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薄色天欲晚,迟不进黄昏17
“阿染”
“你醒了?”
“父亲”颜润想拭去额上的汗,可四肢无力,怎么也抬不起来。
颜讼替他擦去额上的汗,颜润瞄到颜讼鬓边多了许多白发。
“父亲”,颜润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颜讼递给他一碗粥,“你昏睡了三月,醒了便好,现在也只是一些皮外伤了。”
颜润没有接过那碗粥,眼神空洞,“父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见到气息奄奄儿子时,可否有过一丝丝担忧,哪怕是一丝”
颜讼沉默着,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粥。
“父亲你知道,我都猜到了对吗?”
“没有”,颜讼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未曾有过一丝担忧,后日是太子和相府小姐订婚的日子,你若还有力气,去看看烟花吧。”
不知过了多久,颜润下床整理好衣服,拉开两扇木门,秋末懒洋洋的阳光扑了满怀。
府里一切依旧,亭中池内的荷花已经凋零大半,琴房依旧一尘不染,颜讼在他以前练琴的亭子里煮茶。
府门外很喧闹,家丁和丫鬟在拆白绫,小声嘀咕着“原来公子还没有死”。
王宫顶上绽开一朵红花,那烟花……好美。
第二日,颜润整理好衣物,还特意修理了放任了三月的胡须。
闹事里的糖人和糖葫芦还是以前那些小贩,只不过他们好像也老了,闹市里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有他一个呆呆地站在原地。
找了家茶馆坐下,茶有些苦,不过也不是不能咽下。
茶馆里各色各样的人谈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哦,原来这三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原来他差一点点就死了,颜府挂了两个多月的白绫,昨天刚取下来,他已经瘫了,成了一个废人。
原来昨天世子和相府小姐订婚……
原来他昨天醒过来是因为世子订婚冲了喜……
原来世子和白小姐两情相悦,他仗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想夺人所好……
原来……他就是个笑话……
“小二”
“来咯,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再来壶茶,多放些黄连”
小二摸不着头脑,“公子,这天不热啊”
颜润放下一锭银子,“好嘞,公子您稍等”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奇怪的人,都摇摇头。
颜润皱了皱眉,他是古族世子,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指指点点了。
回府后,房间桌上放着饭菜,白纸上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重新来过”
颜润嗤笑一声,那是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啊,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
次日,宫里的礼监送来了礼服,鲜红的礼服,刺目的发带。
他也要穿上那套喜庆的衣服,看着那个他密谋了十几年娶回家的女孩,他要昭告全天下,他要祝他们“百年好合”。
“小姐,回屋吧,您已经喂了几晚的鱼了,别到时候鱼没有喂肥,您先着凉了”
白芑染撒下一把饲料,“最大的那一条还没有来,再不来,过两天饲料就没了”
颜润足尖一点,夜色下,一个黑影潜入相府如履平地,衣决飘飘。
“颜公子终于来了”
颜润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白芑染,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姐,是在等我么”
“公子何出此言,我已是订婚的女儿,公子这样可是会毁了我名声”
“小姐……是舍不得这一池鱼吗,王宫里也不差这一池鱼”
“这一池鱼喂了十几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有些鱼就算是养久了也会走,小姐何必念念不忘”
“我与公子一同长大,明日我都要订婚了,公子却还未曾有中意的人”
“是啊,小姐明日就要订婚了”
凉风习习,两人的衣摆被吹起,四目相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以后有好的官家女子,小姐记得帮我留意一下,在下今年二十有四,该成家立业了”
“好”
白芑染递过用手帕裹着的玉佩,“小时候不懂事,接了公子这么贵重的礼物,现在该还给公子了”
颜润接过玉佩,“好”
“小姐从前送了我一个香囊,现在我若还贴身带着,怕是会惹人非议的”
“好”
“小姐以后喂鱼的时候别再把自己衣裳打湿了,还有,糖吃多了牙疼”
“公子也记得出门多带几个护卫,以后……”
以后……别再为别人拼命了。
“好”
“小姐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
“公子,入秋了,你大伤未愈,就不要吹凉风了”
“小姐也是”
白芑染看着颜润离去的背影,她其实是在等他质问她,怎么就三个月,她就变了。
这次是最难过的,但她忍住了不哭,只是以后,就不能再见了。
他其实是想质问的,怎么质问?气势汹汹的去,然后大闹一场,他们不过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他让她受委屈了,他怎么还能凶她呢?
一袭红衣,一身长袍,一把古琴,一匹马;十里烟花,十里红妆,十里迎亲,十里路。
阿染,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昨日手帕上绣着“相濡以沫”,是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阿染,祝你“百年好合”。
枣红马上的礼官微笑着看着新娘上了喜轿,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吧。
礼官眼里满是宠溺,这张惊艳众生的脸搭上红袍,也似酒一般醉人。
马蹄踏在松软的红毯上,宫廷乐队奏折礼乐,四下仿佛是一片死寂,这是他最后一次护着她了,她以后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了。
进了大殿,一拜高堂,满城的鞭炮响起,礼官的《百年好合》令文武百官拍案叫绝。
她有了世间最好的婚礼,或许,有没有他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惯例,是要向礼官敬酒的,新郎、新娘端着酒缓缓走来。
她穿喜服的样子真的好美。
酒杯落地的“哐当”声使他缓过神来,一旁观礼的百官大惊失色。
掀起衣摆,扑通跪下,酒杯的碎片扎入膝盖,“臣罪该万死”
主位上的人开了口,“颜公子大病初愈,有时失神也是难免的,既然乏了,就回府休息吧”
借过礼监端上来的酒,一饮而尽,“微臣告退”
礼官的步伐不疾不徐,那么的从容淡定,他是那只与落霞齐飞的孤鹜,孑然一身的孤傲。
夜晚,礼官坐在府中的大树上望着宫里点燃的焰火。
一见倾心和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孤注一掷,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好笑吧。
礼官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从此以后,天涯陌路,两不相欠。
“老爷,公子这样,真的没事吗”管家指着在门后那棵树上猛灌酒的公子。
“摔不死的”,颜讼看着颜润扔下一个酒坛。
“可老爷,公子已经喝了很多酒了”
“我一定是一个很不合格的父亲吧”,颜讼回过头看着管家。
“老爷你为何这样说”
“派血衣卫刺杀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儿子下毒昏迷三月,就为了把他想了十几年要娶的人嫁给别人”
“老爷……”管家沉默了。
“周叔,是不是我最后还要对他说一句‘是为了你好’”,颜讼的话有气无力的。
“老爷,公子日后会明白的”,管家安慰着颜讼。
“颜家祖制,本就如此,世子四岁,主母赐死,这是几千年前颜家与天家定下的血盟。我怕四年后他反,会受到血盟的反噬。”
“老爷,夜深了,你应该回房休息了”,管家拉着颜讼。
“你说,他当时看见他母亲喝下那杯毒酒时我无动于衷,他一定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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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润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祖制么?血月之约,待到那时,颜家便是黎朔的主,可那又如何,他得了天下,还是得不到她。
你说她那么骄傲的人,既然和恭长林订了婚,一定不会和她走吧。
她有她的骄傲,不会坐在高高的后位上,任凭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指指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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