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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四 皓轩


有些痛,有些疲惫,只有自己才懂。喜欢在如此孤独的夜里翻起过去和未来,那些被自己深埋心底的往事,得到的、拥有的、失去的,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没有笑、没有泪,什么也没有。

        老者似乎只是睡着了……

        黑袍女人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很清晰,和平常清醒时一模一样。但是,她没办法让自己的思绪完全听从她的意识。

        戴回兜帽。

        看着如鬼魅般惨白的双手。

        沉默,无尽的沉默……

        眼睛,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哪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时间,她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看清身边的事物。

        她轻咬着下唇,渗出点点血丝。眼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瞬间!

        惊雷炸响,电闪雷鸣……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黑幕急遽地压回大地……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风突然变了脸怒吼着……风如拔山努,水如决河倾。

        窗外。原本的蒙蒙细雨,顷刻之间,雨滴像百万大军从天而降,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雨像疯狂的野兽,带着巨大的怒吼声,不顾一切宣泄着!撕咬着!

        配合着大雨扫向大地,城市里,电线不停地晃荡,大树像着了魔似地狂舞,树叶被吹得背面朝天,最靠近楼房的树梢反复扫刷着墙面,树根像在奋力挣脱地面……

        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如死神完成任务一般站在病床边上。

        雨仍在狂泻,一眼看去,大地不清晰了,众多的高楼只看到邻近几座的轮廓,硕大的古宅只剩下模糊的身影,大路也隐形匿迹了……水连天,天连水,氤氲一片。

        突然,混沌的黑压压的天际再次裂开,露出了不规则的几组线条,无比强烈的光从线条里闪射出来,伴随着令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为狂风暴雨呐喊助威。

        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没有色彩,没有规格,仿佛只是一些零乱的碎片。

        她想说话,可没办法能说出来。

        她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头、她的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听从她的使唤了。

        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定住了,僵硬如铁,纹丝不动。

        胸口,闷的很,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了,连呼吸都难以坚持。

        这种感觉究竟是?

        悲伤吗?

        但奇怪的是,即使她没怎么呼吸,也不会感到窒息。是的,没错,黑袍女人本能地体会到,自己竟然可以完全不需要呼吸。刹那间,她似乎有了两个身体,一个是犹如躺在床上僵硬无法动弹的老者;另一个则是她感觉到的身体,从原来的身体中脱离出来,仿佛是一个毫无重量的影子,又或是一团飘浮在空气中的气体,身不由己地飘来飘去。

        这就是死亡……

        还能代替别人感受死亡?

        她略带讽刺地泛起一丝笑意。

        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有多少痛苦,只是有点惘然若失。

        这个世界是如此地无序、冷漠、寂静……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位气宇不凡的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只见其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膛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是你?”

        他短短两字,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厉眼一扫,当看到心脏仪器表拉成直线时,耳朵里嗡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她没有回话。

        男人双拳紧握,骨健筋强,像摇地饕鬄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是你干的?”

        “……”她依然沉默。

        男人如雕刻般冷峻的五官扭成一团,但眼里透出的杀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再问一次,是你,杀了老爷子的?”

        “……”

        病床边上的黑袍女人,缓缓回头。

        兜帽下如黑洞一般深邃而冰冷……

        惊雷直冲天地,白光将整片古宅映射得一片通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当真是如洛神临世,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又像死神一般寂静的冷,透露着诡异;仿佛一滴滴鲜血洒落地上,犹如一朵朵惊艳的蔷薇。嘶哑尖鸣盘旋于上,黑雾弥漫大地;智慧与美丽黯然失色,惊恐迷茫扩散,暗盒黑暗侵袭,希望,奄奄一息。

        双眸缓缓闭上,白皙的纤手紧了紧黑袍侧转过身,黑色的袍摆轻轻摇动,充满令人恐惧的瞳孔凝视了一眼。

        “是又怎么样,欧阳天。”

        她回答也犹如宣判一般。

        男人蓄劲已久,杀意随之弥漫开来,不由分说。一个跨步,冲刺到了黑袍女人的左边,身法之快无人能及。只见其放弃中路进攻的思路,刹那间便一把抓住她左手臂,再一把抓住她肩膀,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肩关节已经脱臼。尽管受创,可黑袍女人却毫无人类的惨叫声响起。

        他乱发狂舞,眸若冷电,出招如虹。正想追击,却猛然发现上一招仿佛在攻击一个木偶,心头一转,大感不妙。要是其使出理解范围外的应对招数,那最后落败的只能是自己。下一秒,他便被逼得再次后退而去。

