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回断仙乐驯困兽
温枸橼记得,双亲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曾如是对谈。
“茵儿,你说我们作古之时,墓碑上该怎么写才好呢?我可不希望见到‘温公言睿’、‘温门林氏文茵’这种古板的字眼。”
林文茵停下正磨墨的手,问:“那你想写什么?‘天下第一才子之灵位’吗?”
温言睿笑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不介意。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的能不能写‘茵儿’?”他放下笔,伸手绕过妻子的肩头,柔声问道,“好不好?”
林文茵轻拍他的脸,“你真是的,别让孩子见了笑话。”
“你说哪一个?是房里睡着的那两个,还是……”他的手移到了妻子的腰间。
林文茵笑着捶了他一下。
温枸橼在门边看到这里,觉得有些无聊,就回房睡去了。嫏嬛并不知道这个对话的存在,尚在娘胎中的葶苈就另说。
温枸橼扶着洞壁低声啜泣。她将灵牌紧紧按在胸前,正如从前母亲任自己偎依在怀中酣睡一样。那个根本没听说过的楚某,她已抛诸脑后;但母亲的神主牌,无论如何也要保存好,不能任其被水气腐蚀。温枸橼将额头顶在牌位上,似有似无地呓语道:“娘,你受苦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刺痛了她的脖子。
“滚。”一个陌生的声音命令道,手中冰冷的剑锋贴着温枸橼的皮肤。
温枸橼听得出是个女人,但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站在哪里。“你是谁?”
“滚。”对方僵硬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这里?你认识我爹娘吗?我爹还、还在不在人世?”一个意欲驱赶自己的人当然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但温枸橼此刻神志颓靡,丝毫不知觉自己的语无伦次。
“滚!”对方更加严厉地喝道,但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多了一份紧迫与忧虑。
“你是谁?”温枸橼再次发问。
对方不耐烦了,“马上给我滚!我不管你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我只要你马上滚出去!再不动身,你就要和令堂在阴间重聚了!”
“你要杀我?”温枸橼下意识地将神主牌护得更紧。
“动手的人可不是我,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
她话音刚落,一阵如野兽般低沉的吼声从岩洞最深处怒卷而来。
温枸橼全身为之震慑,只有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母亲的牌位。
那女人发火了,狠命催促道:“你若还想活着回来,现在就给我滚!”
温枸橼终于清醒过来,转身夺路狂奔,顷刻回到桥边。她刚冲上那条凌驾深渊之上的索道,一只怪物便从洞中跳出,重重地坠在桥上。铁索桥立刻猛烈地摇晃起来。
温枸橼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明白,哪怕只是一瞬的迟疑,她也会被来势汹汹的巨兽吞噬。
从桥上跳入水中,温枸橼一心死命向外游。但她只敢用一只手爬水,比来时慢上了许多——她不能放手,哪怕将手臂松开一点点也做不到,仿佛母亲已经消逝的生命此时此刻依然掌握在她手中。
背后似乎没再传来什么声音,也许那怪物见到自己下水便不再追赶了。温枸橼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敢懈怠,继续前行。瀑布就在眼前,她马上就能出去了。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右脚。
温枸橼还未来得及挣扎,身子已被那怪物猛地往水里扯。经历了刚才那番周折,她哪里还有气力与对方抗衡?只能眼睁睁地让凄冷的湖水淹没自己的视线、淹没自己的全身……
我刚得知母亲死讯,便要为她陪葬吗?
不可以!
空出来的一只手臂开始发疯似地向上拨动。
不要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难道连这该死的瀑布也游不出去吗?
