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回千般疑一言定
莲池边,杜仙仪凭栏而坐。安玉唯枕在她的大腿上,酣然沉睡。
一阵清风抚过池面,漂浮的荷叶被涟漪推散。空气中是水与植物的清香。
嫏嬛和葶苈远远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那一刻,杜仙仪与安玉唯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恬然自得、无拘无束的空间。他们合着眼,面上没有丝毫的激情或沮丧,只有无法言喻的满足与平静。他们一动不动的身躯与莲池化为一体,就像一幅画,美得失真,令人窒息。
嫏嬛捂着嘴,也不知是哭是笑。
最想念的姑姑如今近在眼前,她却一步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凡俗的脚步会令这个浅绿色的绮梦瞬间凋零。
马四革风风火火地跟在他们背后,但也在见到莲池那一刻骤然止步,悬在口边的话突然像泡沫一样消失无形。
葶苈怯怯碰了一下嫏嬛的手,像在寻求下一步的指示。
但嫏嬛只能呆呆地直视前方,动弹不得。
山中传来一阵尖利的鸟叫。
杜仙仪缓缓睁眼,一眼就看到了三位“不速之客”。她的眉眼欣慰地舒展,张开嘴想说话,甚至已经想立刻站起来,无奈膝上还躺着一个安玉唯,这才缩了回去,只是腼腆地朝他们笑笑。她温柔地拂过安玉唯的长发,将他的刘海小心地折在耳后,又轻晃他的肩膀,低声唤道:“小安,起来了……”
安玉唯迷迷蒙蒙地醒来,转了个身子,仰视着她,“仙仪……”他伸出一只手,蜻蜓点水般地碰了几下杜仙仪的脸。
“小安,你看谁来了?”杜仙仪指向前方。
安玉唯终于起身一看,弱弱地“噢”了一声。
马四革见两姐弟还不动,忙先一步上前,“打搅你们休息,真是对不住。”
“哪里话?”杜仙仪立即起身,“知命说你们今日会经过,我还怕你们嫌麻烦,不会上来呢。”
“怎么可能?”马四革回过身,朝嫏嬛和葶苈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嫏嬛如梦方醒,立马拉着葶苈冲了过来,一下扑到杜仙仪身上——“姑姑……”她将头埋到杜仙仪肩膀里,喜极而泣。
杜仙仪将两姐弟揽入怀中,柔声道:“好久不见。”
葶苈皱眉,“姑姑,你瘦了。”
“葶苈,你又长高了。”
安玉唯见没自己什么事,百无聊赖地退到一旁,慢悠悠地沿着莲池走远。
杜仙仪叫住他:“小安,不跟你四师兄叙叙旧吗?”
安玉唯转过头来望了望马四革,像是在忍笑。
马四革哭笑不得,“你要是还想睡,我就送你回房得了。”
安玉唯摇摇头,“哪里话?我就跟四哥哥绕莲池走一圈。”他赤脚跳上池边的围栏,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马四革这才留意到,安玉唯没有扎上靛衣门的蓝色腰带,身上只披着一件松垮垮的白袍,露出大半个胸脯。而他似乎也无心整理因躺卧而凌乱的头发,任其随性地披在脑后。
“回来多久了?”马四革问。
“有几天了吧,不是很记得了……像是睡了一大觉。”
马四革笑道:“你只要在师姐身边,就跟个没睡醒的人一样。”
安玉唯没有停步,“醒着多没意思。”
杜仙仪牵两姐弟在池边坐下,一直紧紧握着他们的手不放,“一切都好吗?”
嫏嬛连连点头,“好……”她一下不知从何说起,“姑姑为何会被困在水牢之中?四哥有跟我们说过,但我想亲口听你说一次……我们都很乱。”
杜仙仪捧着她的脸,安慰道:“别急。义兄的事情,我听师父说了,你们可有新的消息?”
