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音乐史上第一骂战（五）
最终，刘国英还是投给了秦正羽，而云依娜和蒋垣则投给了黎弦。第二关歌曲重构，黎弦扳回一局。在场观众也是难以抉择，这对决实在难舍难分。当技艺纯熟到了至高的程度，审美就变成了非常主观的事物。
程彬彬走到台前，宣布节目进入最后一关：“我们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也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现在两位嘉宾互有胜负，这场比赛的胜负至关重要。那么话不多述，有请我们的黎弦、秦正羽到舞台中央来，接受第三关挑战——老调新唱！”
所谓老调新唱，就是两位嘉宾各自选择一首非本人创作或者演唱过的歌曲，以新的方式进行演绎。
万众瞩目下，黎弦与秦正羽再度站到聚光灯的核心处。
七年前，她仗着一身胆气站在小小舞台上，心都是颤的。那时他握住她的手，一个眼神，无声鼓励，便令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经年岁月，在不知多少次练习后，哪怕是如此面对成千上万人的审视，她再也不畏惧这些灯光了，再不害怕被人看清自己。可她最大的秘密现在就站在身旁，若无其事，何其讽刺。
明明两人都是歌手，不曾涉足演艺界，扮演这最熟悉的陌生人却是熟稔至极。无需练习也无需预演，多年后第一次重逢便能本色出演，现在甚至能够旁若无人地对骂起来。
黎弦忽觉灯光迷离，令她有些看不真切了。直到耳边传来程彬彬的声音，她才唤回些许神志。
“好，那么我们先请黎弦选择她要新唱的歌曲。”主持人正推动着她作出决定。
黎弦收回飘远的思绪，没有一丝动摇，只是一瞬便说出了答案：“《健康食品》。”
没有人问是哪一首《健康食品》，毕竟刚刚秦正羽才选过她的《垃圾食品》，毕竟也没有第二个音乐人会创作一首叫《健康食品》的歌。
观众们吹起口哨，期待黎弦给他们带来别样惊喜。
黎弦径自拿起电吉他，这个决定让秦正羽眉头微皱。
《健康食品》本来的伴奏是纯钢琴的，清心寡欲得正如其名。但她选择了电吉他这种与宁静毫无关联的乐器，要将他的歌破坏得面目全非。
“沙拉是友邻
水煮菜更亲近
坚果只可放一掌心
粗粮全面替代精制食品
从来在正确轨迹前行
偏偏一滴酱汁煞风景
打破平静”
黎弦开头近乎清唱，比原本的钢琴伴奏版所营造的氛围更加安静。然而直到第一段主歌结尾，扫音渐起渐绵密。电吉他一声嘶哑裂响，骤然打破平静。
“开始肖想变通规定
全麦吐司无糖茶饮
可乐加冰
只踩入一半的陷阱
是否就没有毁坏天平
算得什么假正经”
明明是健康食品，却被她唱出了垃圾食品的感觉，躁动而纵情。
大概因为明明是健康食品，却被他写得处处嫌厌。仿佛他写的是健康食品，想要的却是垃圾食品，用的韵脚也与《垃圾食品》相同。
“健康食品有益身心
犹如一幕幕无声电影
满足眼睛
然后闭上凡心
就只按一下暂停
贪欢一晌是手脚即兴
没有正当原因”
电流与琴弦共振，箱体在空气中呜鸣。一切都似乎在说，会愤怒的人不止他一个，她也可以有情绪。
秦正羽偏头不去看她，不可理解她有什么情绪，又有什么资格闹情绪。
“斑斓世界里
什么是健康食品
早已分不清”
吉他的伴奏渐息，又回归到最初的清唱。黎弦眼皮微掀，曾经多么炽烈散场后就有多么安静，强烈的对比使得歌曲的情感更加丰富。
掌声渐渐响起，三位评委都嘴角含笑，由衷欣赏。
黎弦用一把电吉他，将一首徘徊在禁/欲与逾矩之间的歌唱出了别样激越，仿佛在说同一首歌可以被不同的人演绎出不同的感觉。正如站在不同的视角看待同一段感情，得出的结论可能截然相反。
“真是一曲别样的《健康食品》，正羽是不是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演绎呢？”在掌声停顿后，主持人程彬彬转向秦正羽。
“哗众取宠。”秦正羽面无表情，将她刚才精彩的即兴改编踩到尘埃里。
“确实是挺热闹的音色，也很受大家喜欢，哈哈哈。”程彬彬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的风格，硬是把话给圆了回来。
他若无其事地直接跳到下一句串词：“话不多说，那么下面就请正羽选择你要新唱的老调。现在大家都很期待，你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表演呢。”
“《逐光》。”秦正羽向来没有多余的台词，直奔主题。
程彬彬轻呼一声，道：“看来我们的节目一下子要从食堂切换到星空了。”
观众都为他的幽默而大笑起来。
而黎弦却笑不出来。距离她完成《逐光》已经几年过去了，她仍然记得在那个《逐光》提名缪斯之声奖的夜晚，秦正羽是如何将这首歌与垃圾相比拟的。
