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时间
宋天发的地址是以前上大学时经常和陶安格、王清遇一起吃饭的路边摊。大排档一开始只在街边搭建一个棚子,四边立着支架,空中铺着一块巨大的墨蓝色的布,用于遮云蔽日。
后来临川逐渐改建,不许路边违章搭建,于是老板在在临川大学的附近租了一个店面,尽管位置变了,味道却始终如一,陶安格他们几个经常光顾,只是后来忙于工作,便来得少了。
陶安格刚下车,透过透明的玻璃门便看见宋天已经点好菜,桌子上摆放了几瓶啤酒。
宋天也很快看见她,向她摆手示意。
陶安格冲着笑笑,低头付了车费,推门进入店内。
这会并不是吃大排档的旺季,工作日的傍晚店内只有寥寥数几的人。陶安格很随意地坐在宋天对面,放下包,先开了一瓶酒:“今天这顿我请。”
宋天不客气道:“当然你请,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陶安格笑了笑,也给他到了一杯,举起来想与他干杯:“来吧,先走一个。”
宋天拿起手边倒满酒的杯子,抬手和她撞了一下,一口干下。
陶安格见他这么痛快,也没含糊,一杯干了。
“心情不好啊,”宋天帮她夹菜,“有心事跟哥讲,我从小到大除了是你的出气包,不也是你的垃圾桶吗?”
陶安格对他自称“哥”的行为很是不屑。
严格意义上来说,宋天和她同年,只比她早出生七天,但就是占了着七天的便宜,宋天自称为是她的哥。
“女孩子家的心事,你一个臭男人懂什么?”陶安格没什么胃口吃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话宋天就不愿意听了,故意刺激她:“你算什么女孩子啊?”
陶安格瞪他:“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他俩相处模式总是这样的吵闹,仿佛一天不对互相怼就浑身难受。现在工作了,她忙于工作室业务,宋天忙于公司工作,再加上年龄的递增,没以前闹得那么肆无忌惮了。但今天双方心里面都藏着事,有些话,确实只能用玩笑话先开个头,后面才更好自然地说出口。
“我听说清遇说,你师父又去工作室了啊?”宋天手指蹭着杯口,犹豫着问。
提起温廷均,陶安格垂着失落的眸,小声地“嗯”了声。
“他现在不用帮女朋友管公司了吗?”宋天又问。
陶安格倒酒的动作一顿,抿了一下唇,语气故意轻飘飘的:“应该不用了吧。”
因为要忙着结婚了。
气氛忽然有些沉默,隔壁桌的客人是一对小情侣正在聊天,聊到好笑的地方,女主便仰头靠在男生的肩膀上,又伸手轻拍了一下男生的胸膛。
宋天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他喝了杯啤酒,像是鼓气勇气说:“陶安格,最近有人在追我。”
陶安格抬眼看她,本能地问:“什么人?”
宋天眸光闪烁:“就……我们公司的,她前两天约我吃饭,应该是对我有意思。”
陶安格点点头,他们大学毕业都快一年了,宋天长得帅,工作上能力又出众,还是名牌大学出身,家里的条件更是没得挑,这样的优质的男人肯定都是抢手货,唯一的缺点就是对着自己的时候,永远不会说好话。
她捡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那很好啊,毕竟你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只要你少说多做,讨老婆还是很容易的。”
后来她转念一想,宋天只是对着自己说话很欠揍,说不定到别的女孩子面前,就不这样了。
她这个青梅当的还是真憋屈,陶安格忍不住撇嘴地想。
“那你有什么想法?”宋天试探地问。
陶安格根本没看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喝着啤酒,皱纹反问道:“我?我没什么想法啊,你处对象了,阿姨叔叔应该会很开心。”她忽然想起什么,建议道,“哦,对了,你千万别用对我的态度去对人家女生,小心回头被甩。”
宋天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来。
“你就想说这个?”他问。
陶安格闷声道:“不然我还能说什么?”
宋天无语了,喘了两口粗气,蓦地干下一杯啤酒,恨恨地想着,陶安格这个傻子,雕木头年头多了,自己都成木头,她难道听不出自己是在试探她吗?
