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始

火光狰狞着撕开了黑夜，百年的宅院一瞬间毁于一旦。

        “樱娘，你快走，我去抱雨娘……”。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火光里忽隐忽现。

        有人推了她一把，“我不要，我不要，雨娘，雨娘——”她奋力挣扎，那人又狠狠推了她一把，她直直的倒下去。

        “简尤姐，简尤姐——”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青绿色的帷帐，和一双诧异的双眼。她对了好一阵焦距，才迷迷糊糊认出来眼前雯枝那张圆润的脸庞。

        “要起床了吗？”简尤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往窗棂外望，外面还是黑暗暗的一片，只有窗边的烛火闪过，忽明忽暗。

        “没有，简尤姐你做噩梦了吗？”雯枝一笑，脸上出现了两个酒窝，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如果真是噩梦就好了，简尤沉默了。

        雯枝小声道：“刚刚到寅时，还可以小睡一会，小小姐起床要晚一些呢，何况你是新来的，不可能那么快让你照顾小小姐。”

        简尤神情怔怔，下意识道：“没有那么快吗？”

        雯枝转头看向另一边床铺的人一样，有些惊慌有些急，压低了声音道：“以后，这话不要说了，谁都知道伺候小小姐好，你……”

        简尤默然，抬头处，对面的铺位里王嬷嬷睁开了眼睛，正往这边看。

        “天还未亮，一大早，吵什么。”王嬷嬷嘟囔了一句，翻过身去。

        简尤默默躺下，将薄被拉过头顶，将自己埋了起来。

        一个月前，周府招奴婢，她用二十两银子买通了官牙，进了周府，被分配进了六韬院。和雯枝，与原来的李嬷嬷，王嬷嬷一起照顾年方五岁的小小姐。

        她是以妇人之身进的府，别人问起来，就说家乡遭了水灾，和丈夫孩子失散了，不得已，才进府当差。

        周府就是当今内阁次辅周邵的府邸。外人提起周邵，都啧啧称其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人物，忽然间就升到了内阁次辅，连陆太傅都对他赞赏有加，据说还要将嫡小姐嫁给他，大家私下底议论纷纷，但到底不敢在明面上说。

        能在众多的人中被父亲一眼相中，他本来就是有本事的人。所以，即使在明面上说，他也不会在意的，简尤想。从前那样的处境他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更何况如今呢。原来，离开了她，他还有更好的去处，原来他还能有着似锦的前程。

        所以这些年，他从不来找她。黑夜里，她胸口翻涌着，心隐隐的痛着。

        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就要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响起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简尤猛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喂——，你过来，你看看这窗户，昨个是怎么打扫的，全是灰土，在小小姐的院子里还这样不干净，可怎么得了。”王嬷嬷指着简尤叫了起来。

        简尤正在随手绾发，闻言，下唇轻咬，顺声道：“是，嬷嬷。”虽然，她知道是昨夜刮了一夜的风，外面自然有灰土，完全不关她的事，也应承了下来。

        王嬷嬷早就看简尤不顺眼了，明明是个下人，形容举止却说不出的尊贵雍容，那长相也偏狐媚了些，眼眸像雾一样的柔美，看人久了，不自觉的就沉溺下去，真真是个狐媚子。

        这样的长相，要是她是管事的，坚决不能让她进府来，偏偏家里采买奴婢的的事情是外院管事陈强一手操办的。这陈强也是个有本事的，从外院一个跑腿的小厮很快升为管事，占据了府里最有油水的岗位，王嬷嬷很想将家里的侄女嫁过去，偏偏这陈强不只一次对简尤露出着迷的表情，这让王嬷嬷心里极其的厌恶。

        可这个女人性子柔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反抗，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处罚，王嬷嬷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不屑声音，狠狠瞪了简尤一眼，就出去了。

        雯枝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小声道：“你别理她，她人一向就是那个样子。”说罢，做了个鬼脸。

        简尤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弯腰捡起地上的脸盆，撩开葱绿色的帘子出去了。

        周府人口少，主子就两个，一个是内阁次辅周邵，一个是年方五岁的小小姐。所以早上的吃食比较简单，周邵一个人在前厅用餐，小小姐在六韬院由李嬷嬷带着用餐。

        据雯枝说，李嬷嬷并不是小小姐的奶娘，而是两年前从内务府选出来的，宫里的管教嬷嬷出身，贵妃身边呆过的人，所以在这府里除了管家，就属她地位最高了。

        “简尤，浆洗房的丫头病了，小小姐的衣服要洗出来，你今天洗衣服吧。”刚刚打扫完窗户，扫完地面。简尤正伸直了胳膊，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王嬷嬷就指挥手下小丫头端过来一盆衣服。

        “小小姐的衣服吗”，简尤怔了一下，忽然有些不敢确定，问得小心翼翼，就怕自己听错了，这其实并不是小小姐的衣服。

        “没错，的确是小小姐的衣服，你要仔细着洗，不然次辅大人生气了，可有你受的。”王嬷嬷盛气凌人，语带威胁，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回屋去了。

        雯枝放下手里的抹布，冲了过来：“这也太过分了啊，浆洗房的丫头病了，不会一个两个全病了啊，那么多人呢，怎么洗衣服的活也让你……，你……。”雯枝忽然瞥见简尤的神情，话戛然而止。

        简尤的表情十分奇怪，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些小衣服，近乎虔诚的，手轻轻抚在那些衣服上面，就让雯枝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

        雯枝怔怔的看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她是因水灾与丈夫孩子失散了才进府当的差，或许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吧，雯枝忍不住同情起她来。

        “雯枝，快来，把这个瓷瓶放到库房去。”里面有人喊。

        “哎，来了——”，雯枝又看了一眼简尤，匆匆跑了进去。

        简尤将衣服一件件分拣开来，一边捡，一边忍不住量了量尺寸，已经有这么长了啊，那应该有这么高了。她轻轻地在身旁比划着，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那小衣服紧紧搂在了怀里，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有泪无声地从脸上淌了下来。

        那日无意中在淮扬酒楼远远瞥见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男人，她简直如疯了一般，就要上前去。若不是好心收留她的大娘劝她说，如今他身份今非昔比，贸然前去，怕是还没有到眼前说上一句话，就被周边的侍卫就地打死了。

        死，有时候她真得宁可死掉了，也不想受这样的苦。

        他可以不要她，她也可以不要他，但她不能不要她的骨肉。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落在了水盆里，简尤轻轻将衣服浸在了水盆里。

        “你在哭吗？有人欺负你了吗？”忽然一个嫩嫩的童声冒了出来。

        简尤慌忙低头擦了一把泪，抬起头来，一个穿着杏黄色比甲，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出现在视线里。小孩子脸圆圆的，婴儿肥十分明显，此时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

        奴仆的小孩不会穿这样料子极好的衣服，也不会戴这样贵重的耳坠子，更不会有这样粉嫩干净的脸，更何况那微微上挑的杏核眼，这样貌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在梦里萦绕过千百回。

        吧嗒——，手里的衣服一下子掉在了水盆了，激起的水花喷了一脸。这是……，她倏地站了起来。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专注，让那孩子有些不自在了，她使劲跺了一下脚，嘴上道：“哎呀，你怎么不说话。”

        “小小姐，小小姐——”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哎呀，找到这里来了，你别说见过我啊。”那小孩说罢，一低头，从旁边的树丛里钻了进去。

        “雨——”，她想喊，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她再也喊不出。

        五年，时光隔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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