紧急之际,她灵机一动,抽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右脚——她没时间也没有力气去瞄准,只能一通胡插乱刺。片刻过后,那只锁链一样的大手真的松开了。
她觉得脚上一阵异样的疼痛,似乎还在流血,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小小痛楚已无法阻挡大难不死的温枸橼。摆脱了未及看清面容的怪物后,她奋力冲出瀑布——头上射下阳光,她终于出来了。
刺眼的白日光被又高又厚的水雾折射到四面八方。刚从黑乎乎的山洞里出来,她的眼界乱成一片雪花,身子也越发疲软。眼看就要失去平衡,龙卧溪消瘦的手掌接住了她下沉的双肩。
两个人都没说话——温枸橼累得神志不清,自然无力开口;一个人不说话时,另一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龙卧溪托着她的身子,缓缓顺流游下山。水流越发平缓,沿途见到一个狭窄的石滩,龙卧溪便挑了块平坦的大石,将温枸橼送了上去。他自己也将外套脱下,搭在一旁的尖岩上。
龙卧溪默默将她皮开肉绽的右脚包扎好,而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
又过了一会,温枸橼才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过来……”
龙卧溪立即凑上去,“没事吧?”顺手将干得差不多的外套搭在了温枸橼肩上。
谁知温枸橼将外套往水里一扔,“啪”地一掌打在了龙卧溪脸上,咆哮道:“没事?我差点就死在里面了!你不打算帮我就早点开口,不要等我险些淹死才假惺惺地关心我!我差点就没命出来了……”她突然哽咽,“你为什么没跟在我后面?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她的身子无力地向一边倾倒,又被龙卧溪一手接住。
龙卧溪凝望着这个暴躁而无助的女子,将她轻轻护在胸前,连哄带求地让她将手中的灵牌翻了过来。“爱妻茵儿……”
温枸橼瞬间崩溃,哭倒在龙卧溪怀中,哭得毫无止境——“我娘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不在了!我、我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打着最坏的打算,甚至一直都、都假装自己已经是孤儿。可我现在才发现,我当初越是往坏处想,其实才越是抱有希望……我一直幻想我们一家团聚的一天,可如今什么都没有用了!六年前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龙卧溪没出声,只是搂着温枸橼,一双深邃的眼睛流出了复杂的情意——仿佛被自己的心声吓到,他突然合上眼,没往下想。
见温枸橼冷静些了,他才再次端详灵牌上的字:字体工整不错,可却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协调感。
“不论如何,我们找机会再回来就是了。”龙卧溪低声安慰。
温枸橼点点头,继续在他胸前大哭不止。
无度门一行逃出姜家堡后,便马不停蹄地返回惊雀山,未几来到素装山地界。
高知命单人匹马停在路边,似乎已等候多时。
纪莫邀跳下马车,“还以为你没那么早到。”
高知命将脸转过来,才算是用左眼看到了其余人,“你在信里说得煞有其事,我当然不敢怠慢。”
纪莫邀坏笑道:“别用这种敷衍的语气,就不怕我不告诉你,我们在登河山见到了什么吗?”
高知命没好气地瞪着他,道:“你都将我使唤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会一句不留就绝尘而去吗?何况叫上我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和小安或者师姐有关吧?”
“瞒不过你。”纪莫邀扭头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说来话长,祝临雕的女儿现在跟我们一起,不能让她知道太多。总之我见过小安了,四肢俱全,你可以放心。”
高知命舒了一口气,又问:“那他可有什么打算?”
“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个了——他和老四为了逼姜骥说出师姐的去向,绑架了姜芍。”
高知命额头一紧,道:“他们这是……姜芍岂是等闲之辈能够绑架的?然后呢?”
“老四将姜芍带走,至今不知所踪。而小安则继续留在姜家堡,等待姜骥的回复。”
“小安一个人在登河山?就不怕二十八星宿将他剥皮拆骨吗?”
纪莫邀冷笑,“你别忘了我们在说的人是安玉唯。只要能引出师姐的消息,刀山火海他都敢去。何况姜骥不知姜芍的下落,断然不敢轻举妄动。说到这里,你就欠我人情了——姜骥至今只知道老四有份参与,但不晓得另一个共犯是你们的人。”
高知命苦笑,“谢谢你们掩护小安,我先替他陪个不是。”
“不要你道歉。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是来要你难堪的。只是往后可要多个心眼,这次开罪了姜家,日后手尾可就长了。”
“可老四会将姜芍藏在哪里呢?他没多久就该回山了吧?”
纪莫邀直视远方,轻声道:“我所顾虑的正是这个。不瞒你说,一路走来,我都觉得脚后跟有人。姜骥虽是个窝囊种,但麾下的二十八星宿个个心高气傲、武艺超群,绝非一般卖命之徒可比。当日离开时,我见他们面上多有不忿,只怕是瞒着姜骥在私自行动。”
高知命深深吸了一口气,嘱咐道:“你在明,彼在暗,当今之计就是佯装不知,切莫打草惊蛇。他们若真的上门问罪,我们在素装山也随时候命。你一纸飞书,我们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纪莫邀拍拍高知命的肩头,“有心了,知命。”
高知命浅浅一笑,“有时间再聚,小郎君。”
下山时,温枸橼一直挽着龙卧溪的手臂,脑袋无力地倚在他肩上。远远看来,倒真像是一个父亲带着病重的女儿去求医。走了一阵,她的脚又有些痛,便问:“可以背我走一程吗?”