“还没有……”嫏嬛低头拭泪,“一姐和龙前辈正在四处追寻,可我还是好担心。”
杜仙仪将她搂在怀里,道:“不怕,义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落难前,他曾提过造访登河山一事,只是当时未曾说明缘由。故而我一离开琪花林,就去登河山找姜骥问了个究竟。但他竟说义兄从未去过姜家堡。我也不知他是否说了实话,一下就断了线索。后来打算去天籁宫碰碰运气,看看她们这几年在各处奔波,会不会有意无意了解到什么消息。结果在奇韵峰被阴间四鬼包围,更没想到他们还有孙迟行马首是瞻,因此才被困水牢,不见天日。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水牢的存在,也知道你们爹娘曾在那里受苦……虽说歪打正着,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葶苈问:“这一切难道是天籁宫指使的吗?”
杜仙仪轻咬下唇,“不能如此断言……如今看来,商佐一定知道水牢的存在,但其他人知不知道就难说了。毕竟天籁宫是一群不通武艺的女流,照理绝对没有能力指使一群凶险之徒镇守如此险要之地。枸橼来水牢时还差点被孙迟行所杀,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若不是老四和小安来救我,我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逃出生天。要我说,这水牢背后肯定还有人。”
嫏嬛转转眼珠,又问:“且不说是谁主使,他们将父亲送出水牢,又为何会轻易让他逃脱?而既然被他逃脱,我们找到父亲之后,他为何又会立刻消失?一面不希望我们与父亲继续接触,一面又要留他活口,是何用意?”
葶苈又问:“姑姑,父亲以前有跟你提过楚澄这个人吗?”
“我晓得他,义兄还在水牢里为他立了个灵位,不是吗?他想去登河山,大概就是为了了解楚澄的事。”
嫏嬛道:“楚澄曾是姜骥的书童,后来移居涓州。他曾跟父亲说过,自己知道一件会招致杀身之祸的事,还将一份名册托付给他。结果几年后,楚澄一家真的被灭门了。再后来,连我家也遭殃……我猜,定是有人不择手段也要获得这份名册。我和一姐在姜家堡静安堂一个地下暗道里,找到了奇韵峰水牢的地图,所以姜骥一定知道水牢的存在。加上楚澄和他的渊源,他和这件事必定脱不了干系。至于名册,我们已经按照父亲的吩咐,在东蓬剑寨取回了一份誊本。”
葶苈临忙掏出来之不易的名册,“这可是大师兄折了一条手臂换来的,但里面只有一条条日期和地名,我们一路上反复看了不知多少次,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嫏嬛道:“父亲当初也是一头雾水。他指望我们能看出些端倪来,还望姑姑能帮帮眼。”
杜仙仪飞快地看了一眼,“原来如此……那我也要抄写一份,细细研究。”
嫏嬛补充道:“父亲还有三位旧友收到过名册的誊本。时隔多年,他们说不定已经参透其中玄机。我们要赶快找到他们,说不定就能帮我们少走弯路。”
杜仙仪将名册还给嫏嬛,道:“既然义兄如此吩咐,那就赶快动笔。你是他的女儿,他们见到你的名字,一定不会怠慢。”她对池长叹,“我在水牢近一年,对事件始末仍一无所知。敌人在暗,布下的天罗地网无处不在,自身却像虚无一般,不露出一点痕迹。虽然麻烦,但我理解义兄为保密设下的层层障碍——他一定怕最重要的证据被这只无形的手所握持。无妨,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嫏嬛与葶苈听杜仙仪这么说,颇受鼓舞,更加抱住她不放。
“姑姑,以后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们了。”嫏嬛恳求道,“我都担心死你了。”
“没事,我也不想走了。”杜仙仪搂着两姐弟,释然而笑。
安玉唯立在莲池另一端的长石板上,与杜仙仪正好隔岸相望——“女人真可爱。”
马四革随兴一并跳上石板,问:“你在说师姐?”
