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音乐史上第一骂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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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程彬彬宣布进入第一关挑战，现场作曲。
所谓现场作曲，就是两位嘉宾随即抽取一个主题，在五分钟之内作出一首符合所抽选主题意境的曲子，曲子不短于一分钟。难度不可谓不高，也只有最娴熟的音乐制作人能够胜任。
程彬彬又恢复了当红主持人的自信，深信这个环节是属于音乐的。既然是音乐的，想必这两位难搞的主儿可以少说两句了。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本轮挑战，请黎弦先抽取题目吧。”程彬彬喜形于色，欢天喜地开始这个不用多说话的环节。
黎弦也不墨迹，径直向卡片箱伸手，抽取她的第一个题目。纤指一夹，题目入手。
《喜悦》。纸上赫然写着。
“好，黎弦抽到的第一题是《喜悦》，现在开始五分钟倒计时……欸？这就开始了吗？”程彬彬才刚念完题目，黎弦便已坐到了钢琴前。
没有任何预告，也不需什么前奏。十指在黑白间飞舞起来，眺望过象征希望的长天，俯瞰过孕育果实的大地。从天空到大地，广阔世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满甜蜜。片段转换又转换，镜头集中再集中，喜悦从抽象向具象进发。
在一方小小角落里，从那不知名的小角落里，琴音骤然流淌出一片欢声笑语。
空气里弥漫的甜蜜素骤然膨胀数倍，细胞都浸在琼浆玉液中，无一处不是欢愉。
“喜悦。”原本闭目静听的评委蒋垣缓缓睁眼，率先说出这个词，自然而然。
喜悦，当然是喜悦。即便她没有嘴角轻扬，即便那眼尾不是蓄着笑意，谁都不能否认这一段曲子表达的是喜悦。
“有阳光，有蝉鸣，有午后少年的欢笑声。”评委云依娜侧耳倾听，细数着她在曲中遇到的事物们。
黎弦展现的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整幅画面。每样事物都那般纯粹，单拎出来是喜悦，合在一起更加洋溢。
刘国英拄着下巴，认真点评：“她在一瞬间完成了选题，选取了能够组合在一起的事物。她用一种音色，就是钢琴，模拟出一整个盛夏。”
秦正羽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黎弦，在听到刘国英的点评时，他微微眯起了眼，似是在审视这段评价的可靠性。
盛夏，是这一分钟的关键词，也是那段如烟往事的起点。她在一瞬间选择了这个意象来表达喜悦，不免令他多心。
但除了喜悦之外，秦正羽还从这天籁般的旋律中听出一丝不和谐的意味。那是一种唯独他才会关注到的意味，与音乐造诣无关。
当旋律悠然终止，秦正羽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低语道：“有点意思。”
程彬彬的声音打破静寂，提醒众人这一曲喜悦已经告终：“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黎弦一开场便奠定了这么高的基调，真是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期待接下来秦正羽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表演。”
秦正羽已经恢复淡然，伸手向卡片箱，领取属于他的主题。
《愤怒》。拿到题目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仍没有一丝动摇，场内却是泛起了一阵波澜。
他没有像黎弦那样拿到题目就开始演奏，而是坐着沉思了一会儿，一任身后的议论声渐盛。
喜悦是一瞬光彩，愤怒却是经年酝酿。他太过于专注，以至于让人分不清这是音乐创作的一部分，还是他本身的情绪。
当情绪酝酿到了某一刻，秦正羽骤然抬眸，如冰锋一霎出窍。
他执起电吉他，令黎弦微微一怔。
秦正羽生在音乐世家，可以说是浸在古典音乐里长大的，熟稔于构成一场交响乐的所有乐器。吉他这种乐器他是极少碰的，更不说是电吉他这样躁动的乐器了。
此刻他却罕见地拨弄起电吉他，开头有一点德国工业金属的味道，却不张扬激越。
那音乐沉闷，像是每一声都擂在胸膛上，闷头一击，回响沉长。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黎弦看不清他眼中底色，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抑得人无处可逃。
议论声早就绝迹了，连评委也未着一词。所有人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攫住了，呼吸局促，脉搏紧凑，莫敢出声。
直到最后，他直仰起头，一片裂声从手中拨开，将穹顶都震碎。
观众们如大梦骤醒，瞥见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眸。所有的压抑都如气球鼓胀到极致，一针刺破，愤怒如山洪迸发，把空气都染成怒色。
秦正羽式愤怒，不是大吼大叫的宣泄，而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
对上那双红得不寻常的眼，黎弦有一瞬心悸。