龙卧溪没有犹豫,“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副嶙峋的老骨头。”
温枸橼将头枕在龙卧溪没有一丝赘肉的背上,两臂绕过他的脖子。“听过楚澈流这个名字吗?”她突然发问。
龙卧溪眨了眨眼,“听过,不过他死了少说也有十年了。”
“我知道他死了,就是想问问他是个什么人。”
“他本名楚澄,表字澈流。如果没记错,他是姜骥的书童,而立之年才离开姜家堡,之后去了涓州娶妻生子。听闻他在那里开馆教书,深受乡里敬爱。”
温枸橼警觉地抬起头来,“那他是怎么死的?”
“灭门。”龙卧溪淡淡地答道,“这起血案当年轰动一时,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凶手。有人说是因家人不和酿成的惨案,但我从不相信这种鬼话。以楚澄的风骨,倒更像是被仇家灭口。为什么突然问起他?”
“洞里除了娘亲的灵牌,还有另一个写着‘挚友楚公澈流之灵位’,兴许也是我爹立的。”
“你爹没跟你提过楚澄这个人?”
温枸橼摇摇头,“我爹娘书友满天下,哪里留意得了这么多?楚澄若是知名之士,我爹会结交他也不奇怪吧?但既然他早在十年前已经殒命,而爹娘最早也只可能在六年前来到水牢。时隔四年,父亲又为何要特地为楚澄立下灵位?还有啊,我在洞里头碰到的那个女人,虽然凶巴巴的,可似乎是想帮我。若不是她执意赶我离开,我恐怕已经死在那怪物手下了。”
龙卧溪认真地吞下了所有的问题,却无法回答任何一个,“等你恢复过来了,我们可以再回——”
“放我下来!”温枸橼突然开始用力拍打龙卧溪的肩膀,“快!”
龙卧溪不敢怠慢,将温枸橼从背上卸下,但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及缘由,就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见一个身披藕色纱衣的人倒在路边。
温枸橼忍不住急步上前,却被龙卧溪一把拉住——
“别过去!”
“那是天籁宫的衣服吧?”
“我们可是隐瞒了身份上奇韵峰来的。若那人已死,一旦走近,脚印交织在一起,被人发现可就百口莫辩了。”
温枸橼这才退回来,轻咬下唇,问:“那是宫佐吗?”
龙卧溪情知不妙,但依然没有移步,“没理由啊,刚才还好好的……在你跳下去之后,她还折返来试图阻止我,所以才耽误了时间,没能跟你会合。怎么现在就……”
“宫佐!”两人背后传来羽佐稚嫩而凄楚的叫声。只见她指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哭问道:“你们对宫佐做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我们干的!”温枸橼大声辩解道,“我们刚刚才走到这里!”
羽佐心急如焚地要到宫佐身边去,却又不敢经过两人,只好迟疑不决地留在原地,“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龙卧溪急忙拉温枸橼到一边,“羽佐,你若是想去看她,就去吧,我们不会妨碍你。”
羽佐向后退了一步,见两人真的站到了一边,这才急匆匆地跑到宫佐已然冰冷的躯体旁,泣涕不止,“怎么会这样……”她木讷地坐了一会,便取出埙来,吹奏了一段长长的羽调。悲伤的音符顷刻在山林中回响,直通仙宫。
温枸橼就近爬上一棵树,道:“就这么看来,衣服没有破损,也不见太多挣扎的痕迹……你看她脖子上是不是有勒痕?”
龙卧溪眯眼望过去,点点头,“就这么看的话,像是被人从背后勒死。”
“喂,羽佐在喊救兵,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我们又没杀人,回避什么?要跑也不能当着羽佐的面跑,太明显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羽佐像是受到某种召唤般,一边吹着埙,一边缓缓退到了路边的林木里。而她消失片刻之后,埙声竟戛然而止。
“糟了。”龙卧溪拖着温枸橼飞奔到羽佐消失的位置,隔着厚厚的树丛,似乎瞥到了一个飞快移动的身影。但当他们进入重围之时,就见羽佐的埙滚到了他们脚下——伊人已香消玉殒。
龙卧溪弯腰观察羽佐脖子上的伤痕,“回天乏术,一样是被勒死的。”他长叹一声,为羽佐合上惊惶的双目。
温枸橼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竟然当着我们面杀人……”
“她怎么就走到树林里来了呢?是想躲开我们的视线吗?”
