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暗营
回到汀兰院，叶颜全身脱力一般呆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
不多时，一人在她身旁坐下，以手支着下颌，同样发起呆来。
叶颜缓缓回过神，望向身边唇红齿白的少年，一脸茫然，“弟弟你谁啊？”
少年神情沮丧，一副委屈得快哭的样子，“公子不让我跟着他了。”
“？？？”
少年重重叹了口气，“公子让我来保护姑娘。”
叶颜不确定地问：“顾远之？”
“嗯。”甲点点头，“可我还是喜欢跟乙在一起。”
乙？哦……是那个闷葫芦。
她才不稀罕顾长卿的保护，“那你去跟你家公子说不想来我这。”
“可公子说我武功最好。”虽然得到了公子的肯定，可甲还是觉得很不高兴。
叶颜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甲顿时手足无措，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姑娘你别哭，公子知道了要把我赶回营里的！乙没有保护好姑娘，公子很生气，就把他赶去营里去了。”
营里又是什么鬼啊？叶颜抹了把眼泪，“你跟我说说，公子的家人，还有长安都是怎么没的？”
一提起这事，少年顿时激动起来，义愤填膺地道：“是坏皇帝把公子家人全砍了，还派了好多官兵来杀公子，他们让我背着公子先跑，长安换上公子的衣服放火烧死了自己。”他抹着眼泪嚎啕大哭起来，“公子也太可怜了……”
竟是这样……叶颜心中更是悲痛不已，“那宁家人是谁杀的？”
少年愣了一下，连哭都忘了，垂下脑袋，“我不知道。”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公子肯定知道的，姑娘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问公子。”
“……不用了。”知不知道都与她无关了。
晕倒之前他还拉着她不肯放手，可醒来后却又让她走，让她忘记临江城的一切，将他当成陌生人。
他煞费苦心引她过去，原来只是为了与她划清界限！
还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在她看来，美名其曰为了她好，实则不过是为他自己求一个心安，让她不再恨他罢了。
呵，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可曾问过她的意愿？
顾远之，顾长卿，他可真是个混蛋！
……
绿俏正要进院子喊小姐用晚饭，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侯爷拦下了，她忍不住抱怨：“小侯爷，您这样三天两头私闯小姐闺阁，实在不合规矩，夫人又不是拦着不让您见小姐，您就不能通禀一声？”
小侯爷看起来心事重重，难得的没有反驳她，“好，我下回注意。我是来带你家小姐出去吃饭的，你替我去禀告叶夫人一声吧。”
绿俏犹豫片刻，才道：“好吧。”
绿俏走后，孟瑾年又在院外站了约摸一盏茶时间，这才朝院里喊了一声：“阿颜，我进来了。”而后踏进院子。
顾长卿派来的那名暗卫不知隐藏在何处，正如那人所说“武功最好”，连他都察觉不到那人藏身何处。
叶颜仍坐在台阶上没动，似乎也没打算动。
孟瑾年坐在了甲先前坐的位置，一言不发。
许久，她开口：“我今日见到他了。”
“嗯，我知道。”正因为收到消息才急匆匆赶过来。
自那夜起，孟瑾年在叶府周围安插了不少暗卫，为的就是不让顾长卿来找她，不料顾长卿还是有办法将她引过去。
“我好难过。”
“我知道。”望着她哭红的双眼，孟瑾年心疼不已，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知道的，阿颜。”
叶颜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自从确认宁修远就是顾长卿后，除了最开始的震惊与庆幸，还有怨怼。
顾长卿明明活着却不告诉她，也不找她，害她为他哭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一切不幸全拜他所赐，难道她不该怨吗？
可当顾长卿吐血晕倒在她面前，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吧？归根究底，她不过是怨他要将她送给孟瑾年，怨他抛下她，怨他不肯认她，怨他一直不给她一个解释。
天边最后一抹亮光被地平线吞没，黑暗降临得如此突然。
月牙挂上树梢，飞鸟扑簌簌回巢，
星辰一颗接着一颗亮起，直至天空挂起一道银河。
门口依偎着发呆的两个人，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声空鸣，打破了沉重的静默。
孟瑾年出声询问：“吃饭去吧？”
叶颜点点头，“吃什么？”
见他突然发笑，她歪着头问：“有什么好笑的？”
孟瑾年笑着摇头，“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想吃，你们女子难过的时候不都是如此吗？”
