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手联弹

黎弦回身，那个一直未现身却又无处不在话题之中的人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眉目清冷。

        秦正羽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斜斜插在口袋里。除了两位当事人，没人留意到刚才发生的小小意外。

        其他同学慢了一拍才发现秦正羽在黎弦身后，刚才是他叫住了她。

        “我只提醒你一句，你是有合约的。”秦正羽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她说，仿佛刚才的碰触也不带一丝私心。

        黎弦怔怔看着他，并不理解他所说的合约是什么意思。她与星愿娱乐的合约并不禁止她在私人场合出于娱乐目的唱歌，更何况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合约内容呢？

        她没有反应过来，却有人先替她作了设想。苏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对哦，歌手应该不能随便唱歌的。”

        周围的同学也反应过来，纷纷按照苏湛的思路作解：“说得也是，就算黎弦愿意给我们搞个同学专场，跟经纪公司的合约也不允许吧？”

        “啊，本来还以为能够听到当红女歌手的现场演唱呢，可惜啦。”有人失望地感叹。

        最失望的人莫过于唐屹了，他也理解这是客观情况，仍不免有些遗憾：“其实能够再见到你本人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我也不敢奢望与你合唱。”

        苏湛见状计上心头，假意咳嗽了两声，冲秦正羽说道：“羽神啊，你看大家都挺想听黎弦唱歌的，这里你最了解圈内规矩了，有没有什么破例的方法啊？比如说你们俩都跟《我是音乐人》有合约，是不是你们俩一起唱就没有关系了？或者说换一种别的表演方式。”

        黎弦刚刚才从苏湛带完的那一波节奏里晃过神来，又被他这一波节奏带进了沟里。

        “其实……”她刚想解释两句，便被身旁的男声打断了。

        “不能唱，”秦正羽替她堵上了一扇门，却又打开一扇窗，“可以演奏。”

        黎弦猛然抬眸，撞进一双阒黑如夜的幽瞳里。她睁大眼睛看他，既是惊诧，也是迷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撒了一个又一个谎，她既没有禁止在私人场合以非盈利目的唱歌或者演奏的合约，也没有跟他一起演奏就能豁免的规定。这一切仿佛只是他为了与她重续几分钟前的指尖温暖，而顺从苏湛编织的圈套。

        还是说他大度到能够接纳她与别人推杯换盏，独自在无人的角落里冷眼旁观，却又斤斤计较着无法容忍她与别人同台共唱，分享那个曾专属他的位置。

        黎弦睁大眼睛看秦正羽，却什么也看不见。那双眼眸仍旧黑得空旷，七年前那个盛夏的谜底，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同学又开始骚动起来，刚刚被打断的兴致现在被推得更高了，现在不仅是黎弦，还有秦正羽也要加入表演。除了唐屹，没有人不乐于听到最红女歌手与最红男歌手的合奏。

        “舞台那边有钢琴，给我们露一手吧。”有眼尖的同学注意到了附近就有现成的乐器。

        欢呼声不断在人群中响起，再没有比钢琴更好的乐器了。管乐器，弦乐器，中式乐器，西式乐器，如许多的品类里，唯有钢琴最适合。

        “四手联弹！你们可以四手联弹。”谢琦琦兴奋地拍着手，一语道破钢琴的玄机。

        这个词一霎刺进黎弦的心里，很深，很深，抵到最隐秘的角落。

        四手联弹，是尖锐的针，是绵密的网，是破解的匙。引起深沉的痛楚，教人无从逃离，唯有坦白一切。

        “四手联弹！四手联弹！四手联弹！”人潮汹涌，将这场聚会的热烈推到了顶点。每张面孔洋溢笑容，每双眼眸充满期待，每副口吻都叫嚣着，将两人簇拥到万众瞩目的台前。

        三十五个人的声浪与万人的演唱会相去甚远，却让黎弦觉得头昏目眩。仿佛回到十七岁的时候，畏惧聚光灯，畏惧被人审视，畏惧心底最深的秘密暴露在数不清的眼球之前，赤/裸而羞/耻。

        曾经因为他而游天逛地，在盛夏的水边采风，向广阔山谷宣告少年心事。现在也因为他而退避三舍，连共处一个同学聚会都是禁忌。

        “不……不可以。”黎弦低着头，握紧的拳战栗。

        可那声音太微弱了，除了站在她身旁的秦正羽，谁也没听清。

        黎弦微微抬头，还寄望于他的理智。可秦正羽恍若读不懂她眼底的祈求，在她支离破碎的眸光里残忍地推进着这场公开处刑。

        “不可以拍照录像，不可以外传，”向来吝于示好，他却在这个时候笑了一下，“今晚是17班的专属记忆，只能以脑海刻录。”