“那你年纪也不小了。”宋天故意道,“也该谈个对象了,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我们公司好几个长得帅的。”
陶安格压着心里随着下肚啤酒泛滥的苦涩,声音沙哑道:“不用了,我没什么兴趣。”
宋天有些恼怒,他的暗示她听不出来,现在又说对谈恋爱没有兴趣。
难道她还要为了温廷均终身不嫁吗?
一个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陶安格偷偷喜欢这么多年?
他想不通,但他今天想要一个结果。
“陶安格。”宋天收敛吊儿郎当的表情,严肃的话语里是难以抑制的低落,“有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前两天清遇问我高中的时候你曾经说过的那个喜欢的人是谁,我告诉他了。”
陶安格惊讶地抬眼,声音微颤:“你知道?”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宋天竟然能看出她的心思。
宋天挺直了腰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对,我知道。”
陶安格躲开的他带着审视,穿透力十足的目光,她像是一个被扒开衣服的人,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下被人撕开。
一瞬间,所有难过、委屈、酸涩、悲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海浪,不断拍击着她,她淹没在这样的浪潮中,几乎喘不上气。
“所以你难过是为了他吗?”宋天对陶安格的事情向来敏锐,从她痛快地答应自己喝酒,再到刚刚她下车后,两人透过玻璃门的对视,陶安格的笑里充满着苦涩。
陶安格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既然已经被宋天看破,她也没什么必要瞒着,她相信宋天的为人,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陶映辉,或是温廷均。
她拿起酒杯,仰头喝掉已经不知道第几杯的啤酒。陶安格眼底泛着红,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压抑着说:“他准备结婚了,我昨天知道的,他在和黎曼姿打电话商量结婚的事情。”
宋天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陶安格。
“所以呢?”宋天问,“所以你还要喜欢他吗?”
他早就知道,陶安格和温廷均不可能有结果,如今在陶安格口中听到温廷均要结婚的消息,他甚至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喜欢又不是能自我控制的事情。”陶安格说了一句几乎击溃宋天意志的话,“我自年少时就喜欢他,对他又崇拜之情,也有感激之意。每每我忍不住为他悸动,我也曾无数遍地告诫自己,我喜欢的男人是我的师父。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去喜欢他,哪怕只是能在他身边多留一段日子。”
店内的灯光不是刺眼的白色,而是温柔的暖黄。
酒意冲击着陶安格的理智的神经线,她把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像释放洪水般,一股脑地想说出来。
“我妈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和她说过我想继续学木雕,那会儿我以为他因为誓言必须留在山中,所以想用一直学木雕的理由能够留在山里。”陶安格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但她却和我说,我和师父注定是要分开的,因为我要上大学,以后还要嫁人。我一直以为那个他不能破的誓言就是唯一的障碍,后来当师父决定回临川,我不知道又多高兴,我以为他回来了,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必须分开的理由。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原来隔着我们的从来不是那个誓言,更不是临川距离山中的地域距离……那个我一直很害怕很抗拒的,其实是我根本无法挡住的时间。”
因为时间的流逝,因为时间推着每个人要在自己注定的人生轨迹上前行。
所以只要时间一直走,他们分开的结果就是既定的,不可逆转的事实。
说到最后,泪水从陶安格的眼眶中流出。
她的声音一直很压抑,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插在自己的身上,也在她无所感应地插在宋天的身上。
陶安格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天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听,他从未想到,陶安格对温廷均感情竟然有这么深,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错把崇拜当成迷恋,等着她醒悟过来。
沉默许久,宋天有些嘲讽地说:“陶安格,你还真是个疯子。竟然喜欢一个比你大十岁的老男人,还不知羞。”
即使有了醉意,陶安格依然不忘辩驳地纠正:“是九年零八个月。”
宋天被她气笑了。
笑完,心里却被苦涩堆满了。
他静静打量着陶安格,因为喝了酒,双颊开始泛红,哭过的眼睛清澈无比,眼眸里明明倒映着他轮廓,可在她的心里却被另一个男人全部占据了。
“真这么喜欢他?”宋天苦涩地问道。
陶安格点点头,语调缓慢又迟钝:“喜欢,喜欢很多年了。”
一时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看着陶安格如此痛苦,他心里更苦。但他没办法跑到那个叫温廷均的面前说出一切。
因为陶安格刚刚说,他要结婚了。
争取都变成了无意义的事情,就像他对陶安格也是一样的。
陶安格不知道自己灌了多少酒,桌子上的酒瓶子一个一个见了空,宋天想去拦她,却被她用力打着缩了手。
夜色越来越浓,店内逐渐空荡,只剩他们这一桌。
陶安格脑子昏昏沉沉,趴在座子上睡着了。宋天喊老板要结账,结完账,他准备去抬陶安格,看着耍赖不起来的人,他忽然有些好笑道:“说好请我喝酒,结果还是我付钱。现在我还要把你送回家,陶安格,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怼了怼陶安格的胳膊:“起来了,回家。”
陶安格依然趴着,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宋天低头,准备强制性把她抱起来,结果这时,陶安格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宋天低头一看,发现是温廷均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没接。
电话自动挂断,界面上露出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温廷均,甚至还有十多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宋天心想,什么急事这么连环催?
