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言
更夫敲了一声,邹姒嘉坐在宋太后对面,暗自思忖。
“起来,不用剥了。”
那太监得令,起身站在一旁,手持拂尘,一派恭顺。
邹姒嘉抬眸朝他看去,眉画青黛,面有敷粉,唇略点丹,宫中太监喜好化妆不是异事,只是——
“你在看什么?”宋太后声音带着威压,直勾勾地盯着邹姒嘉。
邹姒嘉朝宋太后温顺一笑,不及深思,大胆试探道:“臣女瞧着这位公公有些劳累之色……”
宋太后顺着邹姒嘉的话看向太监,但她显得有些烦躁,手帕都捏皱了。
“何不用杯茶?”邹姒嘉走到桌边,倒了半杯茶,递到那太监眼前,回头朝宋太后浅笑,意有所指道:“毕竟宫中长夜漫漫,可孤寂得很。”
“奴才多谢公主。”太监垂身,举起手接过茶盏,余光瞥向宋太后,后者轻轻点头,他才顺从喝下。
邹姒嘉看着杯沿上留下的浅红口脂,眼神瞟至宋太后,她紧抿着双唇,脸扭到一侧,但依然隐隐可见,两人如出一辙的口脂颜色。
那太监似是明白了些,拇指擦过杯沿,抹花了口脂痕迹。
“多用一些吧。”邹姒嘉轻笑,瞥了两人一眼,往姬拂床边走去。
“哐当——”
杯盏被宋太后扔到地上,和邹姒嘉的裙裾擦边而过,茶水溅在邹姒嘉身上,她却不恼,依旧含笑福身,从容道:“太后娘娘手滑,来人,把这收拾了。”
身后传来宫婢收拾的声音,那宋太后再没说过一句话,不似方才嚣张。
姬拂瞧着比之前好多了,脸上潮红褪去,显出原本的病态苍白。
邹姒嘉往床头的案桌看去,上面随意摆了几本书,应该是姬拂的。
也是无聊,走到榻边,邹姒嘉拿起一本,看到封面却是一怔,呐呐道:“《诸国图志·九黎篇》”
另外还有一本倒扣在桌上,名为《大盛奇闻》,邹姒嘉翻过书,姬拂读的那一页写着——
“……九黎虽不似荆国盛产香料,但有一香名曰游云,幽远乎甚游篁竹,缥缈乎如堕流云,故得其名……因其味淡烟轻,颇受文人墨客追崇……”
“咳咳……”
“陛下——”
姬拂……邹姒嘉放下书,朝身后看去。
“陛下醒了。”床脚站着的小宫婢欣喜地跑去太后跟前,屈膝道:“奴婢去请太医。”
邹姒嘉不见兴奋,心情有些复杂。
姬拂如此关心九黎,不知是打算兴起战事,还是对她与兄长有所怀疑。
太后走过来,低头看着姬拂,手抚着胸口,状似关心:“陛下可醒了。”
“咳……原来你还在此,咳咳……”姬拂撑起身子,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邹姒嘉,皱起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太后觑着邹姒嘉,柳眉微挑。
“是陛下病倒了,臣女无事。”邹姒嘉低眉,掩去疑心:“陛下可有不适?”
姬拂还未开口,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臣等叩见陛下。”
“起来。”
姬拂眼神从邹姒嘉身上移开,半垂睫毛,靠在床头。
邹姒嘉得以松口气,退至一旁。
几个太医觑了一眼邹姒嘉,走到姬拂床前:“臣等先为陛下诊脉。”
章太医拱手:“陛下本就中毒不深,既已清醒,就是无碍了,只需再服用几贴药调理身子即可。”
“中毒?”寝衣单薄,姬拂长发如丝绸一样垂在肩上,面带病色,在明暗不定的灯火下平添了些清俊。
“陛下是……”太医收回手,顿了片刻:“中了白梨毒。”
邹姒嘉搅着手绢,长卷的睫毛轻扫。
月光爬进屋内,余下一片皎静,众人沉默着,等待姬拂的回答。
姬拂闭着眼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太医面面相觑,连邹姒嘉也看向姬拂的病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帝王饮食皆有试菜,唯有她那一份——这么明确的指向,姬拂为何还不开口?
宋太后眼神不断扫视着邹姒嘉,似是笃定,却没有轻易开口。
邹姒嘉只当未见,走到章太医面前,福身道:“章太医可知道毒从何来?夜长梦多,陛下身边,断留不下这蛇蝎心肠之人。”
李泉走进来时,内室里正是一阵僵持。
邹姒嘉站在章太医面前,身后坐起身的姬拂欲言又止。
“陛下醒了。”李泉绕过众人,走到姬拂面前,小声道:“陛下所中之毒,是从……九黎公主所带来的食盒中验出……陛下?”