“四哥哥说哪里话?就算我心仪师姐,也不代表我不会欣赏别的女人啊。”
马四革恍然大悟,“你是说嫏嬛吗?”
安玉唯微微点头,“我一直都觉得她很可爱,你不觉得吗?你不喜欢她吗?”
马四革故作正经地答道:“惊雀山除了那个姓纪的之外,都是很可爱的人。”
安玉唯终于被逗笑了,“四哥哥总是不认真。”
“我怎么不认真了?你问我嫏嬛可不可爱,我给的是肯定的答案啊。”
“那四哥哥也跟我一样欣赏女人吗?”他心不在焉地卷起了长长的刘海。
马四革反问:“怎么,你一个人欣赏不够,还要找同好吗?”
安玉唯慵懒地推了他一下,“所以我说你不认真。”
马四革干咳两声,这才认真答道:“我当然欣赏女人了,小安。可你不觉得只会欣赏女人,也是挺可惜的事吗?”他忍不住伸长脖子来观察安玉唯的脸,“你面上的疤愈合得七七八八,已经看不出来了。”
安玉唯慌忙伸手捂住那道浅粉色的痕迹,怨道:“丑死了。”
“不丑、不丑……长在你脸上,怎么都好看。”
安玉唯放下手,盯着马四革看了一会,突然笑着问:“四哥哥又要作诗了吗?”
见旧账又被翻出来,马四革当即羞得面红耳赤,“别提了,小安。”他惴惴不安地跳回地上。“都多久的事了,你还惦记着……”
安玉唯放声大笑,“我早就不生气了,四哥哥怎么还如此介怀?”他即兴在石台上转了几圈,嘴里哼唱着一段陌生的旋律。
马四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白袍在午后的日光下绽放,漫布他的视野。
安玉唯一直转,转得头晕,刚停下来便不慎一脚踩空,从石台上摔了下来。
马四革一步上前,稳稳地将他接在怀中。
美少年舒适地跌在他臂间,毫发无伤。
一时间,马四革只觉得喉咙发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小、小安……”
谁知安玉唯不等他说完,立即“嗖”一下从他怀里挣脱,站直了身子,“我果然还没睡醒。”他面无表情地揉揉脑门。
马四革叮嘱道:“你小心点。”
安玉唯又开始注目对岸,“你说他们在聊什么,聊得这样入神?”
“应该是关于温先生的事吧。”
安玉唯叹道:“真希望他们能早些找到温言睿。这样师姐就可以专心对着我了。”
“是啊……”马四革小声附和道,但他没听到第二句。他的双臂仍为刚才的冲击而颤抖,一颗心扑腾扑腾地乱撞,都快不能呼吸了。“小安……”
“怎么了,四哥哥?”安玉唯回身来望着他。
“小安,等他们找到温言睿,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找个地方玩好吗?就只有我们两个。”马四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请求,但他的心已经乱得理不清思路了。
少年扭过脸去,问:“去哪里呢?”
“随心所欲吧,不一定要有确切的目的地,可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是天涯海角。”
安玉唯抬头想了一会,欣然答道:“好啊。”
“那一言为定了。”
安玉唯点点头,踮起脚一看,道:“啊,不可爱的人也来了呢。”
纪莫邀没有走近莲池,只是交待陆子都道:“和望庭叫上老四,到前厅等我。”
陆子都领命,和孙望庭一同离去。
高知命倒是没有动,而是问:“要我陪你去见师姐吗?”
纪莫邀摇头,“没事,我应付得来。”随即往杜仙仪走去。
嫏嬛见他移近,偷偷扯一扯杜仙仪的袖子,道:“对了,姑姑,有个名字,不知你听过没有。”
杜仙仪直视着纪莫邀,“什么名字?”
