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鬼族不曾有感情，因为身是死的，心亦是死的，但倘若一旦有了感情，便有了弱点，便会变得脆弱……”

        先帝尚在时，国师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嵇文睫毛轻轻一颤，正要抬眼，只见面前已经张开一张金色咒阵，一根细小的泛着幽幽蓝光的银针撞在上头，顷刻便碰得粉碎。

        他往兰心那边看去，对方扔捧着茶杯在吹热气，满脸无辜，好像方才放阵法的另有他人。

        嵇文轻笑了一声，转而看向李壤。

        但李壤毫无反应，他端坐在圈椅中，后背直挺挺的，面色惨白，双眼瞪圆，身后散着一片浓重的黑雾，正如烟尘般散去。

        这人已经死了。

        只是帝君与帝后对视那一刹那的功夫，这人便已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嵇文凝视片刻，正欲起身上前，左手被兰心拽住。

        “小心。”兰心说。

        被兰心拽住的那只手化作一团黑雾，嵇文虚幻的影子瞬间出现在李壤身前，这会儿才发出一句缥缈的“放心”，随后周身的黑雾凝实，才化作一个实实在在的躯壳站到李壤面前。

        兰心早已顾不上他那杯茶水，跟着站起来，抬手捏了个诀，一道金色符咒没入嵇文背后。

        嵇文摘下手套，将手按在李壤的头顶，片刻后道：“不是刚才才死的，连魂都散了，我们来之前他已经死了……看这模样得有七天了。”

        兰心鲜少皱眉，但这会儿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他走到嵇文身边看了看李壤，轻声道：“帝君大婚，随后南巡，鬼界上下人人皆知，是有人要害你。”

        嵇文眉毛一扬，转头看向兰心：“害我？还是害你？”

        对鬼界的人来说，失去帝后与失去帝君，所带来的并不是同等的结果。

        说话间自他身上分出一缕蒙蒙的黑雾，钻入李壤的后颈，不多时这人竟然又活了过来，只是神色还有些茫然，但面色甚至比先前还要鲜活许多，任谁也看不出他其实还是个死人。

        李壤看了看嵇文，又看了看兰心，他神态自若，毫无恭敬之意，仔细看去竟与嵇文相仿。

        “你用了生命之力？”兰心端详片刻，问道。

        “他还不能死，”嵇文说，“我将一缕魂放在他体内，他本已死了，但却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地，一定会有人来查，到时候我就知道是谁在暗中操纵渠城了。”

        “魂魄离体，如果受伤，必会反噬其主，”兰心将手掌贴在李壤身上，“天清地明，万物生灵。”

        一道金光自他手心中扩张开来，化作一片密密麻麻网状的符咒大阵，将李壤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这是道护体符咒，能帮李壤这副身体抗住一次外界的攻击，若有危险，先受伤的是身体，随后才是魂魄。

        嵇文只是挑起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道：“用不着担心，鬼界中能伤我的人，是不会轻易离开三途川的。”

        他的声音柔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兰心透过他深沉的双瞳，还是看见了些许的压抑。

        兰心从侧面抱住嵇文，将脸蹭在他衣服的毛皮上，是依靠的姿势，却道：“我在呢。”

        嵇文“嗯”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意，随后弯腰将兰心抱起来。

        “你想去哪儿？”他问。

        “你……”兰心迟疑片刻，“你已经知道是谁杀了他了。”

        嵇文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放轻了声音又问他一遍：“去哪儿？”

        兰心紧了紧领口，“我没来过渠城，不知道去哪儿好玩。”

        “去哪儿都好玩，我带你去看龙神遗址，”嵇文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暗红封皮的折子塞给兰心，“帮我收着。”

        这折子兰心有些眼熟，是最近嵇文常拿在手上翻看的那一本，内容写的应该很多，纸张极厚。兰心并未伸手，只是眼睛中金光一闪，便凭空撕开一道口子，将那折子吞了进去。

        嵇文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轻声道：“不要担心。”

        雀神的能力——世外洞听，能听见修为弱于自身者的心音，但若是强者，便需得到对方的允许，需在人身上留下烙印，再以身体触碰，才能听见。

        不过前者也仅限于仙界，若非仙族，便都得有烙印才听得见，因此在鬼界并无大用。

        兰心认真听过去，却只听见嵇文心里在说：“我很想你。”

        他登时耳朵尖红起一片，将手挪开。

        “你不正经！”他道。

        嵇文只是笑笑：“你是我的帝后，祖龙在上，天地为鉴，这点话有什么不正经的。”

        兰心心中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向来最受不了嵇文认真说这话的样子，便忍不住回避地催了一声：“走吧，带我去看龙神遗址。”

        “嗯。”嵇文略微回头看了一眼李壤，便带着兰心出门。

        “李壤”则恭恭敬敬向着门口的方向弯着腰，直到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这才直起腰来。

        候在门口的侍臣正欲上前，李壤却一甩袖子，木门“哐”一声重新紧闭起来，留下门口两个险些碰了鼻子的侍臣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个小声嘀咕了一句：“大人今日心情不大好啊。”

        李壤站在屋中间，目光所及之处，只见门窗皆关得严实，一条缝隙都没有，这才走到案几前重新揪了几颗葡萄放入嘴里。

        随后他走向室内的另一间偏房，这屋子里放着许多书架，上边整整齐齐码着一卷卷装订整齐的册子。

        他从其中取下几卷，一一翻开查看册子上的姓名，又再取下几卷继续查看，如此重复了五六次，终于将某一卷整个铺开在桌上。

        那册子里的正是李壤这一支的户籍。

        渠城关山，祖龙祭坛。

        龙神遗址在关山的中央，那是深陷下去的一片地方，布满了倒塌的巨大飞龙石像，石像最小的也足有三人来高，大的则有十来人那么高，须得仰头望着。

        而石像以半环状排布，环绕着正中央的两个巨大的人形雕像。虽是雕像，乍一看去却又好像是金像漆了色彩，仔细看却又是石头，但若移开眼睛，余光里便又染了颜色。

        雕像的其中一人着华服，持宝剑，正是龙神越怀。

        而另一人捧着书卷，背后有星图纹样隐隐在发着光芒，便是龙神开阳。

        “仙界的祖龙神像是‘展翼的龙’，但鬼界的祖龙多雕为球状，据说九界各有一片龙神遗址，这是从前龙族在世时九族的祭坛，而祭坛所呈现的龙神各不相同，”嵇文翩然落在祭坛中央，他将兰心放下来，抬手指了指天上，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话，仔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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