“她和宫佐做了什么,竟会赔上性命?”
龙卧溪不住地摇头,拉起温枸橼就走,“别想了,天籁宫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可不想被捉个正着。”
“你觉得她们的死和我们有关吗?”
“我不管!”龙卧溪斩钉截铁地答道,“人既然不是我们杀的,我就不想被人误会成是凶手。”
温枸橼心头一凉,“难道有人要嫁祸于我们?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龙卧溪不置可否,带着温枸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奇韵峰。
天未亮的惊雀山,万籁俱静。
孙望庭卷曲在卧榻之上,睁着眼,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没有大师兄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没错,确实不会有人在乎他几时起身,也不会有人差遣自己下山办货,但守山就意味着不能下山。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接地气了。
一个月!
他怀念在无输馆里一手捧酒一手撒钱的潇洒日子,更怀念在软香居和桂枝姐姐你侬我侬……反而是那个猴精的老酒鬼,见大师兄一走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时候若是还没回来,八成醉倒在酒肆前的台阶上,被人当成是乞丐。想当年他们四个曾故意见死不救,旁观半日,事后还小赚了一笔。抑或是在赌馆后巷找人借钱,嘴里喃喃道:“若是借不到钱的话,纪莫邀是绝不会放过我的……”然后就会有人手忙脚乱地将大把的钱塞到他手里。
总之,他已经厌倦这种每天睡到正午的日子——没有自由的生活,一点动力都没有。
“大师兄,快回来吧……我想死你了。”他将这句梦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才辗转返回睡眠。
就在这时,门被“啪”地撞开了。
孙望庭立刻一个侧空翻从卧榻上跳起来,“大师兄回来了?”
吕尚休晃着酒壶倚在门上,“当然不是了。你很想他吗?”
孙望庭气急败坏地钻回被里,不出声了。
吕尚休蹑手蹑脚从背后关上门,笑盈盈地问:“你现在是不是代行大师兄之职啊?”
孙望庭满腹狐疑地“嗯”了一声。
吕尚休缩着肩膀道:“我在柴房见到了奇怪的东西,不晓得你师兄之前有没有提过,反正我是不会处理了,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孙望庭不情愿地被吕尚休拉出房间,“你才是师父,无度门应该是你说了算才对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孙望庭问道:“师父,你不会才从山下回来吧?”
吕尚休急了,一掌拍在孙望庭脑门上,“胡说什么呢?”
“我要向大师兄告发你。”
“别!千万别告诉他!”吕尚休借着几分酒意,不耐烦地甩着空空如也的酒壶,“行了、行了,大不了跟你一起去看个究竟好了!”
两师徒吵吵闹闹地来到柴房,就见一个横躺在地上的大麻袋。
孙望庭咬咬牙,“这是什么东西?扭来扭去、弯弯曲曲的……”
“蟒蛇?”
“别吓我,我可招架不住这种庞然大物。”
“好,那就交给你了!”
“喂,师父——”
门被“啪”一声合上。
孙望庭本想跟着出去,但转念一想,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万一跑出来咬人也不好;再者,大师兄回来时若怪罪自己守山不力,怎不比大蟒蛇要可怕千万倍?
“啧,死就死吧。”他硬着头皮蹲下来,也不管麻袋听不听得懂,安抚道:“我要解开袋口的绳索,你先别乱动啊,不然伤到彼此就不好了。”
袋子果然没再动。
孙望庭这才缓缓松开袋口,首先见到的是一头散乱不堪的头发;继续往下拉,便是饱满的额头;再下来就是一双眼睛——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仿佛被这充满杀气的眼神瞬间激活,孙望庭立刻手忙脚乱将整个麻袋解开,见是一个高大的女郎被厚袄如襁褓般裹着,外层还用粗麻绳缠得跟个粽子一般,只露出脑袋和两脚。
“你、你是……”
“我呸!”女郎二话不说就往孙望庭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是何方妖孽?”
孙望庭吓了一跳,“谁妖孽了,怎么血口喷人呢?没看到我是救你的人吗!要不是因为我,你还在这个破袋子里打滚呢!”
“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我绑到这里?”
“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可没绑你!鬼才知道是谁把你扔到这里来的!”
女郎用脚狠狠地往孙望庭腿肚子上一踢,“谁会信你的鬼话?你若不是共犯,绑匪又怎会将我丢在这里?”