“纪尤尊。”
杜仙仪垂眼看了看嫏嬛,又望向纪莫邀,“难道说——”
“没错。”嫏嬛把话抢了过来,“他就是纪尤尊的亲儿子。”
杜仙仪眼神一变,对纪莫邀说:“我从来没想到原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难道对义兄……”
嫏嬛小声道:“父亲说,娘是因为被纪尤尊羞辱,才会含恨自尽。”
杜仙仪的目光自此一刻也没从纪莫邀身上移开,“你的手臂怎么了?”
嫏嬛又抢过话来道:“这是在东……”
“让他自己说。”杜仙仪打断她。
纪莫邀淡然答道:“与东蓬剑寨比武时折断的。”
杜仙仪上前仔细端详他一阵,问:“你当初为何离家?”
“在一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自然就会想离开。”
“即使是自己家也如此?”
“不错。”
“他做了什么,会让你忍无可忍?”
纪莫邀冷笑道:“我以为说到这份上,已经不需要我再去添加理由了。”
葶苈也道:“纪尤尊三番四次想对我们姐弟不利,都是多亏大师兄才没能得逞。”
杜仙仪却穷追不舍——“那你知道他为何要对付义兄一家吗?”
“我连自家的事都还未想通,不敢评论别家。”
杜仙仪点头,“也罢,既然嫏嬛和葶苈信任你,那大家坦诚相见就好,我也不便多问。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嫏嬛和葶苈都摇了头。
纪莫邀这才终于找到机会切入正题——“姜芍给我们下战书了,我们要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嫏嬛懵了,问:“她不是不追究了吗?”
“说来话长,”纪莫邀朝三人摆摆手,“我们去前厅再说。”
葶苈赶忙跟上。
嫏嬛正要移步,却又被杜仙仪一把拉住——“怎么了,姑姑?”
杜仙仪凑到她跟前,问:“你怎么不早点跟我提纪尤尊的事?”
嫏嬛一下语塞,“这、这不是想等纪莫邀来了再说吗?”
“那个败类侮辱了你的母亲,如此血海深仇,难道还不能背着他儿子说了?”她顿了顿,又问:“你处处替他抢话,是为了袒护他吗?”
嫏嬛将头别过一边,道:“他一直与我们共进退……背着他议论此事,我觉得不大合适。”
“是吗?”杜仙仪半信半疑地退了一步,“你先去前厅跟他们会合,我随后就到。”
嫏嬛匆匆离开。
杜仙仪回头望向莲池对岸,见安玉唯正趴在围栏上,无精打采地朝自己招手。
“姜芍够慷慨了,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做准备——虽然因为孙望庭这个蠢材,我们已经白白浪费了一半的时间。”话毕,纪莫邀将战书交给其余人传阅。
高知命道:“别担心,靛衣门一定会尽力帮你们守住惊雀山。”
纪莫邀合上眼,道:“姜芍只是想找我出气而已,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如果连绑架她都能一笔勾销,这笔冤帐就算要清算,也没必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何况姜骥怕事,也不会让她胡来。”
陆子都不无担忧地问:“可大师兄的手臂到时候能好吗?
“我的手臂算什么?你们不是完好无损吗?姜芍真要杀到眼前,哪里还能管我的手臂好没好?总之你们多个心眼,姜芍如果带星宿一起来,肯定会在山前布阵。”
杜仙仪带着安玉唯姗姗来迟,见众人眉眼间满是困惑不安,便点安玉唯在一旁坐下,径直来到纪莫邀跟前,道:“我与姜骥也算有些交情,此事亦因我而起。不如我修书一封,让他劝女儿退兵,你们再想办法陪礼作罢。”
纪莫邀冷笑,“师姐,姜芍是冲我来的,你劝姜骥也没用。何况我也不打算赔礼。”
“大家都是义气儿女,事已至此,何必执着于这点脸面?”
