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日誓约
同学聚会第二天早上，秦正羽躺在床上，头疼欲裂。明明也没喝什么酒，就是失眠了大半宿，惹来身体的报复。
他定了定神，想起昨晚的千丝万缕。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两个不欢而散的老情人，三点还未入睡的大脑，四肢疲倦到极点。不想起来还好，现在一想起来，好不容易稍稍舒缓的脑子这会儿又开始疼了。
但他还记得一件事，伸手取过床头的手机，打开了微博。
空空如也，黎弦今天并没有骂他。这事实更令人焦虑。
指尖稍稍向下滑去，可以看到关联推送，一个叫“正弦主义”的超话栏目。秦正羽不是不知道这个邪/教cp组织的存在，只是从来没有当过一回事，也不曾想过一探究竟。
但是今天，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罪恶心理学：各位同仁，《我是音乐人》着实是宝藏节目，节目播出已经四天了，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糖，感天动地。正弦主义一定要实现！】
【罪之美：正羽哥开头就直说了现在还没离开乐坛是因为弦妹，我不管他后面说了什么，这句话就是实锤了！】
【恶之花：黎老师的歌难听吗？并不。所以秦老师是因为黎老师的歌难听才留在乐坛的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由此证得秦老师还没离开乐坛的唯一原因是黎弦本身。】
【弦不离秦：《喜悦》是“flop”，《愤怒》是“rebound”，有人说这是小学生骂街行为，我愿称之为两小无猜。】
【某科学的正弦主义：言语可能骗人，眼神不会说谎。节目第三关黎老师唱《健康食品》的时候，秦老师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都有了光。你品，你细品，一切尽在不言中。】
【坚定的正弦主义者：羽哥唱完《逐光》的时候嘴角动了一下，原版mv到这个地方是有一句念白的——你是光啊。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嘴角动了，以一种暗喻的方式揭示了这一句念白。】
……
看着看着，秦正羽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这些素未谋面的粉丝可真有意思，能够精确到一分一秒去捕捉他们的一举一动，再分析出三五种情感表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听黎弦唱《健康食品》的时候，表情有那么专注。原来嘴角的微妙牵动，也能解读出告白的意思。
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秦正羽再往下翻了一下，这个超话自三年前成立以来，已经积蓄了超过十万个帖子，仿佛全世界都在说他们应该在一起。
偏偏她不愿意。
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是每一个帖子都会仔细看，他只是沉浸在这种与她维系着若有若无的关联的感觉中。等到停下时，他逐渐领会到磕cp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磕的时候甘之若饴，回到现实世界又空虚无比。
难怪用“磕”来形容，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精神鸦/片啊。
昨晚失眠的头痛再度袭来，比之前感觉更糟糕了。秦正羽将手机切换到微信界面，置顶的那个头像从未亮过，彼此的交流停留在一笔一百元的转账与转账被退回之间。
眸光一暗，向下滑动了一些，他转而给苏湛发了一条微信。
【秦正羽：我好像生病了。】
【苏湛向你推送了名片[黎弦]】
【苏湛：建议找这位，保准药到病除。】
他就不该跟这个整天就会贫嘴的家伙发什么信息。秦正羽把手机扔到一边，暗自后悔。不管是当年还是今日，这家伙都是一针见血，让人心烦意乱，也让人认清现实。
七年多以前，那个高二与高三之交的时间段里，大家都站在成年的前哨眺望。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所有意识都尚在破茧前的黑暗状态。
那天风平浪静，只是三年高中一千个日子里毫不起眼的一天，连天空的云彩都没有什么值得比喻的形状。树荫漫过眉头，高而瘦的少年坐在球场边，百无聊赖地望着球场里打排球的那群女生。
苏湛斜靠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不知道哪里摘来的野草，目光随一个光点波动着，像一条吐信的蛇。
“羽神，你也爱看打排球吗？”苏湛突然开口。
“一般。”秦正羽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惜字如金了。
苏湛笑了一下，饶有兴味：“那你在这儿看个什么。”
“你喜欢看排球？”秦正羽用一个反问代替回答。