报喜吗?
宋天嗤笑一声,准备再次抬起陶安格时,电话又振动起来,对方有股不接誓不罢休的气势。
宋天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接通了。
“喂,你在哪儿?”对方的语气很是急促,却一点质问的意味都没有,“怎么不接电话?”
宋天垂着眸:“是我。”
温廷均疑惑道:“宋天,你和安格在一起?”
宋天想起刚刚陶安格因为他要结婚的事情哭泣的可怜模样,忽然莫名心中有气,他没回答,嘲讽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恭喜啊新郎官,如果你是想告诉你徒弟你的喜事,我会帮你转告她。”
温廷均愣了一下,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恭喜什么?”温廷均说,“我没有要结婚啊,宋天,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天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换了只手接电话,不确定地问:“你不是要和黎曼姿结婚了吗?”
他呼吸声很重,心被抓在了一处,等着电话那头温廷均的回答。
陶安格头很痛,醒来时大脑一片混沌,眼睛见到光线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隐隐约约好像还听见了温廷均的声音,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正想再次闭眼睡去,头一歪,却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熟悉清淡的檀香气息瞬间笼罩住她。
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叫着:“师父。”
温廷均抱着她,侧头,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安格,是师父,我带你回家。”
他和宋天通完电话后便开车赶到这家店,他告知宋天自己并没有要和黎曼姿结婚,问他从哪里听来这样离谱的消息,宋天便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唯独省略了陶安格喜欢他的事情。
但宋天知道聪明如温廷均,即使他不说,想必他也猜得到。
于是宋天穿好衣服,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陶安格说:“我把安格交给你了,我先走了。我喝了酒没办法开车,正好你来了,送安格回家吧。我今天不回家,去麦冬那。”
宋天苦涩地垂目,然后离开了,他不战而败,败的不是温廷均,而是陶安格,是他错误的预判,低估了陶安格对温廷均的感情。
经过宋天的讲述,温廷均什么都明白了。
她无意听见自己和黎曼姿打电话,误会了他要结婚,所以才难过地跑来喝酒。
温廷均开车过来的,他将陶安格抱上车,一路开车到陶家的小区楼下,他同样地抱着陶安格上楼,家里设置的是指纹锁,温廷均几年前在陶家短暂的住过一个月,当时录了指纹。
家里没有开灯,想必是陶映辉又临时有事去公司了。
他轻车熟路的开灯,把陶安格抱回房间。
陶安格在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
她在的思绪现实和梦境里交错,在看到温廷均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瞬间红了眼睛。
陶安格抬眼,看着男人万年不变的温润眼眸,大胆地叫着他的名字:“温廷均。”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大名,比起第一次的无措和紧张,因为酒精作用,这次反而无比的平静。
温廷均神色未变,似乎对于她叫自己的名字并不感到任何讶异。
明亮的灯光将室内照映的无所遁形,包括陶安格双眸里流露出的情绪,那情绪如此复杂,仿佛隐藏了多年,要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温廷均靠近,尾音上扬:“嗯?”
只有在梦里,她好像才敢这么大胆,肆无忌惮的不计后果要求着温廷均,想着宋天那句有些嘲讽的话,忽然很是委屈。
为什么她要和他有十年的差距?
为什么他是她的师父?
如果没有这些束缚她的条件全部被抹掉,温廷均就不会一直把她当成小孩了。
室内安静许久,只有浅浅的,彼此交错起伏的呼吸声。良久,陶安格动了动唇。
温廷均听见陶安格说:“你以后可以不把我当小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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