纪莫邀连连摇头,“师姐,我当时走投无路,也是被姜骥老儿逼的。如果不是他二话不说就锁住我们的人,我又何必借老四埋下的伏笔栽赃嫁祸?何况以姜芍的性格,这口恶气不出,是永远不会罢休的。我宁愿她杀到跟前,大家决一胜负,一了百了。”
杜仙仪见他不听劝,也就不再劝说,由他去了。
高知命试探般地问:“那你们今天还赶路吗?还是在我们这里留一夜?”
纪莫邀正要回答,先是瞄了马四革一眼,又看了看嫏嬛姐弟,道:“留一晚吧。打搅了。”随即转身离去。
嫏嬛急忙追上,道:“我陪你走。”
纪莫邀只是点头,没有出声。
“姑姑好像对你有些意见。”她佯作轻松地说。
纪莫邀笑道:“不奇怪。”
“我怕她会跟父亲和一姐一样,对你生疑。”
“这就更不奇怪了。”
“可当初将我们送去你那里的人,就是姑姑啊……”
“那时她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纪尤尊?干你什么事?”
纪莫邀见她如此不安,劝道:“别担心,师姐是讲道理的人,就算对我有戒心,那也是在关心你们。”
“可父亲和一姐也是在关心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只是不希望他们以此为由去针对你。”她突然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纪莫邀也停了下来,等她继续。
“我不想……”嫏嬛极力回避对方的眼神,“不想因为他们,连自己都动摇了。我好怕连我也开始不相信你……我、我可能是杞人忧天,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可他们的态度都这样,我和葶苈都觉得很不舒服……”
纪莫邀轻轻扶住她的手臂,道:“我知道你相信我。”
“不,你不知道……”嫏嬛有些不知所措地捂着嘴,“我问你一个问题,如实回答我,好吗?”
纪莫邀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应允。
嫏嬛随即问:“你是纪尤尊的帮凶吗?”
“不是。”
“那就行了。”嫏嬛微微笑道,“我相信你,以后都会信你。就算别人不信你,我也会信你。”
纪莫邀不明白,嫏嬛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让自己安心。他好奇,但没有发问。
嫏嬛见他不语,又道:“你似乎并不担心姜芍的挑战。”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能把她担心跑。啧,望庭这个混账……想起他就累。”
嫏嬛踮了踮脚,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期待她来呢?”
“有吗?”纪莫邀露出坏笑。
嫏嬛眯起眼,道:“应该说,你从一开始就对姜芍没有敌意。即使她恶狠狠地向你讨说法,你也只作等闲。你是轻视她,还是别有企图?”
“什么企图不企图的……”纪莫邀顺手掏出一片薄荷叶,“姜芍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我说对她没兴趣,就是在撒谎。”
嫏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我也挺喜欢她的。”
“我觉得,她可能有些怕你。”
“怎么会?”嫏嬛皱起眉头,“如果她真的这么怕我的话,你们到时就将我丢在她面前,把她吓跑好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是夜,杜仙仪望着名册出神。
安玉唯推开半掩的门,“师姐,还没睡吗?”
杜仙仪回身,答道:“我还在想,这个名册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的这么晦涩难懂吗?”
杜仙仪伏在案上,轻声叹息。
安玉唯徐徐靠近,将手轻轻摆在她肩上,“师姐要是用得上小安,尽管开口。”
杜仙仪温柔地捏住安玉唯的手,问:“小安,你怪我吗?”
安玉唯半跪在杜仙仪面前,问:“师姐说什么话呢?”
“我将这么多心思摆在义兄一家身上,你会心有不甘吗?”
安玉唯想了一会,将头枕在杜仙仪的大腿上,嗫嚅道:“师姐回来就好,我别无他求。”
杜仙仪抱住他,柔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小安你最贴心。”说完,她捧起安玉唯通红的脸颊,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按下一个轻快的吻。
安玉唯全身一颤,眼神凝固,动也不动。
杜仙仪见他没了反应,问:“怎么了?”
