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若是重逢时
“我出两千枚中品灵石。”
“我出两千五百枚……”
“唉。”
拍卖大堂左侧，一处盖着红绸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叹息。池烟听着大堂里这些人此起彼伏的竞价声，心情跌到了谷底。
许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今早就有人来将她捞到了这个琉璃水箱中。现在池烟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可此刻她却连触手都懒得抬一下。整只水母恹恹地，像是个被戳破的汤包。
台上，李浮生听了那小厮说的话，眉头微蹙，低声交代了一番，下台去了后堂。
“诶？这李公子怎么就走了，时辰还早呢，后面没东西啦？”
“少爷脾性罢了，你看，高鹄不是上台了吗？”
“你再大声点儿当心被赶出去！”
“诸位稍安勿躁，后堂有些急事需要公子处理，接下来的五件拍卖品就由老朽代为拍卖……”老者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
林疏雨走到窗前，看向台上说话之人，虽长髯花白，身姿佝偻，但真元之力却十分充沛，于是侧身对祁颜说道：“元婴期的修仙者。”
祁颜也看了过去，这时台上又多了两名小厮，二人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物件放在了展台前，上面盖着红绸。
一旁的高鹄轻咳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道：“诸位仙友可曾见过开了灵智的水母？”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疏雨猝然转身看向展台，如墨的瞳孔微微放大。
祁颜见状，打趣道：“师妹可是喜欢？”
林疏雨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收敛了神色，镇定地说道：“不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展台。
一旁的祁颜笑而不语。
堂下，众人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真是新鲜，灵兽我倒是见过不少，这开了灵智的水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位长衫老者捋了捋胡子，颇感兴趣地说道。
一旁的青衣男子挪揄道：“那阁下不妨拍下来，当个灵宠豢养，哈哈哈。”
闻言，另一位道人嚷嚷道：“当灵宠？当灵宠有何裨益，拿来炼丹都怕是不够火候。”
台上的高鹄见大家来了兴致，缓缓走过去，伸手将红绸揭了下来。
醒目的红绸被陡然掀开，绚丽的蓝光猝不及防地溢了出来。琉璃水箱里，一只水母正漂在其中，柔软的触手彼此交缠，轻轻地蹭着水面，状似无意，懒懒地扭动着。
水面笼罩着幽蓝致幻的光，水波微漾，带来轻微的折射，恰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林疏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在心中暗道：好巧。
“这件货品的起拍价为五百枚下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枚下品灵石。”高鹄在台上说道。
琉璃水箱里，池烟小声骂道：“你才是货品，你全家都是货品，五百灵石就把我卖了？”
其实，池烟在被搬上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她一个小水母，在这么多修仙者面前根本跑不掉，只能寄希望于找个好买主了。要是自己能被卖个高价，那买主也应该会心疼一下荷包，不会太快拿她去炼丹吧。
此刻，池烟虽不知道五百枚下品灵石值多少，但听到之前的那些竞价，她多少也明白了一点，自己被贱卖了，两次。
被炼丹的恐惧支配着的小水母，很不满地拍打着水面，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在林疏雨眼里，倒是增添了几分灵宠的娇憨。
很快，堂下就有人开始出价了。
“六百枚下品灵石。”
“我出七百枚下品灵石，正好缺一昧炼丹材料哈哈哈……”
池烟心道：炼你个大头鬼！
楼上，祁颜见林疏雨迟迟没有出价，清亮的眼睛微微转动，开口叫道：“一千枚下品灵石。”
此话一出，林疏雨倏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她。
祁颜有些心虚地笑着：“师妹你不是不喜欢吗，我就是拍着玩。”
二楼西北面的阁楼内，一位黄衫少女看着水箱中的小水母，面露喜色，举牌道：“一千二百枚中品灵石。”
大堂内，很快也有人竞价。
“一千三百枚下品灵石。”
