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练刀
又是一年春日，棠梨热热闹闹地开满了白花。
白榆在树旁练拳，竹青棉布的衣服上头也沾染了白色的花瓣。
日头上来了，晒得她皮肤透光一样白生生的，像是最通透的暖玉，能看清皮肤下涌动的血管一样。
白榆主要练的拳法还是八极，辅助太极，碎星和伏虎消耗灵气太大，她每日只练三遍。
老王为此乐了许久，直说阿榆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被旁边的几个人啐了几口，让他撒泡尿照照镜子，阿榆生得跟雪团子似的，你个牛鼻子怎么好意思。
王老头真的好意思，阿榆脾气像他，干脆，利落，直接。
老张持有不同的意见，说阿榆的性子像他，圆融理性，心静，有耐力。
两人意见僵持不下，倒是看热闹的姜老太撇着眼睛看操刀的徐炼，眉目年之间的坚韧和阿榆一模一样，都是倔脾气，“是徐家的种。”
老头不说话了，老太太一边堆着花儿一边晒太阳，“阿榆是个好姑娘。”
说话间，打完了所有自己学过的拳法的白榆折返回了堂屋内，转身回去拿出来了一把雪亮的长刀。
是藏梨。
蹲着抽旱烟的老王眼前一亮，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好刀啊好刀，只怕是她老子亲手炼的，老李，你不去教教她？”
被喊的老李是那个卖凉皮的，中等身材，但胳膊格外长，花白胡子，黑头发，看着便有些怪异。
老李也盯着那边长刀，“他炼的刀，无人能及。”
和尚也来了，没吭声，找了个阴凉地方前后摸着自己露出青色发茬的头皮。
今日的太阳正好，全然照在那个小姑娘身上，碎金洒青竹。
藏梨刀对白榆来说还有些太长了，但她只是单纯地做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
那是老李说的，等她能每日挥刀一千下还有余力的时候，便是他教导她刀法的时候。
“有五百下了吧？”
咔地一下，老王将烟斗反扣在地上，烟灰被抖落出来，不用一天，便会毫无痕迹。
老李点点头，“五百七十一下。”
他一直在数着。
老王诶嘿一声，便不说话了。
站在一旁的几人忽然皆是一惊，“谁？”
“是我，看把你们吓得。”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粗布麻衣不减艳丽，“要我说，小姑娘家家的，就不该跟你们这些大老粗学那些粗蛮功法，合该学点精细功夫。”
“你可一边儿去吧。”老王斜了她一眼，目光略过波涛起伏的胸脯，又转回到小丫头身上。
”跟着你，白瞎了她一身好根骨。”
女人也不恼，往树上一靠，漫不经心地瞧着已经汗涔涔的小丫头挥刀。
“白榆这丫头，哪里只是根骨好，脑子更好，若她愿意拜我为师，我便将功力全然传给她。”
其余几人有些讶异，除却一直盯着数数的老李，纷纷转头去看她，“你不想活啦？”
女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我可不是自愿呆在这破地方的。”
老李依旧没回头，但声音稳稳地传入女人耳中，“老妖婆，你果然炼的是九转轮回素女经？”
女人哼笑一声，并未作答，可其余人脸色都变了。
“你不会把小丫头当做下一个目标吧？”
“魅影，我警告你，别坏了规矩。”
白榆今日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都已经九百多下了依旧不觉得肌肉酸痛。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九十八一千！”
她兴奋地收回手转向老李所在的方向，“李师傅，我能挥刀一千下了！”
老李慢慢直起身子，将凉皮摊子上的东西收好，走向了街对面的小孩儿。
“丫头，你记住了，我教你的刀法，叫做焚天。”
老李脸上神情郑重，油光水滑的乌黑鬓角也跟着紧绷起来。
光听名字，白榆便感受到了创造此刀法的人胸中的豪迈气概。
\"我辈修真之人，要敢跟天挣命，此刀法若修至大成，一刀焚天，不在话下。”
白榆点点头，“李师父，我记住了。”
“好啦，丫头，把你手上的刀给我，我演示给你看。”老李脸上露出了一丝迫切，盯着那把藏梨，像是卤菜摊旁蹲着眼冒绿光的小狗儿。
一拿上刀，老李便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好刀。”
白榆撤到了一旁，老李浑身气势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手腕一震，长刀发出一声嗡鸣。
