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蠢动

此身生而为蜘蛛，那就应该结起网来了。

        ——高滨虚子

        “叮当，叮当”

        巫女摇晃手铃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一个上午，因为天上的铅云一直低低压着、空气里充满了水汽，所以在草叶上还能看见尚未完全消散的露珠。万幸的是一路都没有下雨。

        被牛录火（虽然被以为是水牛）美浓背着的货郎平八，也渡过了一番了诚惶诚恐——被护卫巫女（真的是巫女）的武士（其实是犬夜叉）斥骂——觉得自己刚才的诚惶诚恐太不识相而且辜负了巫女的一片心意而更加诚惶诚恐——因此而招来又一次的呵斥——循环往复——最后习以为常（过于惶恐而麻木了）的经历。眼看着，“蒲之村”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是个和“枫之村”同样在山里、但依傍着一片水泊的村子。解决了水源的同时，这片算不上大的水泊里除了可以打到充沛的鱼获之外，还生长着大量菖蒲。菖蒲有香味还可以驱虫，村人每次前往江户都要割些拿去贩卖，秋天的时候还能把成熟枯黄的菖蒲割下来、阴干、揉制、编成草鞋，贩卖草鞋也是一大进项。因此，虽然耕地比枫之村要少，但生活倒一样也还过得去。

        还没到村子之前，远远看过来，就是一派宁静优美的画面。宁静的水面，在微风中荡起浅浅的涟漪，大量菖蒲生长在水边，已经是秋日，能看到高高挑起的一穗穗红色浆果，坐落在水泊旁边的村子，也是一样的宁静祥和。

        祥和的感觉，就只维持到一行三人一牛走近村子为止。

        ——真正的田园生活，和现代大都会里的日本人想的完全不一样，是几乎不可能“宁静祥和”的：

        就像枫之村那样，耕作的农夫，忙着晒鱼干、浆洗衣服等家务活儿的女人，顽劣的孩子和照看孩子的老人，这样的一个村子，尤其又是在秋季，应该是乱哄哄嘈杂着的。

        平八已经完全慌了。他因为奔波而疲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之所以还一直骑在美浓背上完全是被犬夜叉责骂“喂，混蛋，你是想拖慢巫女的脚程吗”的结果，此刻这汉子已是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地从美浓背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往村里冲去。

        “村长，村长！

        “葵婆婆，葵婆婆！

        “大郎，阿虎，川太！

        “有人吗，你们出来啊，还有人吗——”

        平八一遍一遍的呼喊声中，犬夜叉牵着“牛”，和火野丽一起，跟在货郎身后向村中走去。即便来到村口，村子仍然静悄悄地，汉子的叫喊，已经从慌张变成了惶然。

        “——你？！是、是平八？！”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拄着拐杖、瘦削矮小的苍头老者，然而还没等看到来人的平八大叫着“村长，村长是你吗！”狂喜地奔过去，迎接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

        “混账，混账东西啊！”老者一下下用力顿着拐杖大骂，“你这家伙，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游手好闲的混蛋！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啊，我、我明明叫你赶紧逃跑的——我已经叫你逃跑了呀！”

        在老人的责骂声中，之前寂然无声的房屋，悄然推开了门，或是推开了一道门缝。一个个沉默的村民，或是站在门口，或是躲在门背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在这些人们脸上，都带了些绝望、麻木的表情，虽然人们已经出现，村子里却多了种死气沉沉的气氛。

        少年和巫女对视了一眼。虽然在老人出现之际，他们就已经停步，但两人都很清楚，此刻他们所站的地方，刚好已经属于村子里面的范围了。

        老人仍在捶胸顿足地骂着，到后来声音已经几乎成了嚎啕：

        “你这孽障啊，孽障！你——你怎么还把巫女给带来了？！造孽，造孽啊——！！你这个该被神佛唾弃的野猴子平八！我，我让你去找巫女，是让你求她庇护你啊，不是让你把她带来村里——你、你你不光是自己要回来寻死，你这是把他们也害死了啊！……”

        货郎平八嘴唇颤抖，但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有些木然地听着，渐渐地，眼睛里滑下两颗浑浊的泪水。

        一只有力量的手按上了他变得有些佝偻了的肩膀。随之而来的，是一路行来声音听熟了的、清亮、中气十足的，少年武士厉声发出的呵斥：

        “——混蛋臭老头！”

        护卫巫女的那个少年武士抬手指着老村长，咬牙的时候露出两颗令他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尖尖的犬齿：

        “尊贵的巫女难道要你来教要怎么做事？！还是说，你在侮辱巫女不是那些妖怪鬼物的对手？！”

        ——这样的罪名，可不是山里一个小小村庄的村长可以承担的。老者吹了半天胡子，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恨恨瞪了平八一眼，转身走了。他一转身，有许多村民也默默返回了屋子里，重新关上了门。也有的仍然站在门前，只是仍然没有人说话，全都只是有些麻木、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平八失魂落魄地站着。他本来带来了一位不输桔梗大人的巫女大人，还有那位气势凌人，一看就十分强大的、护卫她的武士来拯救他那陷于危难中的村子。他本来满怀希望，满心欢喜。

        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见他没什么反应，干脆伸手揽住了他另一边肩膀。平八这才如梦初醒，他愣愣地望过去，见到那位穿着一身火红色狩衣、披散着雪白长发的，身材不高却气势凌人的少年武士正露出虎牙，朝他竖起一根拇指：

        “你是个好样的呀！平八！”他说，“那混蛋老头儿准是老糊涂了，他被吓呆了才说胡话呢！”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头名叫美浓的大水牛也瞪圆了眼睛，好像给他鼓劲儿般冲他一下下扬着蹄子。白衣绯裤、肩头披着雅致的松鹤纹千早，美貌、高贵的巫女大人伸手从头上摘下了斗笠。她看着平八，肯定地向他用力点了点头。

        货郎平八，一下子仆倒在地。匍匐在地、哽咽着，向着那位明明只是才认识不久的巫女，他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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