她抬眼，试图从本尊身上找出蛛丝马迹。但秦正羽站在那里犹如一樽完璧，没有任何缺口可供突破。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表情。《逐光》是一首安静到乃至于冷清的歌，从说出这个名字开始，他就已经沉入其中。
与她把《健康食品》改得面目全非不同，他是认真的，要演奏这一曲《逐光》。
“宇宙是诗人的宝库
有亿万种形象可供调度
是月亮与太阳奇遇
是相隔几亿光年的差距
是流星似的朝露是恒星一般孤独
多少美丽比喻
望进你眼里都变得通俗”
这首歌原本也是纯钢琴的伴奏，伶仃而旷远。秦正羽执起小提琴，将雨点般破碎的琴音织成绵长诗意，徐徐流露出一丝哀愁。
“你是光啊在银河漫步
只是短暂驻足
让我不可遏制地追逐
奋不顾身去追逐”
当他唱出“光”时，眼中微微泛起波澜。黎弦抬头，捕捉到那一瞬悸动。只是一瞬，黎弦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恍惚回到七年前的那个盛夏。
夏雨倾城，没有星星的夜里，他是唯一的光。
“光也只是比喻
最接近你的万分之一
让我脱离轨道去追逐
没有哭我没有哭
只是眼泪也在逆重力追逐
从混沌之初
到宇宙虚无
虽然未必会有结局”
盛夏的雨越下越大，漫过她的眉睫，再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真心。
“也未必要有结局”
钢琴的心碎在起音一瞬，小提琴的愁苦留回味之间。秦正羽的新唱比黎弦的原唱更加平静，所有情绪都延续到结束之后。他们似乎总是这样，一个热烈跳荡，一个冷眼低诉。
那种低哀的情绪还在蔓延着，连掌声都显得节制。观众们似乎提不起劲鼓掌，也不愿破坏这一霎宁静。
程彬彬轻叹一声，像是在表达对这一曲《逐光》的激赏，继而说道：“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两位嘉宾用对方的经典曲目即兴演绎出全然不同的感觉，令人叹为观止。”
“那么在评委投票之前，我们先请两位嘉宾说说他们选择曲目的原因。”程彬彬按照惯例采访一下两人的心理。
黎弦睫羽轻颤，转眼已将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徒留一脸骄矜：“这是秦正羽的歌里水平最低的一首，歌曲是无辜的，我还想拯救一下。”
观众恍然，看来不止是秦正羽很讨厌黎弦那首《垃圾食品》，她也挺不爽他这首《健康食品》的。
在主持人询问的目光下，秦正羽朝背向黎弦的方位偏了偏头，淡然说道：“这是黎弦的歌里水平最高的一首，其他的更烂我不想唱。”
黎弦微微侧目，没想到他最认可的一首歌是《逐光》。她真想不明白，他在哪个音符里找到了共鸣。那远在天边的星光，也能理解几亿光年外的仰望吗？那俯瞰众生的上位者，也会记住一块废物吗？
每次两人互怼，都少不了弹幕刷屏。
【两位嘉宾再次骂出了水平，骂出了风采，骂出了新高度。】
【别再说歌曲是无辜的了，我只想问什么时候能听到正弦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决定公开了？】
【震惊！秦正羽竟表示黎弦的歌还有一首能唱！】
【呜呜呜，我要用秦正羽版《逐光》给正弦剪视频，太好哭了。】
【一个迷思，用黎弦版《健康食品》作铃声算不算对秦正羽的背叛？】
【本来只是听说这两人骂得好看慕名而来，现在已经掉双坑里了。】
【不管了，反正正弦szd！】
……
程彬彬也不接茬，反正这两人就这样，他是救不了的。他直接转向三位评委，把难题抛给他们。
刘国英托着下巴，有些为难地评述：“秦正羽的唱功略胜一筹，但是黎弦的立意似乎更高，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啊。”
黎弦本人都有点大跌眼镜，评委竟然认真考虑起她说的话。
蒋垣接着发言：“真的是难舍难分，如果我最后投给其中一位，只能说明我私心更偏好这一口，完全不代表另一位技不如人。”
一番思索后，刘国英投给了秦正羽，蒋垣投给了黎弦。
云依娜看看左右两位已经完成投票的评委，调侃道：“刘老师、蒋老师，您两位这是让我做坏人啊。”。
蒋垣笑眯眯道：“云老师，虽然我投了黎弦，但是同样认可秦正羽。这两位的实力实在是不分伯仲，以我的水平是分不出个高下了，只能求助于您的判断了。”
“经过三场挑战，想必大家都能够感受到两位嘉宾的确是十分优秀。黎弦的风格大胆而热烈，直击人心；秦正羽的风格含蓄而悠长，余韵十足。君子和而不同，在我看来两位实在是没有高下之分，不过是流派各异而已。”云依娜真诚地发表意见。
点评完，她看了看秦正羽，又望了望黎弦。眼色跳动，天平摇摆，无所定格。
观众们都等着她那句“但是”。众所周知的，不管评委说了多少动听的评语，“但是”之后的才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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