“丫头，看好了！”
老李长啸一声，眼神陡然犀利起来，原本不甚清明的眼中似有火光闪动。
但见黑发白须的老头长臂一展，长刀在他胸前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不远处新栽的棠梨树上，压低的枝条被看不见的一线齐齐切断。
白榆瞪大了眼睛，她看得出来，老李没动用灵力，便是有外界修士在场，也只会以为这是个精通武道的老头。
没有施加灵力的刀锋已经如此厉害，若是加上了灵力呢。
白榆不敢想。
对面蹲着抽烟的老王站起身来，咂巴了两下嘴巴，转头不知是对那靠在树上的女人，还是对树下蹲着的和尚说道，“真没想到，老李的刀，还是厉害。”
从前老李只要一出刀，必然会见血。
女人冷哼一声，转头扭着腰走了。
和尚默然半晌，开口道，“老李有了佛心。”
王老头听了这话，想笑又收住了，“喉咙干得紧，和尚，喝酒去？”
两个人拉着老张，摇摇晃晃地往酒馆走，徐炼给他们切了一包极有分量的卤牛肉。
向来聪慧的白榆，却在练刀上出现了困难。
藏梨连带刀柄，长有二尺三寸，白榆如今不过三尺六，是以在壁画招式的时候全然失去了想象中的样子。
老李看了半晌，摇摇头，随手并指为刃，斩下一枝刀柄粗细的树枝。
“拿这个练吧，明儿我给你刻个小木刀。”
白榆接过树枝，“不用李师父费心，我有办法！”
等她过完一遍招式，老李见日头已经西沉，便自己背着手慢悠悠走向了酒馆。
白榆转身便钻进了堂屋内，开始在一堆练废的小刀中挑挑拣拣，拿了个稍微短些的，烧红了重新捶打，并不镶嵌开刃，就是个乌沉沉的短刀，长度正好。
第二日这粗犷的小刀得到了老李的赞美，尤其在知道了是这个小丫头自己铸造的之后，更是连声夸赞她肖似父母，不堕家风。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微妙，但白榆倒是欣然接受了称赞，并且回敬以一包切得均匀规整的酱牛肉。
自然也是她切的。
镇上的酒馆生意极好，老李老王等人都是日日捧场的酒客，徐家的卤菜也是必备。
李老头心满意足，将牛皮纸包收进袖中，开始教导徐白榆如何最巧妙地灌输灵力。
自然，每日的练刀必不可少，可一些技巧却不是枯练架势就能学会的。
昨日老李教的是皮，今日才开始正是教“肉”，至于骨，则需要皮肉合一的时候，慢慢领悟了。
转世之后，因为年幼神魂不够强大，故而此前万年的记忆被压缩，只能记住一些相对较为重要的事情，比如她必须修炼飞升，让德不配位的上神退位。
如今修炼之后，神魂渐渐强大了一些，一些细节也在慢慢回到她的记忆之中。
比如，如何使用仙力或是灵力。
但她发觉，老李教导的办法更加刁钻有效。
刁钻在绝不浪费一点灵力，并且能够蓄积，在恰到好处的招式将一分灵力用成至少三分的效果。
这是经常对战的弱小修士在日复一日中亲身磨炼出来的心得，老李没有藏私。
许多人都希望徐白榆成长，至少成长到有一份自保之力。
越是在下界生活，她便越能体会许多从前不会注意的细微之处。
原来这就是与天挣命的凡人。
人类的伟大之处，往往在于本身的弱小。
因为弱小，所以想出了许多智慧的办法，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资源，将一切利用效率最大化。
白榆一边练刀，一边深受震撼。
焚天刀法一共九式，每一式所调动的灵力大小和方式都有很大的差别。
老李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发觉小丫头的理解和运用能力都十分到位，即便是用着木刀，所发之力已经开始由散漫不均开始收拢起来。
只有学会收了，才能放得更盛。
焚天刀法的骨，在于将灵力和招式融合之后，所出刀气炽热如火。
被击中的目标会有烧灼之感，尤其最后的几个消耗灵力的大招，能够真的将灵力化为滔天之火，从而焚尽敌人。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老李背着手走回自己的摊子上，对还在苦练的白榆丢下一句，\"慢慢练吧，你的路还长着呐。”
他却已经走到了末路。
白榆收刀看着老李有些佝偻的孤独背影，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反倒显得更魁梧些。
有人走到凉皮摊前。
“老板，来二两面皮，多加辣油。”
老李操起凉皮刀，背脊放松弯曲，“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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