她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当年彼此还是学生，匆匆一别，命运线本已无际会，却偏偏在三年前的缪斯之声晚宴上重逢。他嘴角噙着冷嘲，把她的作品贬得一文不名，众人看笑。
黎弦微微垂眸，越发看不清这个认识了七年有余的男人。
刘国英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轻轻鼓起掌来。
蒋垣也反应过来来，含笑赞许：“前五十九秒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跑题了，分明是压抑更甚于愤怒，但是最后一秒让我坚信了这就是愤怒，比一整分钟都是愤怒更加愤怒。”
刘国英倒是另有见解：“在我看来这一整分钟都是愤怒，是五十九秒的愤怒积蓄在一秒钟释放，真是威力无匹。这种作曲思路和演奏方式，极富创造力。”
程彬彬适时插话：“看来不止火山爆发威力无匹，我们的冰山爆发也是毫不逊色呀。”还是作曲环节好，两人都闭上嘴，他这个主持人也轻松不少。
观众们都笑了起来，这是在暗喻秦正羽是冰山。
本来只是两段精妙的表演，事后却有好事者扒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如果以二十六字的英文字母表与琴键相对应，可以发现构成《喜悦》的四个主音分别是“flop”，所谓过气。黎弦将这四个主音加上一些辅音循环数遍，就相当于一直在对着秦正羽骂“flop”。
而如果以摩斯密码表与吉他的闷音奏法、长音奏法相对应，闷音代表零，长音代表一，可以发现《愤怒》就是一个简单的单词“rebound”，意为反弹。也就是说秦正羽一声不吭地，将黎弦的诅咒都反弹了回去。
节目弹幕画风骤然为之一变，前边不管是夸黎弦的还是捧秦正羽的抑或磕正弦cp的，这会儿全集中在这两段旋律的真相上了。
【好家伙，全是祖安旋律！】
【他们是小学生吗？？】
【现在是不懂加密都不配写歌了吗？？？】
【真·绝美对骂，明明每个音符都在骂人，调子却好听得猛男落泪。】
【听完这个曲子，我觉得自己又是音痴又是文盲，听不出骂人，还只会夸好听……】
【什么叫口吐芬芳？这就叫口吐芬芳！（战术后仰）】
程彬彬事后庆幸，还好没有谁当场发现这段真相，不然他可有够忙活的。这两位祖宗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轮到评委打分环节了，云依娜首先点评：“这个出题本身就很有意思，黎弦所抽取的题目与秦正羽刚好是相反的。而两个人也用了不同的方式演绎，都很好地诠释了主题。”
刘国英获得启发似的，补充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黎弦的歌是‘满’的，她要写一个东西，整首歌里就满是那个东西。比如写喜悦，她会用阳光、蝉鸣、欢笑声这些美好的意象去展现它。”
稍顿了顿，刘国英继续说道：“而秦正羽刚好相反，他的歌是‘空’的。他越是要写一个东西，歌里越没有那个东西，你要到弦外之音里去找它。像是刚刚的愤怒，你得等到整个曲子终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确实是够愤怒的。”
观众们都被这说法触动了，开始回忆刚才两人演奏过的旋律，发现真的是这样。还有人忍不住翻看两人过往的曲目，要把刚听来的规律套用进去。
如果是两人的铁粉，就能发现刘国英说的是有道理的。两人就像是对着干似的，只要黎弦出一首歌，秦正羽必出一首相反的。她写过《逐光》，他便写《掠影》；她写过《归来》，他便写《放逐》；甚至于她写《垃圾食品》，他都要写一首《健康食品》。
不仅主题相反，表现方式也是相反的。黎弦热烈到极点，乃至于隐隐流露一丝哀寂；而秦正羽冷漠到极点，又不知从哪生出一点希冀。明明截然相反，两人却各自演绎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黎弦嘴角微动，承认刘国英关于她的观点是有些道理的。《逐光》也好，《垃圾食品》也罢，不管歌名叫什么，实际上它们都有同一个主题名为秦正羽，满满的都是他。
即使被他贬得一文不名，她也没有停止创作。他源源不断地供给着素材，滋养她日渐坚如顽石的心。越是心碎，那些歌曲就越是打动人心。
某种意义上，是秦正羽成就了今天的黎弦。
但是，她对刘国英关于秦正羽的观点不以为然。按照这位评委的说法，岂不是意味着秦正羽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实际上却布满了痕迹？
她以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高大，冷峻，沉默。极夜般黑的衬衫与冷白皮形成强烈反差，他整个人都像笼在一层寒气之后，不食人间烟火。
这怎么可能？七年前无疾而终的可能性，三年前被他亲自宣告死刑，现今如何卷土重来？黎弦内心暗嘲。
一般人在第一层，但知两人的作曲都完美切题，音韵动人。
懂得音乐知识的有心人在第二层，能够发现两人在用旋律对骂，火药味十足。
而真正观察入微的人才能登上第三层，从两人作曲风格的差异里窥见一点心声。刘国英老师正是稍稍触碰到了那最后一层，触到了两个人心底那一根微弱的弦。
唯有上帝在云端窥见一切真相，满也好，空也罢，只是风格差异而已。把那些五花八门的歌名搁置到一边，将整首歌从头到尾剖开来端详，才能知道这歌里到底装的是谁。
千般风格，万种说辞，全作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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