叶颜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似乎并没有。她向来是个遇事冷静的，分得清利弊，心情已经不好了，难道还要让身体也跟着遭罪吗？
孟瑾年站起身，拍拍衣摆，而后朝她伸手，“走吧。”
叶颜站到一半，又跌坐回去，哭丧着脸，“脚麻了！”
他提议：“那我背你？”
“不了不了。”想到隔壁的景行，还有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高手，叶颜只觉隐私越来越少。
“那我帮你捏捏脚。”
他的语气异常温柔，手上动作也轻柔无比，倒让叶颜内疚起来。
他明明是个连景行的醋都吃的人，这回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而她却在他面前为了别的男子流泪。
一直以来，他都在为她打算，对她予取予求，将她的感受放在首位，
他甚至一直清楚她的心，还说可以帮她回到顾长卿身边……他怎么可以那么好？害她一直心怀亏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孟瑾年。”
孟瑾年动作一顿，抬头望向叶颜，见她又落泪，将她拥入怀中，温声安慰：“阿颜，我在。”
“会一直在吗？”
“会的。”他答得毫不迟疑，缓缓收紧双臂。
“嗯。去吃饭吧。”叶颜推开他，抹掉眼泪。
“阿颜……”孟瑾年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记住我说过的话，如果你后悔了，我会帮你。”
她迟迟不语，他的心也随之渐渐往下沉去，即将被无边的恐慌包围，却仍垂死挣扎般，“无妨，等你想清楚再说，无论什么结果，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这个话题太沉重，叶颜不想再继续，挤出一抹笑，“还是先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好。”孟瑾年松开手。
吃过饭，二人信步街头。
瑜城素有“不夜城”之称，华灯初上正是最热闹的时辰，大街上人头攒动，商贩的各种吆喝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戏声、来往人群的交谈声、酒楼歌舞坊的鼓乐声等混杂在一起，让人心情也随之松快不少。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财源广进”茶具铺门口，只见店门紧闭。
也不知顾长卿怎么样了，什么病能导致人吐血昏迷……叶颜心中一直想着事情，走到叶府大门口竟也没发觉，直接路过了。
孟瑾年拉住她，无奈地道：“你若放心不下，我们明日去看看他。”
见她一脸疑惑，他解释到：“难道你忘了，宣王是我舅舅？舅舅的继子自然是我表兄，我听闻表兄抱恙前去探望有何不可？”
经他这么一提，叶颜才想起这茬，宣王到底知不知道顾长卿的身份？
“怎么了？”孟瑾年出声询问。
犹豫片刻，叶颜终是向他道出心中疑问：“我在想，宣王到底知不知道顾长卿的身份。”
孟瑾年蹙眉，“你也怀疑顾长卿隐瞒身份接近宣王是有所图谋？”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我倒觉得你这个舅舅是知道顾长卿身份的。”
孟瑾年思索片刻，摇头道：“不至于，顾家在启国犯的可是谋反罪，此事天下皆知，宣王绝不可能收这样的人做继子。”
“可按理说他想找个儿子送终，怎么也不可能找个病秧子吧？这不符合逻辑啊！总得图什么吧？这就好比投资股票，明知它要亏钱你还要买，这不是傻冒吗？”
孟瑾年一脸茫然地望向叶颜，表示完全没听懂。
“我换个比喻，有两个栗子，一个表皮光滑完好无损，一个皱皱巴巴还有个虫眼，你会选哪个？”
“自然是好栗子。”
“对呀，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但若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选坏栗子呢？”
孟瑾年一脸大义凛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贪生怕死，绝不向恶势力屈服！”
“那若是有人以重金利诱呢？”
“无功不受禄！”
聊不下去了，叶颜默默扶额。
孟瑾年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拉下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逗你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无论宣王知不知道顾长卿的真实身份，选他必定有其原因，是这个意思吧？”
孺子可教也，叶颜欣慰地点点头，问：“那你说宣王图什么呢？”
孟瑾年蹙眉凝思，脸色逐渐慎重起来。