见状，祁颜也迅速举牌出价：“一千五百枚下品灵石。”
一旁的林疏雨欲言又止，抬了抬手，终是放了下去。
“两千枚下品灵石。”那位黄衫少女再一次出价，大堂内没有人应声了。
“三千枚下品灵石。”祁颜一边出价，一边用余光偷偷地瞄着林疏雨，见那人始终神色淡淡，又收回了目光。
“三千五百枚下品灵石。”那黄衫少女仍是不甘，接着出价。
“五千枚下品灵石。”祁颜再次出价。
那黄衫女子本还想继续出价，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拉住，身边的男子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安静了下来，不再出价。
“五千枚下品灵石啊，是起拍价的十倍了。”
“这祁四小姐可真能折腾，要我说，五千枚下品灵石，什么灵宠买不到啊，买一只水母？”
“你管人家呢，要我说那水母看上去可不简单，灵力充沛着呢！”
大堂里都是嘈杂的议论声，但没有人再接着出价。
池烟不禁抬头看向南面的包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会是她吗？旁边还有一个人是谁？”
隔着琉璃水箱，池烟看得并不真切。但她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会是她拍下的自己吗？
“五千枚下品灵石第一次，五千枚下品灵石第二次，五千枚下品灵石第三次。恭喜这位仙友拍得这只水母，稍后将由小厮送到您的包厢。”高鹄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二楼南面包厢内，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还是林疏雨先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师姐可是想养灵宠？”
祁颜思量片刻后，展颜道：“师妹，你知道我的。如今师尊出关，我断不会将时间耗费在灵宠身上。适才见你犹豫不决，故才将它拍下……”
“笃，笃，笃。”
二人的对话被小厮的叩门声打断。祁颜起身将门打开，道声辛苦后，将盖着红绸的水箱搬到了桌上。
—————
被人一路搬上来，水箱有些不平稳。池烟此刻的心情也如同这晃来晃去的水波一般不平静。很快，叩门声响起。
紧张，害怕，期待，所有的情绪揉杂在一起，池烟的身体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辛苦了。”是陌生的女声。
“不是她，不是她的声音。”池烟在心中暗道，紧绷着的气力瞬间泄了一大半，身上的蓝光也微弱了许多。接着又听到了那人说：“师妹何不掀开看看？”
红绸的一角被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捏着，停顿一瞬后又倏然掀开。见琉璃水箱里，仍是那只有些傻乎乎的小水母，林疏雨眉头舒展开来，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半分。
光线由暗到明，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了眼前，池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她！脑海里想起古早土味偶像剧的台词：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呢？
“是命中注定！”
池烟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声，顿时僵在原地，在脑中疯狂找补：啊啊啊！我好土啊！没听见吧，我说得不大声吧。救命啊！她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什么精神疾病吧？对哦，我现在又不是人，怕什么！呜呜呜，我怕啊，怎么就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林疏雨和祁颜齐声问道。
“我……我说真的好巧啊……又遇到仙女你了。”池烟没敢看林疏雨，只是朝着她伸出两只触手虚虚地摆了摆。
一旁的祁颜扭头看向林疏雨：“原来师妹之前就见过这只水母了。”
林疏雨抬头淡淡说道：“那日追捕魔修时，在湮灵湖遇到了这只小家伙，便将它送到玄明宫内海了。”
说到这里，林疏雨看了一眼琉璃水箱中的小水母：“如今看来，玄明宫内海也不是个太平之地了。”
“这南域哪有什么真正的太平之地呢？”祁颜唏嘘道。
林疏雨微微颔首，看向小水母，柔声问道：“小家伙，这才短短几日，你便能吐露人言，灵力也有所增长，可是在内海遇到什么机缘了？你又怎么会被抓来凝月楼？”
池烟闻声便将她这几日的遭遇，竹筒倒豆子似的对二人说了，中间还时不时用力拍打水面。
林疏雨听完伸手摸了摸琉璃水箱，祁颜看在眼里，于是轻声说道：“师妹，既然你们有缘，你何不将这只水母收为灵宠呢？”
“师姐，我再考虑一下，仙门大比在即，林家……林家也会去。等回宗门之后，我需闭关一段时间，不过现在暂时可以将它养在我的浮水珠内。”林疏雨将手从水箱上挪开。