苏湛咬了咬草根，口齿漫不经心：“还行，但她们打得不好看。”
“那你还看。”秦正羽瞥了他一眼。
苏湛伸了个懒腰，很是坦然：“我看人，又不看球。”
秦正羽没有接话，除了刚才那一瞥，他的目光始终游弋在前方的人群里。汗水飞洒，裙袂轻扬，绿色的高网把人影都切分成一格一格，都不妨他锁定目标。
他不吐信，但他也有猎物。
“黎弦万岁！”排球滚落在地上，球场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吸引了周围所有路过的目光。
秦正羽抬眸，那个穿着黄色上衣的女孩在队友的簇拥下一跃而起，庆贺着刚刚拿下的关键一分。
“穿黄色上衣的那个，就是你喜欢的人吧？”苏湛冷不丁冒出一句，打游击似的。他没有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只是把秦正羽眼前的光景描述出来，那一抹鲜亮的柠檬黄色，在阳光下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喜欢。听到这个词的瞬间，秦正羽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星光亮。那炎炎夏日的焦灼，那目光追索的对象，那种蒙昧的、无以描述的情感，忽然都有了定义。恍若是日日萦绕在心头的旋律，天赐名字。
十七岁时喜欢的人，能刻到骨髓里。
“羽神！”黎弦冲他吹了一下口哨，眼里蓄满笑意。
秦正羽在树荫下默然坐了将近一下午，笑容第一次造访他的脸颊，他再将这独一的笑意馈赠给黎弦。
父亲对他说，音乐是严肃的事物。可这个同样爱好音乐的女孩从来不循规蹈矩，总要弄出些非同一般的动静来。
树叶、竹片、口哨……她用一切能发声的物件演奏，像个小流氓似的对他吹口哨，然后哈哈大笑。
音乐可以很简单，爱情也是。她像是永不落下的小太阳，照亮他的每一寸阴翳。
就在那个盛夏，他们一起创作了一首叫《盛夏》的曲子。纯音乐，没有歌词，两个人的阿卡贝拉。年少不说爱，把心事都写在五线谱里。
现在的听众讶异于两人能在短短一两分钟内就用音符谱写一首骂对方的曲子，实则早在十七岁那年盛夏，他们就已经熟稔于这种通信方式了。
秦正羽有时会想，如果当初两人没有报名那个叫什么小金音符杯的比赛，是不是那个盛夏就永远不会凋零了？
那个比赛之于他根本没有任何重要性，不过是因为黎弦提议一起报名，他也无所谓而已。当比赛进行到尾声，彼此却成了决赛的对手。
他觉得这个场面很无聊，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她分什么高低，有人会跟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争第一吗？于是，他说：“为什么非要分出什么胜负？等到决赛那天，我们表演四手联弹。”
十七岁的少年没有表白，只说我们四手联弹吧。
“好啊，那我们就弹《盛夏》吧。”黎弦分明是答应他了，记忆不会作假。
但是最后她却走了，她要分出个胜负。
“秦正羽，我要走了，总有一天我会站到能与你比肩的高度。”黎弦留下一句话，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网络时代的通讯方式很发达也很简单，手机一关，说走了就再联系不上。
四手联弹成了失落的约定，盛夏之后是漫长的凛冬。然后执念在心底生根，长成永不可破的厚茧。
再见已是三年前的缪斯之声晚宴，她带着满身的星光而来，终于成为了能够与他比肩的人物。
“光也只是比喻
最接近你的万分之一
让我脱离轨道去追逐”
那首《逐光》早在耳廓里循环亿万次，无声也可自唱。他记得每一次启声，也记得每一次换气，乃至于音律的抑扬顿挫，乃至于呼吸的轻重缓急。他就像是一颗失轨的流星，沉沦在她编织的光带里，一醉不醒。
他说缪斯之声也不过如此，以为把她最看重的东西踩在脚下，就能获得报复的快意。可当伤人的话说出口，他得到的却不是快意。不过是让陈年的伤口裂得更深，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将彼此之间残存的那一点美好悉数吞噬。
骄傲是骄傲者的双刃剑，对着别人所向披靡，然后把自己也弄得遍体鳞伤。
秦正羽睁开眼，发现音响里并没有在播放《逐光》，只是自己幻想了一遍。
再看那个叫“正弦主义”的超话，他忽然笑了。这里有几万个苏湛，人人都以最甜蜜的方式直刺心窝。
今天黎弦还没有骂他，但他已经有灵感了。
【秦正羽：有些网友似乎在磕我跟黎弦的cp，对此我有必要严正声明，勿将文学作品带入现实。】
一片哗然声中，黎弦如期而至，为这桩日日上演的行为艺术补完下半场。
【黎弦：我跟秦正羽向来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是在这一件事上颇有共识。[微笑]//秦正羽：我发现有些网友……】
看到这回复，秦正羽下意识笑了一下。
天光大亮，他的病好像有了点起色。
23:59，正弦主义超话定时打卡。
【罪恶心理学：今天黎弦与秦正羽在一起了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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