孙望庭往后一跌,痛得哇哇直叫,瞬间失去了耐心,“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啊?我都说我根本不知道是谁——算了、算了,反正你认定我是坏人,那我不如就留你在这里,等真正的绑匪来认领吧。”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等一下!”女郎喊住他,“放我出去。”
孙望庭回头瞪了她一眼,“有你这样求人的吗?好心没好报的事,我可不愿意做。”
谁知女郎并不肯示弱,“你若不是共犯,放我出去又有何难?要是不放我,只怕二十八星宿不会对你客气。”
“什么二十八——”孙望庭突然没声音了:不是因为“二十八星宿”这个称号引起了他的警觉,而是他见到门缝外闪过一只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睛。
孙望庭立即夺门而出,没有给女郎留下任何解释。
纪莫邀看着孙望庭从柴房里滚出来,再“噌”一声扑倒在自己脚下。
“大师兄救我。”孙望庭以头抢地,紧紧握着纪莫邀的脚踝,生怕他会跑掉。
纪莫邀明知故问:“怎么了?”
“不知哪个天杀的将姜骥的女儿丢到柴房里,要栽赃嫁祸于我们呐!”
“噢,她告诉你她是姜芍了吗?”
孙望庭抱着纪莫邀的腿,急得快要哭出来,“大师兄,你别耍我了。她连二十八星宿都扔出来了,还能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莫邀长舒一口气,将孙望庭从地上拎起来,“首先,这个‘天杀的’不是别人,是老四和小安;然后——子都你跟他说。”
陆子都立刻将孙望庭拖到一边,帮他补上前情提要。
纪莫邀随即回到柴房门前,正掂量着是否要进去,就被身旁的温嫏嬛叫住——
“我去跟她说吧。”
“说什么?”
嫏嬛小声问道:“我们还不打算放她走吧?”
“当然不行了。姜家堡的人不需多时就会踩到门前,若是将姜芍还回去,小安就凶多吉少了。我们绝不能向外人暴露姜芍的下落,包括那姓祝的丫头。”
“你们武艺比姜芍如何?”
“姜芍武功盖世,此山中只有老酒鬼勉强能跟她打个平手,我们无一人是她对手。”
“那就让我说服她留下来吧。”
纪莫邀眨了眨眼,“你居然有兴致为虎作伥,让我有些意外。”
嫏嬛浅浅一笑,“为了找到姑姑,不过举手之劳,我也豁出去了。况且我不会武功,如果姜芍真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正人君子,一定不会伤害我。”
纪莫邀抿嘴点头,为嫏嬛推开了柴房的门。
嫏嬛从背后合上门,在和姜芍眼神对接的一瞬间“扑通”跪了下来——“让少当家受苦了!”
姜芍当即一呆,忙问:“你又是谁?”
嫏嬛缓缓抬起头来,顺势就为姜芍解下身上的束缚,“我叫温嫏嬛,你一定不知道我,但你也许认得家父温言睿的名字。”
姜芍答道:“大才子温言睿,我自然听过。”
“那你有否好奇,在过去这六年多里,为什么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姜芍皱起眉头,“有话直说。”
嫏嬛将除下的绳索丢在一旁,道:“不瞒你说,双亲早在六年前不知所踪,长姊亦被恶人掳走,去向不明,宅邸更遭焚毁。舍弟与我蒙靛衣门大弟子杜仙仪收留,得以保命。可就在半年前,仙仪姑姑将我们送来惊雀山无度门生活,不曾交待行踪,随即音信全无。我们四处追寻无果,得知她多年来与令尊私交甚笃,还曾在分别后造访登河山,于是……”
“真是你们绑架我的?”姜芍跳了起来,正要一把将嫏嬛扯住,就见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自己。
“少当家,且听我说完……”嫏嬛说到这里,眼中兀自溢出些泪花来。
姜芍忍着一口气,重新坐下,“你快给我好好解释。”
嫏嬛点头,“绑架你的人是无度门的马四革与靛衣门的安玉唯。安玉唯对姑姑一往情深,他设计绑架你来要挟令尊交待姑姑的去向,实在是无奈之举。我们之前对此也不知情,直到近日路过登河山,才知晓此事。安玉唯至今仍在山中等待消息,而将你带到这里的人,应是马四革无误,不过他如今也不在山上……”
姜芍笑道:“说这么多做什么?无论你们是否预先知情,既然事情败露,难道还要继续把我关在这里不成?”