祁颜思索片刻：“仙门大比固然重要，但师妹也无需给自己过多压力，你修行时日不长，如今已是金丹后期修为，这在整个南域也是不多见的，这一点想必林家也了解。”
“师姐，我还是太慢了。我和家族之人都希望上林城那些无辜横死的凡人，他们的家人能等到报仇雪恨的那天。凡人寿数有限，母亲送我入扶摇谷，我不想让她失望。”林疏雨沉声说道。
祁颜轻叹：“你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云姨送你入谷是因为你有纯正的水灵根，是天生的修仙之人，并不是为了让你将除魔之事独揽到自己身上，况且现如今不是还没查到是谁吗？”
“正因为还未查到是那魔修的身份，我才不可怠慢修行，我如今的实力，较他当年还差之甚远。”林疏雨脸色沉了下来。
水箱中的池烟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也知道了林疏雨不收养自己的原因，不由得心疼起眼前这个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其实我也不需要别人怎么照顾的，我可以顾好自己，之前在浮水珠里我不是也活蹦乱跳的吗？你师姐说的没错，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有时候心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这算是被一只水母安慰了吗？”林疏雨听了小水母的话，突然笑了起来，悠悠地问道：“你几岁了？”
池烟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总不能当着她们两个人的面，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现在二十三岁了吧！池烟看了看二人，也约莫二十出头，于是心虚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反正……反正水母年龄换算成你们人的年龄，我们应该差不多大！”
嗯，差不多大，就算不巧我大一点也没关系吧，不管不管！池烟在心中暗道。
二人听了池烟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包厢内不知何时已点上了烛灯，橘黄色的烛光晕散在屋内，给那人如雪的白衣披上了一层暖色柔光，似揉碎的金色蝉翼。池烟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疏雨，平日总是略带疏离的眉眼，此刻也挂上了温柔的笑意，眼角的泪痣点缀其间，素白的脸颊也晕出了点点薄红，似春日深巷里绽开的垂枝桃花。
不知为何，池烟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柔软的眷恋，想永远留住这个人的笑容。
温柔和美貌都是杀人的利器，当然也可以轻易击中一只小水母。
一阵笑声过后，包厢内没有人再说话，可是氛围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祁颜见气氛好些，又对林疏雨说道：“师妹，这只小水母与你投缘，你就收下吧，修行之路漫漫，同你解个闷儿也是好的。”
林疏雨不置可否，转头面向池烟，柔声问道：“小家伙，你可愿暂时跟着我？”
“愿！我愿！”池烟八只小触手齐齐地趴在水箱内壁上，颇为激动地说。
林疏雨闻言淡然一笑，从储物灵戒中取出浮水珠，灵力运转，柔荑微动，小水母又再一次入到了浮水珠中。
“小家伙，我们可说好了，我不与你结契，你也不是我的灵宠，这浮水珠也只是借予你暂住。修行之路，唯有苦渡。但你放心，你我有缘，若是你他日寻到什么好去处，我亦会放你离去。”林疏雨认真的对池烟说道。
“仙女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浮水珠内的池烟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的在里面滚了一圈，完全忘记了她是一个成年人的事实，全身心的扮演着一只懂事的小水母。
林疏雨见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修行十年，林疏雨除了出谷历练，便是在扶摇谷中潜心修炼，对其他事一向淡然处之。世人只道她扶摇谷金丹第一人，却不知这十年间，那个少女是怀着怎样一颗迫切的心，在日复一日的苦修。
这些年师尊和祁颜看在眼里，但她们没有立场去规劝她，一个背负了太多期冀与仇恨的人，最害怕听到的莫过于，停下吧，歇一歇。适才祁颜见林疏雨对那只小水母面露在意，才突然有了主意……
但愿这个小家伙能让你放松一些吧，祁颜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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