安玉唯嘴角抖了抖,眼中竟盈出泪来,一手揪住杜仙仪的衣袖,幽幽道:“小、小安原来也配得起师姐的衷情……”
杜仙仪啼笑皆非地搂住他,道:“好了、好了,老是这么七情上面,让人看了笑话。”
安玉唯躺在她怀里,激动得说不出话。
过了一阵,杜仙仪松开手,从名册下抽出一张写着几个名字的稿纸,道:“我得尽快打听义兄这些旧友的所在,好与他们互通消息。”
安玉唯飞快抹去眼角的痴泪,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都是些文人骚客,你不一定认识。这个谷繁之,是个直肠直肚的才子,义兄还专门在酒楼里设宴招待过他。木荷镇是个小地方,只有一间拿得出手的好酒楼,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簇云居,店外围着一条小水渠,上面有一条桥,叫圆水桥。听说这个谷繁之最好女色乐舞,家中常有三五美姬相伴,夜夜笙歌。封锦山这个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有所耳闻。义兄说他虽然满腹经纶,却看破红尘,常年隐居务农,来信讲的都是种植养畜之事。然后就是这个陈南笙,是个大酒鬼,无酒不欢,也不知义兄这种滴酒不沾的人为何会与他交好……不过义兄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他们手里,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安玉唯边听边为她点上新烛,“师姐想小安陪着吗?”
“怎么不想?”杜仙仪拉安玉唯到枕边,将名册摊开在被上,“漫漫长夜,有个人说话,总比独自一筹莫展要好吧?”
与此同时,高知命与纪莫邀坐在飞廊之上,仰望星辰。
“有些尴尬……你现在的处境。”高知命轻叹。
纪莫邀嘴里嚼着薄荷叶,“不用你提醒。”
“这事情越深究下去,纪尤尊这个名字就越碍眼。”
“他已经无处不在了。但至少我们知道他的存在,也是好事……”
“我觉得奇怪,如果温言睿夫妇跟楚澄一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楚澄惨遭灭门,温言睿却能留下活口?”
纪莫邀坐直了身子,道:“晓得收买哥舒鹫这种凶悍的杀手,估计是想一了百了。想不到楚澄留了一手,还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这才找到温言睿头上。谁知温言睿也还不是终点,更是未卜先知地将名册寄往别处。也就是说,杀了他反而会断了线索,这才留得他幸存。”
“你觉得纪尤尊是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还是为人卖命呢?”
纪莫邀站起身,倚在柱上,道:“他才不会为人谋事。亲力亲为到这个份上,名册的秘密与他一定有莫大的关系,而且关系密切到无法假手他人。当然,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
“谁会在十岁的时候就完全了解成人的心思呢?”
“也是……”纪莫邀又复坐下,“我还有一事不明——杜仙仪带着两姐弟躲藏这么多年,纪尤尊都不闻不问。但杜仙仪一离开,他就发了疯似地要谋害他们,这又是为何?”
高知命道:“我之前猜测过,他也许是针对温家人,而不是你。可如今一想,似乎也不对。你们分开生活时,他毫无作为;可你们一聚在一起,他立刻神出鬼没,这里头……应是有好几重考虑。”
“什么意思?”
“他们两姐弟当时这么小,如果纪尤尊真的有心要威胁温言睿,将他们从琪花林带走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师姐以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结果六年了,他放着大好机会不顾,非等到他们来到惊雀山之后才开始下手?这不合理。而你的情况也相类似。你在惊雀山十年了,人尽皆知,他不可能突然心血来潮要见你。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发现温家的孩子认识了你——他怕你从他们身上知道太多,又或者是反过来,怕他们从你身上知道太多。你想,假如名册落在两个隐居琪花林的孩童手上,对谁都不会有威胁。但如果被他们带到了惊雀山,落在你手上,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
纪莫邀捂住双眼,低声道:“可我也不晓得那份名册是什么意思……”
“你今天不晓得,但谁又能断言明天也是如此呢?他心里一定有这一层忧虑,才会如此穷追不舍。”高知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除此之外,也许他还有一点私心——他想借这个机会,游说曾经背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哪里是背弃……那叫逃命。”
高知命失笑,“你怕他吗?”
