
“您误会了，我和她今日方才相识，是一起结伴同来学修谷报名的。”
陆羽皱眉道：
“既是报名，便该端庄些。
若是抱着玩闹心思，学修谷并不欢迎。”
林容这时明白：定然是自己和蒋仲在学修谷大道上笑声恣意、过于令人瞩目，陆羽在后头见着了，这才赶来训诫他二人。
眼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冷漠弃嫌，林容心头一坠：
在无数个母亲晚归的夜晚，林容独自一人，她总想起那个给宠兽温柔包扎的男孩，是他眼里荡漾的粼粼星光伴随自己入眠的……
林容仰头直视陆羽，道：
“这位同修，我是立志前来，考取太师的。”
林容话一出口，周遭围观之人皆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
“哪里来的土包子，胆敢如此大言不惭。”
学修谷赴考的学修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为了争仕途，有的为了留谷教书端铁饭碗，有的女子入谷为了寻同期金龟婿。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是真正对太师志在必得。这些人往往皆是三缄其口，不肯一开始便暴露野心。
像林容这般，入谷第一天便昭告天下、宣告志向，当真开天辟地头一个！
但陆羽没有笑。
这次，他的目光终于停在林容脸上。
陆羽盯着林容的眼睛，仿佛探究她的信誓旦旦，究竟有几分出自真心。
最后，他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越过二人，朝谷门走去。
林容目送陆羽走远，直到在谷门处消失，方才收回视线。
林容转向蒋仲：
“你可识得他？”
蒋仲向来如沐春风的面庞露出一丝难得的为难：
“林容，这就是方才我要跟你说的最最紧要的谷规了：
咱们万兽国，千百年来发展出百大家族，彼此攀扯不清。
为防考官和家族勾连，影响公平，
学谷规定，任何人不得泄露自身家族、姓甚名谁，
若有谷外相识的，彼此也不得揭露对方身份。
谷中还规定，学修三年只得穿戴统一学修服，禁止穿戴任何带有家族吉兽纹样的衣饰。
是以从明天起，我们都得换上一样的衣衫，且再不能互叫姓名，只得以号相称了。”
说到这里，蒋仲搔搔头道：
“这个人吧，我确然识得，但他已经进到谷中，按规定我就不能和你说了……”
蒋仲又干干笑了两声说：
“再者，你不知道他是谁也好，免得吓着你。“
林容一呆，道：
“你们这地方的规矩可真多！不过这规矩倒是不错。不然像我这般无族无势的外乡人，可半点出头机会也没了。”
又道：“吓着我？左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哥儿，有甚好吓的。”
心想：我连他家柴房都去过呢。
不过，林容倒突然想起一件真正吓人之事。
林容道：“对了，你方才说学谷谷规，你们这学谷谷规究竟有多少条？”
蒋仲道：“总得有五百多条吧……”
蒋仲马上和林容一样意识到真正恐怖之处，两人对视：
五百多条学谷谷规，寻常人连究竟有多少条都记不住。
可刚才的陆羽，却是毫不犹豫，信手拈来，当场背诵啊……
两人再次同时望向陆羽背影消失的方向。
林容：“蒋仲，我有点怕。”
蒋仲：“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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