        轻轻一句，颠倒众生，将积攒的焰火瞬间引爆。他是华语乐坛最红的男歌手，早熟稔于怎么操纵观众的情绪。

        眼看着这一刻不可避免，黎弦慌忙找了一个借口：“不好意思，我今天腱鞘炎有些犯了，不方便演奏。”

        说完，黎弦没有作更多解释，只是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试图从人群中脱身而去。她有些狼狈地走了出来，不顾身后同学们的迷惑与骚乱，踉跄着径直奔向洗手间。偌大的新海大酒店，除了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再不能容她自处。

        同学们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过神来，秦正羽已经不动声色地跟着她出去了。

        谢琦琦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忽然领会了自己偷偷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别的同学还沉浸在遗憾的情绪里，她率先了然地笑了起来：“唐屹，你还是比不过呀，这场比赛七年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唐屹凝视着与谢琦琦目光同样的方向，有些不服气地喃喃自语：“果真如此，他们又怎么会都单身至今？”

        “又或许，相爱不止在一起这一种形式呢。”苏湛坐在谢琦琦与唐屹的身后，忽然开口。

        谢琦琦回头，看见他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手中的苏打水已经失去气泡，薄荷叶沉在杯底，微微发苦。

        黎弦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即使是七年前离开新海一中，离开秦正羽。格言总谓岁月会带走一切，却没有告诉她沉淀的时光也会积重难返。

        一瞬爆发，顷刻覆灭。

        黎弦抬起头，在镜中看见了那张精致到近乎失真的脸，因为仓皇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另有一种病态的美。李凌飞曾说她长着这样一张脸，做什么都很容易被原谅。

        可秦正羽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她？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线头，将自己都绕在里头，打成死结。

        黎弦草草清洗了一下，便从洗手间出去了。多少次万众瞩目的演出都能熟练应付，现在不过是要面对一个人而已，又有何难，又有何惧？

        可当她走出洗手间，看见秦正羽斜倚在廊边守株待兔，心跳还是诚实地失去控制。

        他步步紧逼，她连连后退，不过几下就被他抵在了墙边。

        “走什么，觉得心虚么？”秦正羽居高临下看她，举止貌似亲昵，嘴角却噙着凉薄的笑意。

        黎弦隐约感觉到，这一笑背后暗涌的怒意。

        她试图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能在这种场合表演的，不合规矩。”

        他却是一个字都不信，冷哼一声：“跟唐屹合唱可以，跟我合奏就不行。黎弦，你当我是第一天在这圈子里混吗？”

        他这一说，她更加心虚了，下意识想要逃，背脊却死死抵在微凉的墙上，无处可逃。

        “秦正羽，你不要这样，被别人看见不好。”黎弦嗫嚅着唇瓣，挣扎着试图离他远一点，也离他的诘问远一点。

        彼此靠得太近了，只是随便吐露字句，呼吸便能扑到对方的脸颊上。他的口吻分明是那样冷，温热的气息却炽烫着她的颈侧。

        闻言，秦正羽轻笑了一声：“你现在想起来不好了？当初招惹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

        他没有退开，反而擒住她纤细的手腕压制在头顶，不让她逃离。这样的姿势令黎弦被迫挺直了腰背，与他无间对视，彼此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

        今晚之事本就不是她挑起的，秦正羽现在却像审问犯人一样对待她。

        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黎弦瞪着他厉声质问：“秦正羽，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是你自己说可以合奏的，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怎么？现在觉得丢脸了，又想怪到我头上来？”

        她的态度一再地激怒他，让他心底的执念像野草般疯长，突破理智的结界。到了极点，秦正羽不怒反笑，缓缓收拢手指，紧紧钳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道：“是，我是有病，才会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在三十五个同学面前丢脸算什么？在十四亿人面前日日上演闹剧，不也玩得起吗？”

        黎弦怔了一下，随即会意到他说的是两个人每天在微博上对骂的事情。

        不知道是她说的哪个词触动了他的心弦，那双眼眸不再是空洞的黑，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红。宛如妖冶蔷薇，宛如甜腥血液，宛如很多个熬过的夜。

        “秦正羽，你是不是记恨我？”黎弦稍稍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眸。

        两人贴得这样近，她的一举一动乃至于一丝情绪都不可能逃过秦正羽的眼睛，这样的反应让他冷笑。

        秦正羽松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

        “不，我只是看不起你。”赤色尽数退去，他的眼是比冰晶更冷的宝石，折射着无色无韵的光。

        黎弦贴着墙壁向下滑去，默然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那个盛夏的谜稍稍露出底面，却又稍纵即逝。

        23:59，正弦主义超话定时打卡。

        【罪恶心理学：今天黎弦与秦正羽在一起了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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