纪莫邀低着头,没有答话。
高知命见他沉默,也不忍见他纠结,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如今名册到手,师姐也平安归来。纪尤尊也好,别的人也罢,都没占上风。我还看不到他们对温先生动手的理由,只望师叔和温枸橼能早日打探到他的下落。”
“那你觉得温言睿得而复失,与我有关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有关了。”高知命正色道,“温言睿几近失明,身体又不好,哪有这么容易脱身?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个诱饵,让他们父女重逢,好诱出名册的下落,再立刻将他关回去,这样不就能用他的性命来威胁你们交出名册了?而且如此一来一往,还能让你被人怀疑和疏远,一举两得。”
“他不是天真到想这样引诱我回到他身边吧……”
“难说。”高知命合上眼,“他终究是你父亲。”
纪莫邀陷入沉默。
“总之,幸好嫏嬛和葶苈都还相信你。只怕如果连他们也起了疑心,你就举步维艰了。”
“不会的……”纪莫邀轻声答道,“焉知不会的。”
是夜,涂州城内万籁俱静。
祝蕴红缩在被褥里,背对着站在门外的父亲。
“该说的我都说了,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不由得你任性胡闹。何况都过了这许多时日,也不见那温葶苈寄来什么书信表礼,想必是他自问高攀不起,早已知难而退。”
“你堂堂同生会掌门,他哪里惹得起?明明是你不想让我嫁给他。你要是首肯了,他怎敢不来娶我?”
祝临雕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和那小子私定终身,本来已经越礼。吴迁与你乃是指腹为婚,成亲是迟早的事,你也应早有准备,哪里容得这般蛮横?”
“你问也不问就给我定亲,怎么还成了我的错?”
祝临雕见女儿不听劝,也懒得再说,丢下一句——“反正吉日已定,不管你愿不愿意,婚事也会照常办下去。”话毕,摔门而去。
祝蕴红将头埋在枕中,放声大哭。
同样的场景,已经不知重复第几个夜了。
外头又有人敲门。
祝蕴红没理会,继续埋头大哭。
吴迁推门进来了,“小红,我——”
“问也不问就跑到未婚妻的房里来,你懂不懂礼数?”
吴迁慌忙退回门外,“抱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过了一阵,祝蕴红才起身抹干泪,道:“进来吧,表哥。”
吴迁犹犹豫豫走进屋来,但又不敢坐下,“小红,你要怪就怪我,别跟姑父过不去啊。”
祝蕴红冷眼而视,问:“我能怪你什么?你也说不了算。”
吴迁轻叹一声,痴痴地望着她,“小红,你真的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祝蕴红又扭过脸去,答道:“以前的我,虽然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你,但至少不恨你。现在的话……”
“如果我有哪里比不上温葶苈,我可以——”
“别说这种话。”祝蕴红打断他,“我想不想嫁你是一回事,你明知我与葶苈两情相悦,却放任我爹摆布这门婚事,又是另一回事。你明知我会悲痛欲绝,却没为我说过半句话;明知我不愿意,却更怕我们的婚事告吹。你这个自私鬼,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将我占为己有而已。”
吴迁被她这么一说,羞愧难当,但又发不起火来,“我想娶你,难道有错吗?我这么多年来,对你有求必应,你难道不知道——”
“你对我好,我感激你。可我不欠你这一纸婚书。”祝蕴红愤然起身,披上外衣,“你若是想要回报,我也可以对你好,只是不包括做你的妻子。我没有许过这个承诺,你也不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她说完便越过吴迁,推门出外,“听说赵叔叔今天回来了。”
吴迁忙跟着她出来,“是,他如今应该在客房歇息。”
“我想去看看他。”她沿着长廊疾步而行,“你爱跟来就跟吧。”
少女之心何深,芍药之难何解,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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