叶颜一挑眉，“想到了？”她虽不知道宣王图什么，但直觉不是贪图顾长卿的钱，难道宣王贪图顾长卿的美色？一个立过重誓不娶妻生子的男人，指不定就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事实证明他俩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孟瑾年分析到：“去年启国皇榜昭告天下，煜王逼宫谋反，顾家因同谋罪被判满门抄斩，顾长卿走投无路逃来齐云，或是他主动接近宣王，亦或宣王主动拉拢他，宣王为的难不成是顾家的……暗营？”
“暗营是什么？”叶颜好奇地问。
“暗营原本是个非常神秘的江湖组织，其中秘密只有历代暗营执印者才有资格知晓。据传闻，暗营里全是顶尖高手，这些高手并非指武功高手，而是各个方面的一流人才，这些人遍布世界各地，收集各种情报信息——”
叶颜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间谍组织！”天眼阁不也是吗？
“百年前，正是因为有顾家暗营的帮助，启国当年才能大败六方，当年曾有这样一句传言——得暗营者得天下。”
叶颜对此表示无法理解，“照你这么说，暗营如此厉害，顾家怎么还会被灭门？”
孟瑾年解释到：“那是因为启国每一任皇帝都非常忌惮顾家，不断削弱顾家的势力。五十年前，顾家可能是迫于压力不得已对外宣布解散暗营，这才让其他六国有了喘息的机会。”
略一思索，孟瑾年又道：“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可暗营的秘密向来只有顾家人才知道，解不解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再说了，哪怕是真的谁又会信呢？”
话已说到这份上，孟瑾年也不想有隐瞒，“其实，当初在临江见到顾长卿时我就有所怀疑，他多年来化名在外不肯回京，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做了暗营的执印者。”
百余年来，顾家的暗营发展到何种地步、掌握了多少机密，谁也不清楚，但哪个执权者会不想得到这样的家族助力，甚至是直接掌控暗营，成为天下霸主？
叶颜也未料到事情竟如此复杂，她三言两语竟还牵扯出个神秘的间谍组织，而顾长卿派来的那少年分明也说了怕公子将他赶回营里，她还以为是什么军营，原来是指暗营？
“你说当初顾家会不会是被启国皇帝逼得走投无路，才索性帮助煜王造反？”猜想看似合理，可她又觉得造反这种事与顾家平日的行事作风不太相符。
顾家的风评之好，启国上下皆知，从启国开国以来，顾家做的一直是为国为民的好事；顾长卿在外经商数年，按理说早已富得流油，可他的日子还过得捉襟见肘，也是因为把钱都拿去赈灾了，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参与谋反？
孟瑾年摇摇头，“顾家谋反虽出人意料，但顾梅霖无召私自带兵入京确有其事。”
如今顾家只剩顾长卿一人，他来到齐云，冒名顶替宁修远进入宣王府，究竟想做什么呢？宣王无权无势又能帮他做什么呢？
宣王什么人不挑，偏偏挑中顾长卿假冒的宁修远，究竟是凑巧还是故意为之？
然而，宣王收继子一事放在别人眼里，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认亲宴上有人议论世子身子差也不过随口一说，语气还酸得很。
但这事放在叶颜和孟瑾年这两个知道顾长卿真实身份的人眼里，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处处透着古怪，并且越想越古怪！
“得暗营者得天下……”叶颜讥笑一声，“如此看来，你这位小舅舅志向远大呀。”
“此事过于复杂，眼下还不好下定论。”孟瑾年一脸凝重，又有些不可置信，“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叶颜一把拉住他，“进什么宫呀？你有证据吗？仅凭你我胡乱猜测就进宫乱说话，不怕治你个污蔑之罪呀？正如你所说，此事过于复杂，还需从长计议，抽丝剥茧方能找出真相。”
叶颜想的是：可不能让孟瑾年贸然进宫，否则顾长卿的身份就捂不住了！宣王倒不倒霉她不知道，但顾长卿肯定是要倒霉的。
她还不知道孟瑾年早已将此事上报给圣上，但被圣上压下了。
孟瑾年望向叶颜拉住他的手，倏尔笑了起来，心想即便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可还是为他着想的。
“阿颜，为何你会如此聪明？”
呵呵，你多看点权谋宫斗剧也会有疑心病——不对，是变聪明的！
“那我们该如何行事？”孟瑾年又问。
“我们？”她一脸不可思议，指着自己问，“你让我一个弱女子掺和到你们男人的权谋之争里去？”
“……”孟瑾年轻咳一声，“不早了，待明日下朝后我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宣王府探望宁世子。”
“嗯，明日你备上些补品，润肺止咳补气血的那种。”她才不是为了去看顾长卿，她只是好奇宣王想干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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