        无论文道还是武道,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到了一定极致,都是道。

        所以,当人们面对彼此的锋刃时,正是他们面对道的时候。

        在那轰隆隆的雷鸣散成一阵阵霹雳的瞬间,不禁使人惊心动魄。而霹雳仍在咔嚓嚓地响着,乌云裂得更开了,把金箭似的闪电从密布的浓云中射向大地。雷声轰鸣,乌云在燃烧,喷着可怕的白色火焰;天空在颤抖,大地也在胆怯地震动……

        风似乎想破窗而入,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连接着老者那毫无作用的点滴药水,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滴落,不带一丝声音。

        静,出乎意料的静。

        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撕裂空气的紧张,但最应该紧张的那两个人,此刻偏偏一动不动,如同两尊雕塑。没有人再次进攻。因为无论对手的动作有多快,这样的高手,都一定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但也仅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

        而他,已经用了。

        对方,却不为所动。

        所以这下一击,必然凝聚了能用上的所有力量。男人一面积累自己的力量,一面静静等待攻击的时机。当对手控制不住,松懈的时候,就是自己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

        两个人始终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不动,意味着还有许多选择,然而一旦行动,就只能孤注一掷。

        黑袍女人没有防御,也没有反攻的打算。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袍摆,往美肩上一拉,轻揉几下,脱臼的关节便已然复位。黑袍下那完美绝伦的身材转眼即逝,接下来的便只剩下一片漆黑与模糊。

        “刚才那一下,算是赔你的,”此时的她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即使是在室内,也仿佛让人置身于无尽炼狱之中。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叹气,继续说道,“雨,真是非常神奇对吧?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镌刻成一种记忆。也能凝聚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自然的深刻。当然,有时也能瓢泼成一种灾难。”

        男人不置可否。

        “你多久没见过傍晚时分的海了?”她幽幽向前走着,身如巧燕娇生嫣,又如鬼魅无形者,转眼便站在了男人的身后,“夕阳的光芒仿佛金色的丝线,一丝一缕流淌在浅唱低吟的海水里,浅蓝蔚蓝深蓝……一层一层美好地荡漾开来,倒映着天空上隐约浮现的云。人跟夕阳一样,都会老去的。佚名的事情,请节哀。”

        她的声音。如泉水,涓涓细流;如莺吟,温婉柔和;如鸢啼,妩媚多情;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婉转悠扬,如梦似幻。

        “你下一次动手,可能就会没命了。”

        “……”

        男人不知其真假虚实。摆好的架势,一时间无用武之地。转身挥出的拳头,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想用力前送,拳头竟无法向前推出分毫,手指却向上缓缓张开,同时内劲急倾而出。完全不知眼前的女人用了什么奇怪手段,能让自己失去进攻的能力。

        沉默良久……

        总算他见机极快,预防对方有进一步的行动。急忙撤拳,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突然软瘫,下地时几乎还踉跄一下。

        “本宫走了,有什么事再通知过来吧,”她顿上一顿,挽起双臂,托着腮帮,埋怨声似磬还幽,“呃……走门?”

        嗯,走门吧。

        正常点。

        当黑袍女人走到门前时,几位老医师早就人都吓傻了。

        其中还包括两位年纪尚小的小男孩。

        能跟欧阳天过招平分秋色的角色,属实不多。更别说战况一面倒,就凭气势便已单方面碾压了。如此交锋的情景,简直就是世上罕见。

        见众人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还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她也没太大在意。只是黑袍一紧,略尴尬地收回刚才可爱的小动作。而在外人眼里,却如舞姿随风散开,又收起婀娜身影翩翩起舞。一套行云流水的身法,耍得像一首抒情诗。

        看着远去的黑色背影……

        年纪偏大一点的少年咳嗽一声,大伙这才反应过来。

        “喂喂喂,回魂了你们!赶紧恢复正常,待会你们说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不?”

        此话一出,众医师连忙捂口点头,表示赞同。

        另外一位小男孩摇了摇牵住的小手,直瞪瞪地看着哥哥的脸,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为什么?”

        “待会老爹出来,要是被人知道他打输了。我们会没饭吃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嘛,总想找点事出气的。”

        那个黑袍女人究竟是……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语音刚落,房间内便传出了摔砸凳子的声音!

        风慢慢停了,雨慢慢小了,大树仍然巍立;城市里一栋栋大楼经过洒扫,水汽蒸蒸;矮房子的屋顶经雨冲刷一新,水灵灵的,近观远眺,似乎一派崭新的世界。

        黑袍女人走出大宅,在小雨中漫步于庭院,更有一番难得的惬意。听着雨水轻轻扣击叶片时沙沙的声响,那种滋润到心底的美妙,即便是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下流淌出的《秋日私语》般雅致的旋律也难以比较。

        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真是无与伦比。

        只可惜又一位老朋友不在了。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她,笑得比任何人都要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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