声音不大,却足够每一个人听到。
邹姒嘉眼神一晃,回身跪在地上:“陛下,臣女、臣女不知毒从何来。”
“起来。”
姬拂声音清冷,抬了抬下颌,太医们鱼贯而出。
“陛下。”邹姒嘉低下头:“臣女不敢起身。”
“依哀家所见。”宋太后用手绢掩了掩唇,走到邹姒嘉身边的圈椅坐下:“九黎公主应该不会愚蠢到在自己送来的东西里下毒。”
邹姒嘉心底泛起嘲讽,不久之前还认为她带罪的宋太后。
“没有解释吗?”姬拂声音有些沙。
邹姒嘉望了望衣架上的大氅,又望了望桌上的茶水,还是没有动,温声道:“陛下没有怀疑臣女,臣女自然不知如何解释。”
李泉拿了大氅披在姬拂身上。
“说吧,朕想听。”
姬拂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咳,眼神清明,望着邹姒嘉。
“陛下有恩于臣女,臣女自认并非恩将仇报之人。”邹姒嘉道:“况且,臣女并无理由杀害陛下。”
“咳……即使九黎让你杀朕?”姬拂凝视着邹姒嘉。
邹姒嘉脊背发汗,姬拂果然对九黎有所怀疑。
相距万里,邹姒嘉并不知她父王的心思,记忆中父亲的形象,连同在九黎的记忆,一起被宫中岁月蹉跎平了。
于是垂目道:“九黎向来拥趸大盛天子,何来不轨之心?更何况,恕臣僭越,若是九黎派臣女动手,臣女定不会选择白梨毒。”
谁人不知白梨毒乃是民间最寻常的毒药,即使大量服用也并不会致死。
姬拂喘了几声,点头道:“朕知道了。”
“公主食盒可有其他人接触过?”宋太后拨弄着腕珠。
“回太后,除臣女外,只有臣女的贴身侍女东陵接触过。”
“传。”姬拂一抬手指,李泉立马出了殿门。
“起来。”姬拂看了看低头的邹姒嘉:“朕不想说第三遍。”
邹姒嘉眼皮一跳,站了起来,小宫女在一旁圈椅上放了软垫,引着邹姒嘉坐下。
昏黄的烛火飘摇,三人的身影被映在屏风上,随着屏风上的龟背叶一起沙沙摇晃。
茶盏叮当撞响,荡开屋内三人心思各异的沉默。
没过一会儿,李泉就带着东陵走了进来。
东陵薄唇轻抿,眼神怯怯,趋步跪在房间中央:“陛下金安,太后娘娘金安,公主……”
“不要怕,陛下问你什么,如实答就是。”邹姒嘉安抚地朝她点点头,又起身向姬拂请罪:“东陵生性胆小,望陛下和太后见谅。”
姬拂不在意地颔首,似是懒得开口,示意李泉。
李泉上前一步,眉头一皱,显得严厉了些:“今日公主的小食,是不是只有你动过?”
“回陛下,除了奴婢……”东陵磕头,声音都在颤抖:“厨娘做好之后——”
想到什么,东陵看了一眼邹姒嘉。
“你这侍女可真有意思。”宋太后看着主仆的动作,嗤笑道:“陛下眼皮下还敢隐瞒不成?”
“臣女不敢。”邹姒嘉走到东陵身边:“东陵,你且说吧。”
“是。”东陵磕了一个头,咽了咽唾沫,道:“厨娘做好之后,奴婢让小宁子守在小厨房,听小宁子讲……后来殷丘公主进去过,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那就把殷丘公主请来吧。”宋太后歪在椅子上,支走了那个太监。
姬拂敛眉轻咳,邹姒嘉抬眼看向他,两人眼波相撞,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今早殷丘公主去过瑞阳殿?”
“许妹妹她……”邹姒嘉为难道:“有些误会臣女了,所以来问清楚。”
“哦?”宋太后有些兴致:“什么误会?”
邹姒嘉瞟了一眼姬拂,脸深深埋下,瞧着有些羞意:“一些宫中流言,恐污圣听。”
“李泉。”姬拂声音倦懒。
李泉上前一步,弯腰道:“奴才也只是偶然听到洒扫宫女议论过,奴才已经处罚过她们了。”见姬拂闭起眼不语,李泉继续道:“传言……陛下、陛下有意立、立九黎公主为后……”
姬拂面色微变,睁开眼,和邹姒嘉对视片刻,立马错开,眼里的慌乱稍纵即逝,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从何传出?”
宋太后唇角一勾,玩味道:“流言一时怕是查不出源头。”
“既然是流言,自然都是不论真伪的,陛下不必在意。”邹姒嘉低眉:“臣女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姬拂羽睫半垂,在眼窝下映出一圈鸦青色的阴翳。
邹姒嘉抬头,望向宋太后:“不过流言始终可畏,一旦传出,可有些污人清白了。”
听出暗示之意,宋太后手指捏得骨节泛白。
“你放心,不会污你清白。”
姬拂的话像往水池里掷了石头,打破了空气中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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