“少当家,我们要是放你走,那安玉唯就危在旦夕了!我、我只请求你能在惊雀山待久一点,等令尊愿意开口为止——”
“你们怎么这么肯定我爹知道杜仙仪的去向?我们父女天天相见,可多年来从未听过杜仙仪这个名字,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和我们有多少来往。况且就算她真的来过登河山,我爹也不一定知道她下一步去了哪里,又如何能给你们答案?难道要我一辈子在这里等吗?”
“少当家不要误会。”嫏嬛站起身,从腰间摸出自己的梳子,递给姜芍,“安玉唯棋行险招,定有他的道理。况且马四革一向行事谨慎,他们也是别无选择才这么干的。”
“没有选择?他们直接上山去问我爹不行吗?我爹要是知道,难道不会如实告诉他们吗?”姜芍说着便接过了梳子,整理起凌乱的头发来。
嫏嬛合上嘴,极力想按平意欲扬起的唇角。沉默片刻后,她反问:“假如令尊不肯如实相告呢?”
“你什么意思?”姜芍眼神一下冷峻起来,“你是说我爹有所隐瞒吗?”
“如果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呢?”
姜芍一手将嫏嬛拉到自己跟前,“温嫏嬛,我不许你这样非议我的父亲。”
嫏嬛亲身感受到了姜芍过人的臂力,可她还是努力放松身子,微微笑道:“那你一定知道,你书柜底下的暗道吧。”
姜芍愣住了,绷紧的手掌骤然松开,问:“你什么意思?”
“我进过你房间,在你书柜底下有一个暗道,有一两百步深呢。与之对称的客房里也有一个地道入口,但被堵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
“你别骗我。”姜芍低声威胁道。
“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说实话,少当家若真心要离开,无度门没人能拦得住你……”嫏嬛转身意欲推门,“就当小安和四哥白跑了一趟,而我也无缘再见仙仪姑姑。”
不料姜芍立刻叫住了她,“且慢。”
嫏嬛立在门边一动不动,静待姜芍继续说下去。
片刻过后,姜芍轻叹一声,道:“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绑架我都不可原谅,但我确实不知道暗道之事。我不晓得我爹到底有没有向你们隐瞒杜仙仪的去向,我相信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十五日内若无杜仙仪的消息,我再离开。”
嫏嬛犹豫了一阵,道:“少当家果然是爽快人,我先替诸位道声谢。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只是如今山中还有客人,为免节外生枝,还望少当家能委屈一下,平日万万不要抛头露面,可以吗?”
“你们要求还真多啊。”
“都是我们的不是。此事一了,少当家想怎么处置我们都无所谓。”
姜芍冷笑着地点一点头,又问:“对了,刚才那个戴红头巾的家伙是谁?”
“那是无度门的孙望庭,他一直在这里守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没骗我咯?”
嫏嬛连连摇头,“他没冒犯少当家吧?”
“他若有那个贼胆,如今已是一具死尸了。”
嫏嬛将门推开少许,对外头的纪莫邀道:“我带少当家去更衣,烦请回避。”
纪莫邀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确认外面没有人后,嫏嬛将外衣披到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姜芍身上,“合身是一定不合身了,还请少当家将就一下,我这就带你去我房中沐浴更衣。”
葶苈刚刚将祝蕴红安顿到客房里,就被纪莫邀拖到前厅谈正事了——
“各位,”纪莫邀神情肃穆,“由于种种不可控的原因,祝蕴红和姜芍都落在了我们手上。”
孙望庭还在不停地冒冷汗,“幸好大师兄及时出现,不然我就已经……”
“对姜芍上下其手了?”陆子都挖苦道。
“被她碎尸万段啊!子都你在胡说什么?没听过姜芍是秦岭悍妇吗?”
“没交手就认输,不像你啊。”葶苈插嘴道。
孙望庭更火了,“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我刚才还没睡醒,估计没来得及抄家伙,就被她赤手空拳拿下了……看她那狠样,估计身子一抖擞,就能直接从绳索里飞出来。
就在此时,声杀天王“嗖”地飞到纪莫邀肩上,尖声叫道:“外有六人,来势汹汹。”
纪莫邀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有劳了。”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片薄荷叶,摆在了天王口中。
究竟纪莫邀打算如何化解危机,姜芍和祝蕴红又将在惊雀山中引发什么样的骚动?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https://www.uuubqg.cc/73960_73960964/4179617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